45 隔阂（1 / 1）
连着好几天，郗悦都早早回到了暮霭山庄，先练琴，然后云伯叫她下楼吃饭，收拾了碗筷就继续回房练琴。
她觉得演奏技巧是最难的，就想要先学着谱曲。
谱曲，她从哥哥那里听过一些知识。她现在还没有到达那种可以编曲的水平，只想要自己先试试作个曲再说。纠结了几天，主旋律出来了，虽是晦涩了一点，但创作都是源于模仿的么……她这么安慰着自己。
一首模仿得相当拙劣的天空之城。
而慕瀚宇，也是连着好多天，每天回到别墅都能听到郗悦在房间里拉小提琴。
刚开始简直是不堪入耳，当然后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猜，大概是他遭受摧残的耳朵已经有点适应了那丫头的破音，后来几天，倒也没觉得多少难听了。
但是，他似乎可以听出点玄机来——那小女孩是在作曲吗？听起来是一段挺熟的旋律，有那么些不同，大概是在模仿吧。
对于音乐，慕瀚宇天生有一种敏锐的觉悟力。
当年，她是个音乐家……那样温婉柔和的一个女人，任何时候对他都是关怀备至，虽然她不能老是陪在他身边，可那温暖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那种……好像是有形的温暖。
原本犀利冷绝的目光中多了些柔和与温暖的情愫，修长的身子陷落在沙发里，一种强烈的忧伤从他体内散发出来，渐渐淹没了倨傲的男人。
慕瀚宇闭了眼睛，有点不愿意醒来。
可郗悦却不得不醒来，这些天在新闻系听课，下了课，好不容易脑子才算是得以空闲一会儿，能够让充满音符和马哲的思绪休息小憩些时间。
耳边却一如既往地嘈杂起来。
“诶？对了！告诉你们平，这次放假啊我可是知道了一个爆炸性消息哦……”一个女生神秘兮兮地说着，表情相当八卦。
“什么消息？”
“关于我们的澈王子的！”女生说着还不忘看郗悦一眼，摆明了是故意的。
这一声确实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平时他们没少谈论叶司澈，不过多少忌讳着她一点。她和叶司澈一来二往的，明眼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两人很纯洁的样子。
这次，她是抽风了还是怎么着？想要说什么？
“说说看！说说看！”立马有人迫不及待地催促。
“据说哦，寒假某天，我们的澈王子和我们的英语系系花安琪小姐，在桐海市的乐天游乐场相偎相依地出现哦……而且，安琪小姐好像还身体不适呐，差点晕倒，是澈王子一路抱着她去医院的哦……两个人，那叫一个郎才女貌，那叫一个帅哥靓女，那叫一个般配啊……”
说完这话，几乎是全班人的目光都射向了郗悦。
一直处于旁听状态的周若奕也是探究地看着她，她对安琪的态度不知什么原因，一直都很恶劣，几乎是看见一次就骂一次，其中原因她周若奕不知道，但是看安琪一副甘愿忍受的小媳妇模样，她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原本，她是一直站在夏安琪那边的，可是在她发现她也是有那么点喜欢叶司澈之后，看夏安琪的目光终归是有些变化的，即使内心里，还是把夏安琪当做最好的朋友。
而刚刚睡醒的女孩，在这时候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些话一个字都没落下，尽数掉入了她的耳朵，让她有些痛恨起自己的视听系统来，为何如此灵敏？都是为了练小提琴，她不得不锻炼听力，辨别每一个音的细微差别。
现在倒好，却因为她的灵敏，心开始痛起来。
突然想起那天，叶司澈站在公寓门口的憔悴样子，那深陷的眼窝；想起他拉着她一路小跑到琴行，指着那把小提琴的表情；想起他坐在她对面，吃面的样子；想起他为她切牛排时的神情……
每一个叶司澈，都在她的心里变成一根刺，直直射向心脏的地方。
他说：“你明知道我心疼的是谁，郗悦，除了你，我不会心疼别人。”
除了你，我不会心疼别人……除了你，我不会心疼别人，除了你我不会心疼别人……除了你……除了你……除了你……
安琪小姐好像还身体不适呐，差点晕倒，是澈王子一路抱着她去医院的哦……
心痛是无法预期的，可表情却是能够控制的，早戴上了一张面皮的女孩，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她在众人的注视下，神情淡然地抽出下一节课的书本，镇定自若翻开到其中某一页，刚好是下节课要讲的内容。
众人只呆呆看了一会儿若无其事的女孩，最终挖不出八卦与话头，又聊了几句关于叶司澈与夏安琪如何如何般配，聊了几句两人在寒假时候如何如何腻歪的闲言，就各自回了座位。
唯有郗悦自己清楚，这时候的她，脆弱无比，她只是惯性坚强。
中午，她没去食堂吃饭，托了叶司澈的同学带话，说她要去系主任那里一趟，就独自一人来到了操场。
一圈，一圈，一圈。
她跑得不知疲倦，却依然无法把那些话甩出耳朵。
“话说，那天安琪穿了件草绿色的裙子噻，超级美的，跟白色球衫的澈王子在一起，哇塞，好有小鸟依人的感觉哦……”
“不是不是，你搞错了！是安琪摔倒的那会儿，澈王子抱起她，焦急地冲向门口的那个时候，啧啧啧……我真的不想说了，我的澈王子啊……”
“少来啦你，什么你的澈王子？澈王子是人家安琪公主的！本来嘛，公主跟王子才会相配的，更何况是个天使般的公主……”
天使般的公主……女孩嘴里不断念着，呢喃着，脚步不停，却是癫狂地笑起来，天使吗？夏安琪？她是天使吗？天使会亲手把人推入地狱吗？天使会逼得她成了恶魔吗？天使……好一个天使啊，是啊，她是天使，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天使。
连叶司澈……也中了天使的毒了。
他已经开始陪着天使去游乐场玩了，开始心疼照顾除了她以外的女生了，他的眼中，不再是只有她了——又或者，他的眼中从来都不是只有她，有太多人了，他那么善良，怎么会只宠爱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夏安琪？
只要是除去夏安琪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她郗悦都不会像是今天这般心痛。
还是一直以来，她其实……都有恃无恐？
知道叶司澈对她也是有感觉的，知道叶司澈对她是特别的不同的，知道叶司澈其实是喜欢她的。所以她，有恃无恐，一次次疏远他，是因为坚信着他一定会妥协；一次次冷漠疏离对待他，也是因为相信他不会走远；一次次地不回应一次次地折磨，是因为她坚信他，肯定相信她。
可是这次呢？
终于——郗悦，你成功了。
那么是该大笑还是该庆祝一下？
当叶司澈上完体育课从健身馆里走出来，一眼就看见郗悦一个人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在操场上一圈圈跑着，速度很慢，看起来极累。
她满头大汗，可是依然脚步不停。
他有些疑惑地追上她，拉住她，刚要说什么，却发现她用一种极度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看到他有些心慌，好像她随时都要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然而，出乎意料。
郗悦紧紧抱住了叶司澈。
就像很久以前叶司澈抱住她一样，很紧很紧。
她流泪了。
和汗一起流下来，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哭了，但是始终都发不出声音。她想要最后放纵一次，她想开口要叶司澈不要离开她，她想要说要叶司澈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其实真的害怕再失去了，可是她依然还是无法发出声音。
说到底，那是她自己的生活，人事变迁之后，她学会的，是不强求。只是她年少的心脆弱无比，一次次想要他留下，却又一次次矛盾地希望他远离，纠结来纠结去，她和他终有一天会精疲力竭。
而叶司澈却只是以为，她累了。也对，她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背负了那么重的包袱，早就该累了。从高二，他知晓真相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她累了。只是到今天，她才肯显示出这样一点点的脆弱，到底让他有些心酸和黯然，却也足够，陪了她那么多年，算是他唯一得到的回报了。
他轻轻回抱住女孩，让她安静地靠在他宽厚的怀里，嘴角是他浅浅的笑，眼里却是浓浓的心疼。
郗悦，我的女孩……
好一会儿，他发现胸膛湿湿的。然而，他还是误以为那是她流的汗，有些无奈笑了笑，他任由她把汗蹭在他的衣服上，就像几年前她不怕恶心地把鼻涕眼泪抹在他袖子上那样，他很享受这样的她，静静拥着她，他并不言语。
人与人之间，隔阂，其实很容易跨越，可偏偏是少了那几句出口的话，用自己的眼睛去认定世界，便就此错过，不再回来。
如她和他。
自这以后很多年，叶司澈一直都不知道，那蹭在他衣服上的，湿湿的液体，并不是女孩的汗水……
那是郗悦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