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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窗前花语泪斑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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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慕容璨起坐行走,便是巡视检阅禁军,都带她在侧。连朝中大臣,亦知她得宠。故时时有劝诫折子上来,慕容璨虽不予受理,亦不胜其烦。

恰逢边疆传来捷报,守边大将生擒了来犯的克立雅族一族之长,并尽歼其精锐,请旨派兵出境灭其部族。

慕容璨闻讯大喜,递日便论功行赏,升官降爵,倒将这些折子先压了下去。

又从言官之意,择日祭天。

祭天之台设在禁城以南,亦就近附设行宫。当日慕容璨便携她在那行宫中留宿,以备第二日吉时起祭。

本是一个极好的夜,银河清浅,白云微微,秋虫嗟嗟,令人心神俱明。慕容璨又心绪上佳,二人相对饮了几盏薄酒,早早歇了。

不知已是几更天,她直朦胧间听得外头有当值侍从在那回话。慕容璨应了一声,恐惊醒了她,故披了衣轻轻走出。她起初还不以为意,只道是又传了战报入来。

只听得外头一把声音又急又惧的回道:“晚间用罢膳还好好的,孰料回了房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她一惊,翻身坐了起来。

听得慕容璨已变了声调,急道:“传了医官不曾。”

那人道:“山上的医官俱都在,奴才得了讯,第一个下来通报国主。”

慕容璨沉声道:“备马,即刻上山。”

又返身回到室内,见她已在穿戴,于是道:“你且先等一等,待天亮了,坐车去罢。”

她道:“我同国主一同骑马去。”

慕容璨道:“你这身子单薄,刚好一点,如何经得住颠簸。”

她回道:“并没有那样单弱,况且,这上山近。等得到天亮,都早到了。”

一时草草穿戴了。早已有人备好马匹,灯笼火把通亮,两支马队前头开路,后头亦更跟着不知多少侍卫随从。黑暗中只见得一条巨大火龙,逦迤蜿蜒着直朝山顶而去。

慕容璨面如玄铁,火光中,看不清喜怒,只一语不发的埋头急奔,她需十分用心,方能勉强跟在身侧。

一路不曾停蹄的奔上山来,先头到的侍从分道而立,举着灯火照出一条大道来。他们的坐骑直到太后寝宫门口,方停下来。前来迎驾的医官侍从呼啦啦跪了一地。

慕容璨头亦不抬,疾步如飞直朝里间走去。

她因多时不曾骑马,这一气赶上山来,先时光顾赶路不曾细究,而今猝然停了下来,方觉得腿软腰酸,双臂乏力。还是一侧侍从托扶了她一把,方能下得马来。只得强撑着朝内殿走去。

太后寝宫早已聚齐了许多人,却鸦没雀静的不闻一点声响。夹杂着熏香与药味的空气,一时倒显得极平静,她却自那平静中,隐隐觉察出凝重的味道。

慕容璨停步在寝宫外间,医官正在回话:“……原无任何征兆的。回房便晕倒在地,面唇俱是青白,臣等多方施救,药石俱下,方醒了神志。太后老人家素有心痛旧疾,此症一旦发作,自是一次比一次凶险……”

慕容璨未来得及听她讲完,已自揭帘进去了。

她慢他数步,悄声问:“如何?”

医官神色黯然,摇了摇首。道:“下官无能。”

她一靠近榻前,不由一颗心便沉了下去,才知医官所言非虚。太后合目而眠,扔盖一副赭红蚕丝大被,只余一张脸在外头。通明的烛火下看来,竟是一种淡金样的颜色。神色虽还安详,然则便是她年纪这样轻,亦已知大势已去。

慕容璨跪在塌侧,双手轻轻拉住被子一角,仿佛怕惊动了她似的,极微弱的唤了声:“皇母。”

见无回应,于是又唤了声:“皇母,璨儿来了。”

太后这才眼皮动了动,缓缓的张开眼睛。倒牵强着露出一丝笑意,气若游丝的道:“你来了。”

言毕似挣扎着伸出手来,慕容璨赶紧拉开被子,握住她的手。太后复又闭上双目,只喘了半晌,方道:“赵虞也来了。正好。”又示意着道:“扶我坐起。”

慕容璨听罢,亲自拿过一个大垫枕,扶着太后半坐了起来。医官端过半碗药来,太后勉强饮了几匙,便作势推开。慕容璨焦声道:“母后。”太后摆摆手,倒似那药生了效似的,眸中渐渐又有了生意。道:“你二人坐下,好好说会子话。”

众人忙上来搬椅子放垫子伺候,医官趁乱走至慕容璨身侧,压低嗓子道:“国主可静听示下,若有甚要紧事情,也宜速速……”

她在一边,看得清楚,慕容璨面无表情,直呆呆的坐到椅子上,太后待人都退下了,方道:“我自知大限将至。”她二人闻言,忙站起来,还未开口,太后已经抬手制止。

他们只得又坐定。太后语调倒是平常,也和那闲话一般,自有一种安抚之力。

她先淡笑一笑,接着道:“我如今尚有两事交代于你。你仔细听好。”

慕容璨极力自持,方颤声应道:“是。”

太后唤道:“阿瑚。”

阿瑚想是一早已得吩咐,开了帐后一个大衣柜的门,不知自何处捧出来一个檀木盒子。那盒子质地似也平常,一眼看去,倒似有些年头。

阿瑚将盒子捧出来,在她二人面前打开。只见盒内不过放着一件桃红色织锦的衣裳,色彩虽略有些泛黄,那精致细密的绣花衣边,娇俏的扣带,还有那葱绿流苏的香袋,无不显示这是一件少女的春装。

太后看出她们疑惑,于是道:“我神志还算清白。这件衣裳,原还是我少年时的故衣。时至今日,我也不再忌讳甚么,当日我奉旨入宫前夕,便是着了这件衣裳,同慕容沧浪告别,自此一入深宫几十年。”

慕容沧浪便是慕容璨已故二皇叔和琛王爷,亦是今明荆王慕容珏之父。

她以往在宫人闲谈之中漏出三言两语,曾听得这和琛王大名,只众人都当了忌讳,发觉说溜了,俱都急急闭嘴。便是那日闲谈,阿瑚脱口道了一声,亦生生截住了。她初时还颇多猜测,如今倒是心下雪亮。

太后又道:“而今回首起来,我这一生啊,历经了无数滔天大浪,亦享过世人不及的无上荣耀。还是从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最让人觉着快乐。入了这宫门,便是同过往种种划清界限,心中再为渴念,也终只能望而兴叹了。说穿了,这便是命。”

她停住一会,思潮似已回到那美好的岁月之中去,目中竟泛起一丝温柔向往之情,连慕容璨,一时也看得吃惊了。

她就那样含着微笑,娓娓道:“我还记得,那日堪堪的下了一场雨,他们府里的后门上,一溜的碧桃花,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那些花瓣还自不断的随水漂流,真可谓落红成阵啊。仿佛还在眼前似的。”

“那以后呢,我入了宫,再也碰不着面了。便是甚么宫宴典礼上远远的看上一眼,他也总是一副仇人相见的样子,当日我想,他恨我呢。他怎么能恨我?我那不得已的苦衷摆在那里,别人不明白,原是应该的。他哪能也不明白呢!直至后来,先主忽然兴起,要去千页湖赏雪。那年的雪下得真是大呀,景是不枉一行。谁知回程时遇到雪崩,车马队伍拦腰截断,刚刚好我们几辆车亦是随着雪堆滚落崖下。人常说,人定胜天,实则真正灾难来了,人哪能胜的了天呢。”

他们二人已经听得忘了伤情,只道:“后来呢。”

太后又笑了笑,道:“后来。所幸那山崖不高,也该是你命贵。当时我正身怀六甲,不知那路神仙庇佑,那车落下山崖,我竟还只是些皮外伤。只是落在山谷,天色渐晚,仍不见人前来营救。道是为什么,原本先主车驾已驶出多时,业已寻妥当之地安营,当时兰妃最为受宠,先主时刻不离左右,她得了讯,便应了回话之人,只道‘天色已晚,恐雪崩还会继续,差人仔细护着圣驾,谁都不许自作主张。’幸得回话那人平日亦常在我宫中走动,当下自知无望。回头找到亦是随扈在外的和琛王。”

太后仰一仰首,道:“和琛王得讯,顿时跟疯了一般,只领了几十人,当即冒着天寒地冻,回来营救。那时天色将晚,山中非但野兽出没,况且那雪崩亦不曾完全停止。我困在谷中,行动不便,又冷又饿,都几近绝望,还是他仿佛从天而降,方才有今日之你我。”

她看向慕容璨,安然而温柔的道:“吾儿,你道为娘如何不懂得你。我有甚么是不懂得的。”

慕容璨闻言,回道:“孩儿愚昧,误解了母亲。”

太后又自回到她的往事中,这次先皱了皱眉,仿佛有些疑惑的道:“最后如何会变成那样呢?令得我不得不背地里指使众人搭上弓,执起剑,寻得时机,便置他于死地。”

“他不该对我说,小月,我等你等了半生。你可莫逼我再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他说的出做得到。世人都道他权倾朝野,窥伺帝位。只有我知道的,他若想要这帝位,原是易如反掌之事。他那一生,冲锋陷阵,战功赫赫,降服了所有人,只除了他自己。为一个情字困了终身,到死了都说,死于小月手中,无怨无悔。”

太后唇际又浮上那丝缥缈的笑意,十分不在意的道:“我亲手赐了他那杯酒,看着他含笑饮下去。我答应过他,若有来生,定将与他朝朝暮暮,誓不分离。”

“待我大去,你将这套衣裳,葬在千页湖边他墓室之侧。便当是我在他身边吧。”

和琛王因谋逆败落,引罪自尽,不得入皇家陵墓。还是太后念其战功卓越,亦曾诚心辅导幼主,故才法外开恩,网开一面,非但不株连其九族,还允他全尸,葬于千页湖。

慕容璨恭谨答:“尊母后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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