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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终是疏狂留不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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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本是赫先政当值,闻召不敢怠慢,立时三刻赶了进来。银翟宫外堂已经聚满了人,尽是珠翠盈盈,他也顾不得礼节,只低头往里而去。

里间也满是人,却极静,只闻几声隐忍的哭泣。

年轻的宫人见到她,纷纷走避。

慕容璨一截玄冰似的立在寝宫外的小隔间,见他要行李,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他会意,自打起帘子走进去。三名先于他而至的女医官围在塌侧,只做寻常处理,并不敢擅做主张。

见他来,齐齐松了口气。

赫先政见她仍自昏迷,不由急道:“快施针。”

一针下去,果见她缓缓张开双目。医官忙唤:“娘娘。可看得清楚下官。”

她颤抖着嘴唇应了声。

“您现下觉得何处不适。”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道:“痛。”

医官见她对着腹部微微示意,忙掀起锦被想叩一叩诊,不想这不看犹可,一看之下,顿时齐齐抽了口冷气。她本着一袭宝蓝外袍,湖蓝中裙,此刻那里外半幅裙子,已经尽被鲜血染成暗紫。

赫先政亦看得清楚,于是再顾不得,低低道了声:“娘娘,冒犯了。”将手搭在她脉门上,只凝神探了探,已知不妙。几个医官皆看着他,他摇了摇首,沉声道:“先给丸药,服下去。速速的去备汤剂。”

立即有人来服侍她服药。

赫先政满头大汗,出得外间。先跪下去磕了个头,道:“回禀国主……”他还未开口,慕容璨已经打断道:“起来回话。如何?”

赫先政只得强自镇定,站起来,直截了当得道:“敏妃娘娘,小产了。”

“小产?”他只听得一声低嚷,不由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慕容璨双目圆睁,颈上额角青筋条条暴起,似十分不置信,死死的盯着他。

他只觉得背上汗毛一乍,赶紧垂首,避开他得目光,硬着头皮回道:“是。”

他只听得慕容璨又喃喃说了句“如何是这样”,便见他缓缓的往身后一张软椅上坐去。那椅子已经事前铺好明黄的垫子靠背,绫子上的云纹细密精致,一丝不苟。只见他那双手紧紧的攥着那椅子的扶手,因用力太过,关节都微微有些泛白。他定定坐那椅子上,怒睁的双目盯着虚空中某处,两排后槽牙咬在一起,只仿佛极恨似的。那神情,竟如一只负了重伤的猛兽,便似又痛、又怒、又绝望。随时会扑出来噬人。

赫先政又屈了屈身,道:“国主!”

慕容璨仍是定定看住一处,口内道:“去”。他便如蒙大赦,仍往里间视察。

赵虞蜷在榻上,只觉得仿佛有一只巨手,一下下的扯着她五脏六腑,每扯一下,都痛得她要爆裂开来。使她不得不张大嘴,以期那疼痛能从喉头溢些出去。

慕容璨坐在外间,清晰的听得到她低低的□□声。那声音渐频渐响,一声声都仿佛她哀哀的呼唤,听在他耳内,他倒仿佛能感觉到那疼痛似的,尽皆揪在他心上。

突地一声高叫,如那玄断一般,募然没了动静。

他再耐不住,站起来,抬步要走。岂料鄂多不知从何处蹿进来,一横身跪在门口,挡住去路。急道:“国主留步。”

这原是习俗,历来女子生产,会见血光,男子俱该回避的。

慕容璨冷冷道:“让开。”

鄂多趴在地上,只恳求道:“国主请留步,此刻实实不宜入内。若是太后老人家知道您此刻进入,冲了煞气,定会治奴才服侍不周大罪……”

慕容璨再不同他啰嗦,抬腿作势要踢,鄂多下意识闪了闪,他已经进去了。

床边的女医官端着药碗,只轻轻哄道:“娘娘,您喝下去,喝了药就好了。”

她已经痛得神志不清,方喝一口,未来得及吞下,便吐了出来。药汁混着汗水,流了她一脸一颈。

慕容璨见状,心中急切。又情知这药非喝不可。于是接过手来,亲手扶了她,让她就势靠在他肩上,一手端着药碗,命道:“喝下去。”

她痛得难当,五官皱在一处,只懂得别开头。他见状,只一咬牙,狠狠扣着她下颌,将一碗汤药硬灌将下去。

他将她放回枕上,又取过手巾亲替她擦干净了脸。

又转头问:“这种样子,还用多久。”

赫先政赶紧答:“恐怕还得半个时辰上下。”

“可有何药可止痛。”

赫先政摇头。

他见状,双眉锁得更紧,见她如卧针毡,整个人缩在一处,一只手攥着被子一角,一只手在空中乱抓。

他忙伸出手去,握住她那只手。哪知她人一痉挛,便拉住他的手,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他微微颤抖一下,并没有抽出手来,只久久的,怜悯的看着她。

众人一见,俱十分吃惊。赫先政轻唤道:“国主。”

她终松了口,他方抽出手来。赫先政忙上前掀开衣袖看了看,已经一排数个齿印,清晰的渗出血丝子来。

赫先政忙道:“下官替您洗洗,包扎一下才好。”

他摇摇头,仍由她抓着他手,忽自语道:“让你为我受这苦难,我只恨替不了你。”

众人闻言,俱闭了嘴,个个噤若寒蝉。

她的身子缩成一团,在大副的锦被之下,显得只有一点点,她抽泣着,断断续续的道:“国主,我,疼,怕是要死了。”

他本俯下身去,耳朵贴在她唇边探听,闻言坐直了,斩钉截铁的道:“孤王说过,不准你再说那个字。”

又道:“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她侧身蜷在枕上,泪水和着汗水,仿佛淋了一场大雨似的,衣发皆湿,象离了水的金鱼一般,大口的喘着气。他始终紧紧抓着她手,默默的替她整整衣被头发。

只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想是汤药生了效用,她渐渐的安静下来,伏在枕上,一张苍白的小脸,两道又重又黑的长睫,如同合拢的蝶翼一般,静静的栖息在花瓣上。

赫先政去到外间开方拣药,几名女医官上来替她收拾,轻道:“国主请到外头略做包扎吧,下官替娘娘换个干净衣裳。”

慕容璨这才收回目光,退至一旁,宫人捧着衣物热水进来,放下帐幔,替她换了衣裳,复又将帐幔钩上。

外头低声回道:“诸位娘娘还在候着,请旨瞧一瞧敏妃娘娘。”

他闻言,略一思量,便要出去。听得宫人在那唤:“娘娘。”

他回头一看,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脸侧向他,一双大眼泪雾蒙蒙,微微张着干结煞白的嘴唇,几弱不可闻的道:“不要走。”

不要走。

自她被送至他面前开始,她的反抗或顺从,都是倔强而骄傲的。他是君王,便是他从御座上走下来,她亦自动站到更低的地方去,始终仰望着他,让他时时有种进不得前之感。而现在,她几是无意识的,渴求的,喃喃呼唤:不要走。

她的无助与哀求,使得那三个字仿佛轰隆隆一股巨大的吸力,便是中间万丈鸿沟,他也义无反顾的回头,守在她身边,给她需要,护她周全。

他只觉得心中一涩,目中便盈了暖意。扔执起她的手,柔声道:“我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她似有所感,复又缓缓合上眼睛。

他将她的手偎在自己脸侧,带一丝缥缈的笑意。哄孩子似的,已不知如何更温柔:“我哪也不去,等你大好了。咱们便去山上住,只得你,我,太后。咱们三个人,清清静静的,再也不让你疼,不让你吃苦。你要甚么,我便找甚么给你,谁也别想夺了去。往后的日子,还长远着呢。”

太后做了晚课,才回到寝宫。便报宫里来人了。

太后只道是日常琐事,随口道:“传进来。”

来的是她素日身边的亲随。太后这才微微有些吃惊,当即问:“何事?”

来人便将事件始末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末了道:“奴才来时国主还未离开银翟宫,当时人多,十分混乱,还未弄清楚是怎么跌下来的。”

太后听他讲完,将手中佛珠重重的拍在一旁的檀木小几上。鼻中呼着粗气,重重道:“反了天,反了天了。”

阿瑚在侧,知她有心痛旧疾,动不得气。故忙上前去替她抚背顺气,一壁宽慰道:“您先息息怒,这事情虽来得突然,尚未查明白呢。况且国主还这样年轻,皇嗣自是昌盛的。”

太后仍恨道:“这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从那高处摔下来。我知道她们的,我怎么不知道。”

阿瑚见她动怒,便不敢多言,只温言道:“您顺顺气,便是替国主想想,也该多保重不是。”

太后闻言,果低头平了平气,先叹息一声,方苍然道:“我担心的就是他呀。这么些日子咱们冷眼旁观,连瞎子都看得出,他已经把她放到心尖尖上了,如今出这么个事。还不如拿刀子剐他心上的肉呢。”

阿瑚应道:“想必是极伤心了。”

太后又叹息道:“这痴儿。”当即扶着阿瑚,慢慢的站起来,冲来人道,“外头先候着,等一等再走。”

那人告退了。太后在室内来回走了几步,方道:“得找个人看着他些,莫激痛之下做出甚么莽撞之事来,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阿瑚道:“奴婢看不至于,国主向来有定力,极年幼的时候已经懂得大局为重。”

太后沉思良久,方道:“做出这等谋害皇嗣伤天害理的事来,此等歪风断助长不得,不肃清不足以立规矩。只是,还得再等等,等更好的时机。我只怕他沉不住气。”

阿瑚道:“您看上次那庄,国主不也静静的没言语么。”

太后不语。良久,才道:“只赵虞这孩子,有了身孕竟也不自知。”

阿瑚道:“她们年轻轻的,想是不曾留意。”亦轻叹一声,道:“可怜敏妃娘娘那单薄身子。”

太后这时候抬起头,道:“你去寻了咱们那几只去年冬天贡的上好红参出来。替我亲自走一遭,带几句话。幸得那孩子还懂事。有她在旁劝诫着些。倒好。”

阿瑚应了,自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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