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两袖携香花解语(1 / 1)
一迎头碰上一簇人,想是他们已经去了其余各殿,此刻瑖妃领头,鄂铎跟在身侧,正自匆匆朝这林间走来。
冷不丁见他二人悠然而至,众人脸上先是错愕,继而才懂得行礼。鄂铎便同得了珍宝一般,喜不自胜的抹了把汗。她见这样多人,倒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先自一阵窘迫。见各人眼中又似露着狐疑,才忆起他的外袍还披在身上呢。忙解了下来,鄂铎急上前接了。
慕容璨笑道:“呀。我一时贪玩,原是有意避一避你们的。想不到这样劳师动众,是我不是。”
瑖妃也笑了笑,道:“难得这大清早的,国主好雅兴。只是将臣妾吓坏了。”
他摆摆手,道:“是我不是。只莫让皇太后知道了,省得又为此操心。”
谆妃也道:“臣妾斗胆犯上,国主便是要玩儿,也应该让人跟着,这林子里也多蛇虫之物,又坡陡路滑,被惊了驾,身边一个人没有,总不好。”
他此时已恢复常态,故点头淡然答道:“你说的极是。君子不立危墙。都回吧,收拾好了,给皇太后请安。”
一时间齐聚到正殿,太后方刚起身。待洗漱完毕,慕容璨忙亲迎了出来。众请了安。
谆妃笑道:“皇母气色甚佳,这一瞧倒似还要年轻过往年了。”
太后闻言,失笑道:“不成这生日过的,倒是过一年小一岁了。”
众人皆笑了,锦妃一把脆生生的嗓子,竹筒倒豆子似的,道:“皇母越性再过几个生日,我们也过几个,到时候人一看,呀。不是母女,倒成姐妹了。”
太后一边笑一边骂道:“真正你这个孩子,没大没小了。”
又说:“都在这吃了吧。”
于是命人摆了早膳,席间又是一派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太后道:“寿也拜了,明天你们都回吧。没的找了空子让你在这躲懒。”
慕容璨忙道:“是。”
太后又向着众人道:“你们也回。这深山老林的,莫拘了你们。”
瑖妃忙道:“就让儿臣在这多陪陪皇母吧。”
太后道:“不必了,你们呀,该干什么干什么。多陪陪你们国主是正经。要是见不得我这老太婆年老体衰的,早早的给我诞个皇嗣,也算是孝敬我了。”
众人闻言,都不言语,低下头去。
慕容璨见状,忙笑道:“皇母春秋正盛,哪里就成老太婆了。”
太后道:“你莫也学她们,拿我凑趣呢。”忽又似想起一事,道:“我日常用的几卷经书,如今也残旧了。听闻敏妃自幼书画极好的,莫若你留几日,帮我抄一抄吧。”
她闻言,忙下席行礼,道:“是。”
慕容璨笑道:“皇母又从何处听的谣传,她也不过会写几个字,不如儿子回去叫那……”
太后摆摆手,打断他。道:“不过几卷经文,不必叫来叫去的,劳师动众。”
慕容璨只得作罢。
吃罢饭,众人一道出来。
谆妃紧走几步,赶着前头的瑖妃,道:“姐姐等一等。”
瑖妃道:“慢着些。什么事乐成这样。”
谆妃笑意盈盈,掩了嘴,轻轻道:“莫不是早晨那事传到太后耳中去了。”
瑖妃横了她一眼,道:“偏你是个诸葛亮,什么都知道。”又道:“别是你这坏东西捣的鬼。“
“我原就听说,因是个外族人,国主都遭了训斥。你想想,无端端的抄什么经书。”
二人一路笑一路款款而去。
慕容璨亲扶了太后,往佛堂走去。
太后一壁走,一壁缓缓道:“你不必跟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不答,一掀袍角,跪到地上。那随同的宫人侍从,忙的住了脚,退至远处。
太后无奈道:“你是入了魔障了。”
他垂着头,低声道:“是。请母后成全。”
太后慢慢的转着那手中的佛珠,良久,才道:“佛有言,爱欲之人,有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答到:“儿子红尘中人,自无法断那痴与爱。肯请皇母发慈悲之心,恤我求不得之苦。”
太后重重叹息一声,道:“你并不明白我的心意。”
“请母亲明示。”
“你是身在其中,看不全。姑不论你而今年纪尚轻,不知朝堂局势风云变幻之深浅。你自然也知,后宫嫔妃册立,位份高低,原不是那样简单之事。而今你初掌朝政,难免还有倚仗重臣之处,许多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今现状,派派均衡,力力相制,原是最好的。你这动一颗子,就不怕反让他们合起来,拧做了一处。”
他答:“儿子正觉这力不好用,时时阻手阻脚,正想卸这束缚呢。”
太后闻言,又沉思良久,方道:“你这少年气盛,我也不知该说好呢还是不好。你斟酌定夺罢。咱们各人先缓一步,那后宫主位,眼下是万万使不得的。让她在这留几日,我便让她下山去。”
慕容璨暗地松口气,方道:“谢皇母一片苦心。”
太后哼了一声,道:“苦心!你若能理解了我的苦心方好。我何尝不知她是你心爱之人,哪里就是想你刮骨疗伤了。不外是提着你些,留些分寸。你顾不顾大局先毋论,这一切大张旗鼓的,不是爱她,倒是害了她。”
慕容璨闻言,忙伏了一伏,道:“儿子明白了,幸得母亲指点。”
太后道:“起来罢。虽是大人了,有时看着着实可恨。”
他站了起来,笑道:“再怎样大,还不是母亲的孩子。”
太后见他长身玉立,岩岩若松,年纪虽不甚大,却已尽俱君王大气。心下也觉得欢喜。感叹着道:“你懂得就好,天下哪里有母亲不为着孩子的。有些事情,还得慢慢谋来,欲速则不达。”
赵虞回至殿中,正看浅香领着宫人整理随身之物。
锦妃走了进来,问道:“姐姐忙什么呢。”
她忙迎了,道:“怕要住的长,她们在理东西呢。”
那锦妃脸上恹恹的,道:“你若留的长,便没有人教我下棋子玩了。”
她见她粉嫩的一张脸,认真发着愁。忍不住捏了她一把,道:“能有多久呢。早晚会回的吧。”
锦妃想了想,道:“不如我也求了太后,一同住下来吧。”
她轻笑,道:“太后老人家好清静,你想你,耐的住闭着嘴。”
“也是。”锦妃答道,忍不住吐了吐舌:“让我每天对着菩萨,这种事哪里做的了。”
又极具同情的道:“姐姐,可难为你了。”
她笑了笑,道:“并不会。我倒觉着这山上花木竹林,曲水叮咚,原是极清幽的,适合静静的呆着。”
那日锦妃便在她殿中玩了一日,次日随着下山去了。
她自此住下来,日日抄那佛经,朝晚定省,闲时在山中各处游览。一派悠然自得。
这日,太后晚课完毕。她在一旁,见她本欲坐起,竟动了动,差些倒到一边。她忙上前去,搀了一把。
太后笑道:“到底老了。不中用了。”
她搀着太后就那蒲团坐了,将脚放直,用手轻轻的按去。
一边说:“想是坐的时候有些久了,腿脚麻木了罢。”
太后道:“你倒是个伶俐孩子,都知道。”
她笑了笑,轻轻答:“原本儿臣在家之时,母亲也是时常做佛事的。”
按了一会,太后道:“好了。扶我起来罢。”
身边的老宫人忙过来扶了太后。又将她也扶了起来。
笑盈盈的道:“太后您闻闻,娘娘用的这香。”
太后闻言,微觉诧异,果凑过来闻了闻,道:“是什么香来。”
她这才想起,这原是佛堂清静之地,不该带着外头的气味入来。见太后问,只得答:“原是锦妃娘娘为了答谢儿臣送的一样小玩意,特特给的。儿臣该死,一时忘了。”
太后倒是不追究,只笑一笑,道:“也没什么。你们年轻轻的,谁不爱着香儿粉的。我见你这香味道倒是独特,只不太合你这年纪的人使。”
她忙道:“皇母若是觉着还好,不妨儿臣送来给您也试试。”
太后笑道:“我不过随口一句,你倒当真了。没的给人听到,说我恬不知耻,见不得年轻人有一样好东西,都抢了来用。”
她笑答:“皇母自然是不稀罕,况且也没有那儿臣用了方给您用的理,只是原没想到这上头,这香据说来的远。大约不是宫中配的,其余倒还是次要,用来泡澡,也还能醒神松肌。”
老宫人闻言,忙笑道:“娘娘既说的这样好,太后试试何妨。”
太后点点头,道:“好孩子。难为你了,让你日日在这青灯古佛的陪着。”
她忙道:“皇母愿意让儿臣作陪,还得不嫌儿臣鲁钝。”
一旁的宫人道:“象娘娘这样喜欢清静的,原也少见。”
她微笑道:“您有所不知,家母本也是信佛的。少时她总想着叫我一同在菩萨面前上上香磕磕头,那时年纪小,光顾着玩。时常托词不去。如今我出来了,她身边再没个人。我想着,皇母如不嫌弃,让儿臣陪一陪,原是我的福气。若果天可怜见,将来家中的嫂子也是有心的,愿她也时常陪一陪我母亲。替我略尽一尽孝道。”
说至最后,触到伤处,目中竟抑制不住泛上泪光。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轻轻道:“你母亲也是个有福泽的,养育这么个好孩子。必不会辜负你。”
她微微一屈身,感激道:“托了皇母金口鸿福,儿臣感戴不尽。”
太后看住她,道:“你原是个惠质兰心的孩子,怪道璨儿对你用足了心,志要让你位主中宫,立你为后。”
她见太后面容带笑,一双目光却灼灼生辉,只看着自己。微一怔忡,忙跪了下去,急道:“回禀皇母,儿臣实不知有此事。儿臣自知一介外族,得国主错爱,已是无上荣耀,已有悖国家礼法。后宫主位一国之母,为天下仕女表率,定得有德有才,有品有貌者居之,赵虞纵使万死,亦不敢做此妄想。”
太后见状,忙亲手扶她起来,口内嗔怪道:“瞧瞧这孩子。这是好事,你急什么。这地上尽是小石子,膝盖可要磕坏了。”
等一刻,又道:“依我看,你是个有好处的,论理,什么样的位份给你了,都受的住。”语调一转,沧桑道:“只是啊,你也明白,身在这帝王家,亦有许许多多常人想不到的厉害之处。实则最身不由己的。”
她静静答:“儿臣蒙皇母教诲,自当处处留心,安分守己,三思后行。”
太后点点头,注视一从花树,似有感叹之意,竟不语良久。一侧的老宫人安抚似的轻轻唤道:“太后。”
太后才收回神思,复又轻叹一声,语意复杂,似是满含忧虑,又似夹杂一丝欣然,道:“我那璨儿啊,他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受不得肘制。他要的东西,便是再难得,也会不惜一切去争取,怕是不会善败甘休的了。他还不明白,便是他,也有些东西是不能想有便有的。往后你在他身边,莫忘了处处提点、规劝他些。”
她只得恭敬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