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离歌之诗娘(1 / 1)
我这半壶水大半洒落在姒姒膝头,她咬牙切齿对我笑了笑,“唔,觉年当真不懂得伺候人呢。”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匆匆将水壶塞到床底下去。
姒姒眼风里若有似无瞟了我一眼,又接着叙道,“我自见了那两名断袖后,在碧水客栈里一时找不着舅舅,只得在楼下找了个热闹非凡的位置,烫了壶酒,又点了几碟小菜,旁边恰好就是客栈里仅有泯入水中的大柱子,柱子旁设了一桌汉白玉棋盘,坐在棋盘上的人便是那两名断袖之一。彼时他盘膝坐在棋盘边上,谈笑风生,乍然一看,还隐隐带了些年轻气盛的英气。那晚池水见涨,水面没过棋盘,两军对垒,水笼着棋,黑白棋子悉数落入水中,很是一番得趣。”
“人常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是说在夏历七月,天气渐渐转凉,每当黄昏的时候,可以看见大火星从西方徐徐落下,彼时在水中跪上那么个时辰,便是身强体健的人,也堪堪受不得了。我转过眼去,却也只见那断袖是面色如常,他对另一名断袖轻轻一晒,双手似还紧紧圈着他,长长吸一口气,才道,‘孤的美人意气风发,驰骋沙场,纵横南疆,以一敌百仍旧毫无惧色,又独自一人撑起偌大的剑阁,胆识气魄均无愧于少年英雄之名,孤行走多年,在这中原之地,却只美人一人入得了孤的眼。’”
“他的本意原是讲着那绵绵情话,却略微带出一些画外音,将那位情人与客栈里众多文人墨客好生做了攀比,若在平时两个人围坐在闺房里细声蜜意的讲也便算了,无奈那名断袖声如洪钟,别说是坐在他们旁边的我,怕是整个客栈的人都要听到了。如此这么一番话囫囵说下来,旁边的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那名断袖话说得挑了火,几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想是有些个按捺不住,便是摩拳擦掌的想要与他在棋盘上昏天暗地的厮杀一番。一时群情激奋,文人墨客们把那汉白玉棋盘围得是水泄不通,里三层来外又三层。我端坐一旁兑起一双狐狸耳朵来切切听着,不到两盏茶时间便听出一些个剑拔弩张的气味。说来也怪,那断袖竟是一名下棋的好手,也不知他是怎样个四两拨千斤,竟是把那几名挑衅的年轻人杀了个片甲不留。那断袖的气焰是嚣张得很,搂着另一位断袖大笑道,‘又输了一个,这再输下去就是第六个了。美人且看本孤怎样让他们丢盔弃甲。’那几名年轻人气得脸都绿了,我坐在旁边止不住的笑,只觉着这碧水客栈当真好玩得紧。”
我干干笑了两声,赞叹道,“那名断袖委实好才华,怪不得能够将那名硬朗英气的阁主像个娘子搬搂在怀里,甚至还在人前人后搂作一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寻常似的。”
姒姒笼着袖子咳了声,与我道,“当时我竟不知那名断袖亦是一名响当当的人物,人称九黎之主,他旁边的阁主,便是与舅舅有亲事的承天剑阁阁主了。”
我不懂声色抽了抽嘴角,笑意从眼角遍布到眉梢,揶揄道,“原着他的耽美情史竟是要追溯到那么长远之前了,那阁主当真不是普通人。”
我又想起之前闲来无事顺手拈来的话本子,上面写道,每个人心中都藏有一颗断袖的心,有的人能够悬崖勒马,有的人却从此走上了这么一条不归路。此言不虚,我隐忍着为阁主叹了三叹。
姒姒忍不住噗嗤笑了声,又道,“彼时我正要起身,便像是隐约见着舅舅的身影,我用鼻子嗅了嗅,正正是他的气息不假。我刚要起身便被众人挡了一下,原是那九黎之主太过傲慢,惹得旁人看不过眼,纷纷过来棋盘边凑热闹。人多眼杂,我在方寸之间不好使出法术,只暗自挪出个空,想着从后面绕过去,没想到却正好与另一边的人撞上。这旁边的人也不晓得我会往后头挪,这么稀里糊涂的,我居然莫名其妙撞棋盘上了。我双腿磕上了那汉白玉棋盘里,撞得棋盘嗡嗡作响不止,连带着我膝头上的狐狸皮也挂了彩,落了几分颜色,狐狸皮薄啊,我想是破了皮,跪在那瑟瑟溪水里,只觉着膝头有些个刺痒。”
我连声道,“蹊跷,实在蹊跷。”
姒姒亦摇头,甚为悲摧道,“换做是平时,使个法术伤口也便痊愈了,众目睽睽之下,我便有些个身不由己,心想忍忍也便过去了。当时也不知是谁把笔墨纸砚放在那显眼的位置,墨水也洒了,我身上是墨水并着溪水,红红白白张灯结彩。我想是好看得紧,暗自笑了笑,便要起身。哪里知道那名九黎之主当真霸道,说我既入了棋盘,便要与他斗上一斗,不然便是不守信。我自是不与他计较,心中掂量了番,只觉着面子无关紧要,与面子相比,舅舅当然更为重要,撇撇脸便要落跑。他又嗤笑我细皮嫩肉,不敢在溪水中与他对弈。我一心寻找舅舅,对他的激将法十分不屑,他扫我一眼,在我将将要起身之时又拉了我一把。”
“我当真没留意他是怎样个出手,他的力气非常人之大,那么一拉,我居然整个人跌入棋盘里,一双眼瞪得冒了火,狐狸脸也白了个透,膝头上是火辣辣的疼,我将将要出手,术法念了一半,便被人从棋盘里捞起来,我的身子腾了半个空,抬起眼便对上舅舅的眸子,他对着我浅浅笑着,天地间便仿佛是变了一个颜色。”
我茫然了半晌,只觉着心中有些空荡荡,又问她,“那后来呢?”
姒姒略略一抬眼皮,好整以暇道,“后来舅舅替着我与那九黎之主对弈,我站在旁边瞧,那九黎之主招招狠毒霸道,竟是有着攻城略池的杀意,与他相比,舅舅显然宽厚许多,以柔克刚却是围得滴水不漏。两人的速度都很快,几乎是对方刚一落子,对方就接着下,众人看得酣畅,只觉痛快。到了最后舅舅捻了枚白子,就要摁到棋盘上,但到底还是没有摁下,只撩袖起身,坦然道,‘先生,你输了。’那九黎之主当然不服,‘这局扔未有决断,如何是输?’舅舅头也没有回,说,‘那你再下一子。’九黎之主取了黑子犹豫不定,片刻后脸上就变了颜色,牙齿咬得咯咯响。我不再搭理他,随着舅舅步出客栈,舅舅转身对我咧嘴笑,开口就问我伤得重不重。”
姒姒抬头对着我古怪一笑,道,“我自然将那皮肉伤讲得严重,不料舅舅云淡风轻就把我给打发了,着我回山上好生将养。我原以为这事便这么了了,却不想两日后,斐弥山门口青天白日里陡然来了一名很有派头的女子,脚踏轩辕靴,身负落星剑,威风凛凛在山门口落下,气势凛然道,‘快着你们族长出山,本阁主要同他决斗。’”
我完全不能明白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懵了一懵,“你是说,阁主上山找阿君决斗了,就为着他的那名情人?不就输了一盘棋,你说至于吗?”
姒姒瞟我一眼,续道,“彼时我也是像你这般想的,甫听得有人上山,我便到山门口守着了。见那阁主居然一身女装,媚眼娇俏却又英气凌然。彼时我还打趣她道,‘你今日这身裙子尚好,是那九黎之主命你穿的么?’她自然气不过,拎起剑便砍,我躲不过,差点要受他一剑,恰好舅舅适时出现了,堪堪替我挡了一挡。”
“那阁主见着舅舅是分外热血,理直气壮道,‘姓君的,今儿本阁主要同你决斗一番,若是我赢了,这门婚事便算是一笔勾销,若是你赢了,本阁主悉随尊便!”只那么一句便提点了我,在弹指一挥间我终于明白这位阁主的身份,原着是狐狸世家给舅舅定下的对象。”
我怔了怔,抬起声调啊了一声。
姒姒将手中的杯子玩转了几下,才搁在桌子上,漫不经心道,“舅舅与阁主决斗之时我便在一旁看着,剑气恢弘,将山上照耀得璀璨万芳。在那么一小段血雨腥风的时间里,我突然恍然大悟,方才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狐狸世家给舅舅定下的对象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只母狐狸,我又粗略推算了一番,觉着阁主只不过是诗娘云游天下时的一个名号,女扮男装的阁主是她,身穿女装,化为女娇娥的诗娘亦是她。想来诗娘与那九黎之主诚然不是断袖。那九黎之主所言非虚,诗娘她,确确然是一位美人。”
“待我想通透这件事,舅舅与诗娘的打斗在电光石火之间也熄灭了战火,我双眼虚虚一瞟,只看见舅舅以迅雷不及掩耳夺了诗娘的落星剑,铮的一声扔在地上。诗娘自然问他,‘我既输了你,你对本阁主有何要求?’舅舅负手在身后,缓缓道了声,‘你且回去吧。’”
“诗娘连剑也不去捡,只一味道,‘你对本阁主有什么要求均可提上一提,本阁主都依你。’舅舅对着她渺渺然一笑,轻巧道一声无事了便拂袖而去,阁主望着舅舅离去的背影,是扼腕又叹息啊。至此之后,那阁主对着与舅舅打斗上了心,三天两头的便挑着剑上山激斗一番,那时斐弥山上的剑花舞得漫天,打酱油的小神仙甚至早早定了位子,只等着看那挥舞的剑花是如何如何的晃花了眼,如何如何令到斐弥山骤然失色。”
“我甫出山门便听闻青丘的诗娘仙法卓然,她的剑术自小拜在承天剑阁名师门下,一把落星剑舞得白日里星辰崛起,她曾赤手空拳降服过大荒中的赤炎金兽,亦曾在南疆塞外立下过赫赫勋绩,声名在外,有人曾夸下海口道她从未在外输过一场。”姒姒的眼珠子眨得跟抽风似的,一手拍在桌子上,气愤道,“便是这样声名远扬的人,却在舅舅这儿连着输了七七四十九场!”
我抿了口茶,迟疑道,“我怎觉着那诗娘的比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她莫不是对你舅舅产生了朦胧的爱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