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深夜论道(1 / 1)
焉辞美道士来了,府中的仆人壮了胆,门外,窗外聚了一堆人头,一颗颗眼珠子从缝中往里观望。李老爷在门外问沐焉辞:“劳烦二公子了,又来让你捉妖,和春身上的妖怪可是白日里那只狐狸精?”
览华冷笑一声,在房中灭了灯火,房外一阵抽气声,李老爷直嚷道:“哎呀,二公子,狐狸精要作怪了,赶紧去收了它!”
她十分忧郁,和春的皮囊虽耗得比她览华元君的原貌略风霜了点,但也不至于生得一副妖孽样,妖怪怎能与她览华元君媲比。
房外沐焉辞道了声好,进了房。他将门一关,抽出腰间的镇妖剑在房中煞有介事地一阵挥舞后,对她拱手有礼道:“和春姑娘,在下早已瞧出你并非妖孽,姑娘身上的灵气与人不同。方才在下已在房中设了结界,外人听不到房中动静,姑娘可与在下畅说。”
她登时眉开眼笑,笑得两眼眯成下弦月:“好说,好说。”焉辞美道士凭地有眼光,两次都瞧出她峥嵘不凡。她心中忽然龌龊略许,看来今日又可以为他渡上一口仙气,占占丁点便宜。
只要他看出她一次不凡,她就渡上一次。无论对神仙和凡人,这渡仙气都是占便宜的好道。
既然左右要渡仙气,她索性在他眼前亮上几手,一个弹指,房中灯火霎时一亮,笑道:“二公子想与我说什么?”
沐焉辞礼笑:“在下看得出姑娘道行高深,想当面请教,不知可否?”
焉辞美道士的行为忒端,她心中忍不住无限猥琐,上前几步走到他近前,状似友好地执起他的手,抚摸,“既然如此,你我二人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何须客气,你也别姑娘来姑娘去,唤我和春便好,我也唤你焉辞,可好?”不经意又略摸了几下。
沐焉辞脸皮一僵,抽了手,勉强挤出笑容:“这……恐怕不太好,有损姑娘闺誉。”
被姑娘占了便宜还能撑着笑脸,端……忒端,比勾陈美仙还端,她偏让他端不了!又执起他的手,笑容略带猥琐:“焉辞都说我不凡,喊个名字损不了多少闺誉,何况我没打算嫁人。”
焉辞美道士被摸得脸色泛红,面皮僵直,手微微挣了一挣,态度依然斯文,语气依然谦和:“姑娘,在下还是认为不方便喊姑娘闺名,在下是个道士,直呼闺名不妥。”
瞧他一副吃瘪害臊的模样,她倒觉得此时的她当真有了几分狐狸精的味道。
她在灯下阴测测一笑,忽又换上一副凄苦态:“二公子莫非是嫌弃姑娘我当人奴婢的身份?我只想与二公子做个朋友,想来是奴婢唐突了。”
听了这几句话,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皱眉思索了一下,道:“在下应承姑……和春,你我二人以后便是朋友。”
览华笑了,再次执起他的手,摸上一摸:“好,日后你我二人就是无话不谈的刎颈之交。”
焉辞美道士又端了,为难说道:“和春可否松松手?”
她笑笑,只好松手。
窗外隐约有数颗头颅挤来挤去,她看了一眼,无奈一叹:“唉,我做人做到这份上,心中十分难受,李老爷成天当我妖怪附身,唉。”
“和春也莫难过,你也应该是个修道之人,我师父常说修成正果之前,必会遭受一些磨难,劳其筋骨,摧其心志是必然的,和春如今的处境,只是上天在考验你罢了,撑过这一关便得道了。”
说得倒是有几分仙性,她感慨:“考验……就当考验吧。”玉帝在考验她,诛仙台在考验她,玉清在考验她,验的都是她的春心。
沐焉辞微笑:“和春明白就好。师父曾说我心根不稳,慧根极高,这次下山也是师父的意思,让我历练历练。出山遇到和春,我很高兴,日后我们就可以并肩作战,捉拿妖孽,为民除害。”
焉辞美道士全身上下都端得很,深更半夜在姑娘闺房探讨修道大事,她很哀愁,看他那副仗势,估计要在她房中探讨整夜。可怜见地,她又有一夜不能好眠。
她手掌一托,托出个茶壶来,正冒着腾腾的茶香。沐焉辞眼睛一亮,赞叹:“好妙的手法!”
她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还没卖身李府当丫鬟前,我常和家父在街头卖艺,以艺为生。”
“那令尊呢?”
“殁了。”
沐焉辞神色顿悲:“对不住。”
她替他倒了杯茶,微笑:“不碍事。”反正她老爹五百年前作古投胎去了。
房中一静,沐焉辞抿了一口茶水,轻叹:“师父常说率性不谓道,这次师父让我下山历练悟道,但常摸不着头绪,今日碰到和春这样的同道中人,我很高兴。”
她对修道没有兴趣,对他上深山做茅山道士很感兴趣:“焉辞是相府二公子,且名满曜国,为何去做了道士?”这不是哭煞曜国的姑娘么。
“游玩时碰到师父,经师父提点,觉得自己和修道十分有缘,就应了师傅去了遥光派。”
她嘴皮一抖,看着眼前美色可餐,端地温水的沐焉辞,呆了甚久。她曾设想无数种沐焉辞做茅山道士的理由,那稠庄伙计说他说得甚扼腕,她便当沐焉辞伤情颇深,和那叫小桃花的女子海枯石烂,最后小桃花不是嫁了,就是死了,他殉情不成,看破红尘悲愤之下去做了道士。家门争斗被奸人陷害不待人见……种种可能她都想过,万没想到竟是他自个儿昏了脑,脱了锦衣换上道袍,去茅山修道了。
沐焉辞真他天蓬元帅的傻。
她愁叹。
沐焉辞比水还纯良,果然是块做神仙的好料,倒显得她龌龊了。
她叹得假惺惺:“修道意味着你不能任性妄为,以道约束本命,以道修养本性,这修道之路也很艰苦。”
他顿时来了兴致,容光焕发:“和春说得极是,但我从不曾觉得修道一事辛苦,道能抑恶扬善,修身养性,虽不能做到至高至上,但也能脱俗。”
她眼皮有些沉涩,忙喝了口茶水醒脑,随意接上:“那是因为你心中无情,待你爱上了哪个姑娘,道就是枷锁。”
沐焉辞赞同点头:“师父曾说过,但修道讲求清心寡欲,道者,神清气明,这是小道。若是天道,意博,理奥,趣深,天地象分,阴阳侯列……”
她已听不下去,眼皮早已沉重,沐焉辞中道毒颇深,非她这等俗人能理解,但好不容易能与焉辞美道士亲近一步,只好硬撑大眼皮,双目混沌地看着他那张秀色可餐的脸。听他大概讲到兴头时,她便口齿含混的唧唧哼哼几声。
漫漫长夜,她就听沐焉辞在她耳边道来道去,讲得兴致勃勃,她全靠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撑了一个通宵。待天快明的时候他才拱手离去,临前还笑道他与她同道中人,两人颇有话缘,下次还要来找她研究修道大事。她僵着脸皮对他干笑,嘴皮甚贱地直说好,早已忘了渡仙气,抽他记忆。
她心中又凄凉,更绝望,她览华元君不光比不上一头公狐狸,连个臭“道”都比她有做头。只一个晚上,她深刻明白,玉帝选沐焉辞当神仙是有理由的,沐焉辞不仅长了一张好皮囊,还是个傻猪性子,将来要是当了神仙,更是一个纯良忠诚的大好仙臣。
玉帝自尊护短自傲……毛病一大堆,只有沐焉辞这般傻的神仙,他才好折腾,好摧残。众观全天庭的仙僚们,似乎都是这种端傻的性子,只不过沐焉辞更端了些。
她览华元君是个异类。
等焉辞美道士走出房间的时候,廊中悉悉索索,兴许是那些仆人在廊中睡了一夜,瞧他终于从房中出来了,全都惊醒了。
李老爷第一个急说道:“二公子辛苦了,那是只什么妖怪,竟斗了一个晚上?”
沐焉辞肃穆:“此乃玄机,不可泄露。”
李老爷也不好再多问,连忙让下人准备早膳,恳请他吃顿早饭,沐焉辞推脱,李老爷只好吩咐下人准备轿子,送他回相府。
览华气恹恹地躺到床上,倒头就要睡上一觉,奈何房外实在吵得不清净,耳边都是李老爷高呼大喊的声音。沐焉辞已离府,他怎么还杵在她房外唧唧歪歪。
一个恼怒,她心中一念仙诀,将房外的李老爷变成了一只老鼠。房外顿时骇叫连天,直喊老爷变妖怪,老鼠精来了,赶紧去请回二公子等等若干呼救。霎时间,一群人吓得全部作鸟兽散,奔回了自个儿的房躲避。
唔,终于清静了。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哈欠连天,正当要入梦时,头顶有人呵斥:“览华元君!你为神仙,怎好作弄凡人!”
她猛一挥手,蒙头继续睡,耳朵一痛,被人从床上拎到半空中,太上老君吹胡子瞪眼睛,怒喝:“览华元君,玉帝让你下凡办事,怎地戏弄起凡人来?都日上三竿了,还在睡觉!”
她顿时含泪:“老君,小仙在凡间劳心劳力,那李老爷不知好歹,总将小仙当妖怪,一天小请小道士,三天大请大道士来折腾小仙。老君也该瞧见了,方才沐焉辞刚从我房中离开,他可是拿着那把镇妖剑折腾了我整整一晚上。小仙现在养精蓄锐睡上一觉,到底是哪错了?”
太上老君松了手,叹道:“我知道你在凡间过得辛苦,玉帝在上头都瞧见了,但你也不能随便动仙术将凡人变成老鼠,这件事我就不禀报玉帝了,去睡吧。”
她连连道谢,硬是迸出两道清泪,提袖抹泪,太上老君心软,一见她这等凄惨样,老脸都皱了,忙安慰她,顺带给了她一颗仙丹。
“元君,凡间不比天庭,人间险恶,你要小心。这仙丹是我昨儿个从炉里提炼出来的,你附凡人肉身,会损元气,这仙丹是补身养气的,赶紧服下吧。”
说罢,便要化风离去,忽然想到山洞一事,她忙问:“老君可知道小曜是谁?”
如同被玉帝劈了道天闪,太上老君的脸登时白了,长胡子抖上一抖,只道:“天机不可泄露,待时机成熟,玉帝会告诉元君。如今你只要助李汉思飞仙便好,至于玉清真王,玉帝自会处置。”
“老君不够意思,玉帝既然让小仙棒打鸳鸯,这三位仙人的来来去去我总要弄个明白,弄明白了,小仙也好在凡间少折腾几日。照现在下去,太上老君就要拿你的葫芦来收小仙的魂了。”
玉帝在上头看热闹,眼一眨,时间一晃,凡间数年过去,她却还要在地上撑个把年数,待几年过去,她仙气也撑尽了。
太上老君安抚了几句,语焉不详,神情莫辨,不等她发几句牢骚,投胎似地去了。
内有乾坤……三位仙人的千年孽情一定内有乾坤。
任它如何乾坤挪移,她现在只想睡个好眠,两脚虚浮地飘回床榻,一倒头,睡死了。
睡后,凭地怨恨,她又做梦了,要知神仙做梦可是一件累活。
梦里又梦到那个和沐焉辞长得一模一样的卿旭道士,捏着木勺浇着那棵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