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一章 不胜宫怨月明中(1 / 1)
天聪十九年四月,皇上有旨:怡水殿怡嫔水伊然身怀龙嗣,恭谨温顺,贤良大度,即日起晋为夫人,封怡贤妃,正二品。赐西域奇珍一对,东海玉如意一对,羚羊角一双,双福龙珠一串,龙眼芙蓉梵珠一颗,天梵孔雀屏一扇,千佛珠一壶,北国玛瑙石晶两串。礼部侍郎水青云加封文华阁学士,赏白银千两。
一时之间,怡水殿门庭若市,各路人马各怀心思纷纷前来祝贺。水伊然不动神色地与众人打着太极拳,你来我往好生热闹。水伊然心中纷繁复杂,只觉这个孩子来得好生突然。入宫三年多,见惯了你来我往的阴谋诡计,生在帝王家,是福是祸?
四月十九,梨花已落,菡萏微萌,水伊然挽着叶紫寻的手走在御花园内。叶紫寻看着满目繁华,只觉内心越发悲凉。握着水伊然的手也越发用力,水伊然明白也紧紧回握。若不是水伊然有孕在身得了恩典,两人哪有机会见上一面,虽说书信不断,可是哪里比得上亲眼一见?
如今,水伊然一身水蓝色宫装,头挽一个流云髻,饰以花开富贵系步摇与发簪,腰束罗缨,悬琉璃合欢佩,一静一动间,环佩叮当,倒真是赏心悦目!叶紫寻不禁打趣道:“依然,几年不见,越发迷人了,哪像我人老珠黄!”
“得了吧你,都消遣起我来了,你还人老珠黄,我看你是风华正茂,你家南宫居然敢给你出门,就不怕你被拐跑?”
“什么我家南宫,别跟我提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佳人在怀,什么时候管过我?”
“我怎么听着那么酸?不过,你也真是的,明明最受不了这事,还偏偏装什么贤惠,居然帮他娶小妾?疯了吧你!”
“是呀,疯了,早就疯了,伊然,我如今只想守着你们好好过日子,看你们幸福,我就满足了,只是宫中险恶,不得不防。”
“不用你说,我明白的。紫寻,我入宫三年了,什么没见过。世人都说:当今圣上,英明神武,能伴君侧,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可是,我却知道,皇上从不专宠,他心里亮堂着呢!我从来不在他面前耍心眼,他看得见我的聪明与隐忍,所以才多照顾一些罢了。”
“伊然,你可不要爱上他,你明白的,爱上一个人多苦多痛,我和青绿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万万不可步我们的后尘。伊然,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你的夫君首先是皇上,是君主,才是你的丈夫,才是你的男人。不过,也不要一直把他当皇上,在你面前时他就只是一个男人,你的夫君。你明白的,对吗?”
“紫寻,我知道的。没有孩子时,我只盼着你们好,想着自己荣宠了,你们也有所依靠了,如今,我有孩子了,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让他平安出生。紫寻,你会帮我的,对吗?”
“伊然,不要紧张,紫寻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该相信,三年的苦心经营一定能够保护好你的孩子的。枇杷是我身边极稳妥的人,医毒双修,身手也不错,我把她留在你身边,有个照应。切记你的吃穿用度一定不可经他人之手,每一件都要让枇杷检查之后方可用。”
“恩,我知道了,紫寻,谢谢你,若不是有你,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谁?”
“伊然,好了,不要太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叶紫寻与水伊然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下午,直至夕阳西下,宫门快要关闭,水伊然才依依送别叶紫寻离去,叶紫寻说道:“天色晚了,凉风渐起,你如今身怀有孕,赶紧回去了,以后得空我会经常来看望你的。”又朝旁边的枇杷说道:“枇杷,赶紧扶娘娘回去。枇杷,以后娘娘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说罢,转身坐上轿子,叶紫寻在轿中也觉疲倦,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轿子停了下来,叶紫寻想是有事,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夫人,没什么大事,只是快到宫门关闭时刻,车架较多。”“我们前面是谁的车架?”“回夫人话,是九王爷的车架。”
九王爷,好像是叫拓跋昊吧,据说自幼失散于民间,及至天聪十二年,才被当今皇上找到接回宫中,亲自教养,及至二十加冠封王,才在宫外建府。据说,九王爷清华似月,温润如玉,俊美绝伦得让人过目难忘。据说,九王爷可是锦京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女的梦中情人,理想夫婿。还真是应了那句“翩翩浊世佳公子,万千深闺梦里人。”
叶紫寻只觉有些好笑,她早已经不是会做梦的年纪了,再好的人又怎样,心中无你,命中注定无缘,也是枉然。叶紫寻在轿中坐了一阵,只觉气闷,心中有些烦躁,问道:“为何还不能走?”轿夫答道:“夫人,好像是前面哪位大人的车架与宫门禁卫吵起来了,估计还要等上一阵子。”
叶紫寻一听,顿觉烦躁,心想:这般不知要等到什么时辰呢?宫中识我之人不多,我下去透透气想来无事。于是叶紫寻吩咐轿夫落轿,让她下来。
只见帘子略为动了一动,一只白玉般的手掀起垂帘——雪白的手。
修长的手指。
这双手的手指很小、很细、很嫩,指甲菱型,月白均匀,然而,就是这么一双手,给人的感觉却是——有力!
叶紫寻一出轿子,顿觉神清气爽,不禁大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满足的叹气。
此时前面车架中的人出声问道:“出了什么事?”驾车小童回道:“爷,是林大人的车架与宫门禁卫起了争执。”
“劳叔,我们去看看吧!”年轻的声音,清冷、高贵,幽静中带着不可违抗的气质,“皇城重地,宫门禁卫,怎可如此喧哗?”“是,爷。”
车帘一瞬间被掀起,拓跋昊发束双龙戏珠紫金冠,其上长长缎带饶过耳际随意垂到了胸前。身着纯白金螭天蚕朝服,左手不紧不慢地把玩着右手手中的碧玉折扇,气度雍容华贵,姿态潇洒飘逸。他神情淡淡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整个人流溢着一种出尘的绝代风华。他寂寞如常地坐在那儿,好像就在山河岁月里,悠悠游游,长袍古袖,风静温恬,但在极文极静处偏又冷冷的渗透出一种杀气来。
只一眼,叶紫寻不啻如遭晴天霹雳。拓跋昊,传说中的九王爷,竟是他,竟是魏天。他变了,变得高贵了,变得遥不可及了。是啊,魏天已经死了,天聪十五年自己出嫁时就死了。
一瞬间,叶紫寻已经明白,为何那三年绽放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为何他就像人间蒸发般,原来竟是如此,他成了高高在上的王爷。叶紫寻,你不过是一根草,一根微不足道的杂草,皇宫之中繁花似锦,他如何还会记得那根杂草?
还记得出嫁前一晚,自己将那个装满梅花的锦盒埋在了沈府梨花树下,从此萧郎是路人。如今真是一语成箴!她,是南宫府三少夫人,他,是高高在上的九王爷,此生再无交缠。叶紫寻看着那个高贵的的身影,心中阵阵沉痛,为自己等待的三年不值,为自己踏上锦京的路途后悔。
如果没有他,如果不是他,她该是世间最自由的人,守着最爱的人,过着最潇洒的日子,可是为何要遇见他,为何偏偏遇见他?叶紫寻顿觉一口血气上涌,用力压下,却力不从心,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看着前方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在心中道:此生忘君却,来世不相见。
叶紫寻瞬间倒下,彩衣在身侧吓得脸色发白,抱着叶紫寻唤道:“夫人,夫人,您醒醒,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彩衣。”彩衣赶紧伸手把了把叶紫寻的脉搏,脉搏急促却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当下放下心来。
彩衣正要将叶紫寻抱到轿中,拓跋昊却已经处理好宫门争执,走到了彩衣身边,问道:“请问这位夫人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彩衣一看是九王爷,当下有些愣怔,手中又抱着叶紫寻,不知该作何反应。倒是拓跋昊看着小丫头的手足无措有些好笑,当下伸手要去接彩衣手中的叶紫寻。彩衣似是尚未反应过来,任由拓跋昊将手伸到自家主子腋下。
岂料,就在拓跋昊的手到叶紫寻腋下的一瞬间,拓跋昊看清了彩衣怀中人的容颜。那是自己曾经多么熟悉的眉眼,多么熟悉的触感,只是曾经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如今却紧紧闭着,顿时双手颤抖,脸色瞬间苍白,神色似喜似忧,正是这一顿,让彩衣一瞬间清醒,抱紧自家主子说道:“奴婢给九王爷请安,这是我家夫人,今日身体不适,刚才突然急火攻心,奴婢自会带会府中诊治,不劳王爷费心。”彩衣说完,便抱起叶紫寻步向轿中,唤道:“起轿。”
拓跋昊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轿子已经匆匆步出了宫门。一道宫门,隔开的是两个世界,一道宫门,隔开的是两种人生,一道宫门,划开的是两个相恋之人的爱河,一道宫门,留在两人心中的只有伤痛。
拓跋昊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此生再不会相遇,此生早已忘却,此生早已放下,哪里想到相逢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出人意料?她,急火攻心,是不是因为看见自己?她,口吐鲜血,是不是因为尚未忘却?
拓跋昊,拓跋昊,你以为已经忘却放下了,那为何在看清那张苍白容颜时心中震颤?为何一次次拒绝别人的心意?为何府中种满了寒梅?府中那张张画卷中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