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见面(1 / 1)
四十一
车队到S市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一堆人去饭店吃饭,满桌子是下属们赔笑的脸,阿恒简直烦透了,根本就什么都吃不下。
心里想着自己的心事,耳朵里是左一声右一声的“穆总”让他特别想念大哥,有大哥在多好,这种场合他就大可以拂袖而去,不用这样死撑。
在总公司里,没有“穆总”。从阿恒第一天上班起,穆宇寰就规定,所有人都要叫阿恒“穆总”,而不可以叫“副总裁”,他这么做是别有用心的,他想让阿恒明白自己的责任,尽快成为当家人。可两个“穆总”不好区分,所以在总公司里,大家的习惯称呼是“大穆总”“小穆总”。到了S市,没了区分的必要,他理所当然地被称为了“穆总”,他讨厌却无奈。
分公司的人更是心里戚戚,几乎没人见过这位“小穆总”,原本以为来的是“大穆总”,根本就没准备他的个人资料。等到了眼前知道是他来时,才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到总公司去问。
而传来的消息更他们诚惶诚恐,据说这位“爷”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地位都相当超然,是个人人都要看他脸色的主儿,偏偏他又性子古怪,没人能揣度出他的喜好。总公司除了总裁,就只有这么一位“副总裁”,他管的事儿不多,总裁大人却时时地“供”着他,你想想,连总裁都得“供”着,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还能怎么样?
分公司的人使出了浑身解数,一顿饭吃下来,他不仅极少吃东西,极少开口,还连个笑模样儿都没有,一张女孩子似的小脸儿,能把人冻成冰。
是对接待规格不满意?还是累了?这种性子冷僻的豪门贵少,可真是太难伺候了,天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有点儿表情,简直急得人头发都要白了!
“穆总,公司准备了个欢迎会,本打算让全体员工和您见个面,您要是累了,也可以等明天再……”分公司老总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穆宇恒“噌”地一下儿站起身来,说:“好,走吧!”然后就率先出了门,所有的人都愣了,赶紧小跑儿着跟上。
大家上午又练了几次列队,然后几位“老大”就走了,员工们都分部门在各自的办公室里等待通知。这时一通电话打过来,大家涌了出来很快列队站好。没等多久,十几辆车组成的车队就到了。
乔颖睿站在前排,也有些好奇地张望着。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走向她时,她的头“嗡”地一声响,身子晃了晃,险险栽倒。
午后斜斜的阳光,在他身上打出金亮的轮廓,一身黑色的正装如同长在他身上一般,妥帖到极致,长长薄薄的同色羊绒大衣,完美的衬托出他的身形,四散开的下摆为他平添许多飘逸。雪白的衬衣领子很随意地松开,没有结领带,整个人就带了点诱人的懒散。他修长的腿迈着轻稳的步子走着,不觉得有多快的速度,后面的人却要急匆匆地半跑着跟上。
走过她所在位置时,他停了一下,转过头,远远地对她微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闪光,那发自内心的快乐,让他的笑容说不出的和煦明亮,带点她熟悉的顽皮样子,她的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起。在她近旁响起了几声抽气声,夹杂着低低的赞叹和惊讶的叹息,在热烈的掌声中依然清晰可闻。
大会议室早就布置好了,每个人都安静入座后,他开始讲话:“各位同仁大家好,我是穆宇恒……”
蕊蕊心里哀号一声,软软靠在椅背上无声呢喃:“我不好,很不好,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穆宇恒……”看着主席台上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感受着台下诸位女同事热烈的目光,她悲哀地发现,原来她和他竟然如此遥远,真真是万千阻隔遥不可及……
回到办公室,他们部门就“炸”了,想来各个部门都差不多,只不过他们部门的人数庞大,除了“老大”又是清一色的女孩子,三个女人就一台戏了,那么三十个女人呢?三十个极度亢奋的女人呢?
没人知道,来的“穆总”是这么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更没人了解有关他的任何资料,太意外了,真是太意外了!大家兴奋地谈论着,对他的比喻和描画从“月桂树”到“空谷修竹”;从“花泽类”到“流川枫”简直就是神乎其神。还有人公然组织赌局,赌他是否已婚。
当“老大”开完中层会议回来后,不仅没给这锅沸水止沸降温,反倒带来了一个更让大家群情激昂的消息,分公司老总杜总说了,穆总今天在检阅员工队伍时,对销售部的员工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说明,销售部的整体员工面貌非常好,穆总极其满意!
一时间销售部的每个员工都誓言旦旦地说,穆总今天的确是对自己笑了,争抢着从“老大”那里打探更多的关于穆总的个人信息。
蕊蕊游魂般飘出了公司大门,到幼儿园去接孩子。脑子和心里都空空如也,连豆豆的情绪异样也没发现。她随便买了点食品回家,给孩子当晚餐,自己是一口也吃不下去。直到豆豆也赌气不吃饭时,她才回了神儿,忙问孩子怎么了?
豆豆委屈地说:“妈妈,你不是说今天不接我,我都和小朋友约好了,今晚不回来的!”
她恍然大悟,赶紧道歉:“儿子,妈妈错了,妈妈给忘了,这样吧,明天,明天晚上妈妈一定不接你了!真是对不起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觉得手里的手机有千斤重,怎么也拨不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她仔细回想和他在一起的种种细节,越想越觉得并不是自己太笨了,而是他实在隐藏得太好!他从没提及关于家世的只言片语,就连晓寒和冰纯她们也并不知道,他根本就是故意的!那就说明,他其实很明白,象他这种身份是不可能娶她,和她在一起的!
她的心冷了。泪水不知何时滑落,她象废墟般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愿去想了。
穆宇恒从公司出来后,就开始给蕊蕊发短信,他今天看到她了,看到她对他微笑,那就说明,她没有因为他设计的“偶遇”而生气,只要她不生气,那么他就是过关了。
他发了短信后,就等着她的回复,他今晚要和她一起吃晚饭,他在网络上搜寻着S市的各种餐厅,他对这里哪儿都不熟悉,找到了比较好的,他就想定位子,想了想也许她有喜欢的地方,就想等她回了短信再决定。
他心情激动,脑子乱乱里地想着一些事情,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天越来越黑。她还没回短信,他知道她晚上要看孩子,带孩子上课,所以并不着急。
直到晚上十点钟了,她还没反应,他才感到不安,一般豆豆九点睡下后,她就该给他打电话了呀,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打来呢?短信也没回!他坐立不安了,想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了十一点,他终于忍不住给她打了电话,打之前他还在想,如果她生气就赶紧挂了。当手机中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的提示音时,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关机,是停机,她,换号了!
阿恒什么也不想了,冲出家门就往她家跑,然后就在不熟悉的城市里迷路了。他定定心,又返回自己住的地方,重新走。她的窗口黑乎乎的,估计她已经睡了。
穆宇恒傻傻地站在那里,陌生的城市,夜半的马路,静得让他恐慌,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些孤寂的幼年时光,他以为他早已习惯了孤独,原来不是,他永远无法习惯这种思念中的孤独,他受不了!!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不觉得累,他只想等她出来,他要问问,为什么?为什么被抛弃和遗忘的人总是他,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东北四月的天气还很冷,尤其是凌晨,当他颤抖成一团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走回家,到车库里把车开出来,继续等……
四十二
蕊蕊早上出门送孩子,一边想着要给公司打个电话,今天不去上班了,她实在是不愿意再听到别人对他的议论,更无法面对他,她需要疗伤。
刚出楼门就看见他站在那里,把蕊蕊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差点返身逃开。他没说话,只是用极为忧伤的眼神看着她,他的面容憔悴,头发有点乱,白色的高领毛衣和牛仔裤穿在身上有款有型,象是个邻家男孩儿。
“妈妈,你认识这个叔叔么?”豆豆仰起小脸问她。
“你好,我叫阿恒,是你妈妈的朋友,我知道你是豆豆。”他蹲下身子,和豆豆平视,然后伸出手把豆豆的小手放在掌心,握了握,没有笑意,显得很郑重。
“叔叔好。”
“以后叫我阿恒,就可以了。”
他牵起豆豆的另外一只手,向幼儿园走去,三个人都沉默着。
豆豆刚进幼儿园,两个人就同时转过身,同时开口:“蕊蕊,你……”、“阿恒,你……”
这时电话响了,阿姨惊慌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阿恒,你在哪里,你怎么不在房间?”
他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就挂断。她就在他旁边,刚才的电话内容她听得清清楚楚,她瞪大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你什么时候到我家门口的?”
“一个多月前,我就知道你的地址了。昨天晚上,我在你门外过夜。”
两个人正边说话边往回走,此时她顿住了脚步,“什么?你在外面站了一夜?”
“没有”,他继续往前走,“三点钟的时候,我冷得受不了,就回去把车开出来了。到七点钟知道你快出来了,才又站在门口的!”
她追上他,“你就穿这些,站在马路上过夜?你疯了?”
他们已走到他的车旁,他站定,回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是疯了!你昨天没打电话给我,换了手机号也不告诉我,你说,我能不疯么?!”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时,已被他强烈的痛苦完全淹没了,她总能对他的感觉感同身受,不管曾经相隔过多远的距离和时间,再次见到他,这熟悉的感觉就又回来了,仿佛从不曾离开。
她什么都没解释,在此时语言是苍白的,无法抚慰他的伤痛,她轻轻揽住他的腰,把脸贴向了他的颈间。他回抱着她。
她感到他的身体正微微颤抖,再看他时,发现他脸色苍白,唇上的血色正慢慢消失,一道汗迹顺着他一侧的鬓角流下来。她大惊失色:“阿恒,你不舒服么?”
“没事儿,我们先回去。”他挣扎着说,开门上车。
其实距离很近,她却觉得用时相当漫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在电梯里,他已摇摇欲坠只好用手扶着墙。到了家门口,刚一按铃,门就被阿姨打开了,他努力地挺直身体,对阿姨说:“你出去吧。”
阿姨看了一眼蕊蕊,就走了。
刚进客厅,他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儿,她又是心痛,又是紧张,眼里已经含泪,跪倒在地板上看着他问:“你怎么了?我们去医院吧!”
他慢慢转过脸来,居然还笑了一下,说:“不用,胃痛而已。”又伸出食指在她脸上沾了点泪水,放在嘴里吮吸。
她长叹一声,“阿恒,你正经点好不好,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他痛得笑不出来了,就又把脸埋进沙发里。身上一抖一抖的。她赶紧问:“你有常吃的药吧?”
他“嗯”了一声。
“你放在哪里了?”
他不出声,她知道他是疼得说不话了,就等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
她找到药后去找水,到了饭厅发现阿姨准备的早餐还在桌子上冒着热气,就又回来问他:“阿恒,你没吃早饭吧,得吃点东西才好吃药。”
她脱了外衣,换了拖鞋,洗了手,到饭厅盛了碗粥端到客厅喂他。他要自己吃,她说:“不行,你没洗手!”
他抱了个靠垫坐起来,勉强把一小碗粥吃完,就再也吃不下了。她准备好水和药,坐在一旁守着他,总要过一小会儿才能吃药呀!
谁想到,他猛然起身就冲去卫生间,她在后面跟着他,看到他脚步不稳,就去扶他,结果他一张嘴,吐了她和自己一身。他“呀”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她赶紧说,“没事儿,没事儿,想吐你接着吐吧,我会清理干净的。”一面拍他的后背。
她又把他扶回了沙发上,顺手先脱下了他的毛衣,把他和自己身上简单擦一下,又飞快地跑进了他的卧室,关上门。她脱下长袖T恤时,发现内衣都脏了,就一起脱了下来,又把裤子也脱了。在他的衣柜里找了件半袖的T恤穿上,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裤子,她又担心他在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低头看看,T恤的下摆已快到膝盖了就一咬牙开门出去了。
把脏衣服送去洗手间、洗手、给他准备干净衣服、拿湿毛巾、准备漱口水……
阿恒看着她灵巧的身影,象只小猫样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跑来跑去,心里升起一阵暖意,忘了刚才的尴尬,也忘了疼。
他正愣神的功夫,她已来到面前,动手脱他的衣服,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看到他的异样,蕊蕊才发觉自己的确有些莽撞,实际上,除开大学时期不算,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见面次数还不到五次,中间又隔了两、三年的时间,可她就是觉得他们已经很熟很熟了。
现在见他这副羞羞的样子,她真的觉得很好笑,一面转过身帮他拿干净衣服,一面忍不住用眼角偷瞄着他。他脱掉上衣时,她不禁暗吃一惊,在她的印象里他是很瘦的,没想到,他身上遍布虬扎的肌肉,八块儿腹肌轮廓分明,原来蛮结实的呀!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她的脸也红了……
吐完之后,他觉得已经不那么疼得让人受不了了,就去洗了个澡。看到他好多了,她也放心地去洗了澡,却没衣服换,只好还穿着他的那件T恤。
洗完后,想起他还没吃药,就拿了药和水走进卧室,他在床上依旧蜷缩着。她跪坐在床上给他吃了药后,对他说:“你一定是昨夜里受了凉,才会胃痛,我去找点东西给你热敷一下。”刚要起身离开,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做,你都要离开,我真的那么让你讨厌么?”他的脸埋在她的小腹上,声音低沉模糊,一如呓语,透过薄薄的一层棉质T恤,她的肌肤感到阵阵湿热。他,哭了!
那湿热的感觉象火炭一般,灼伤了她,让她的心抽痛起来,又想起他在信中所提到的种种过往,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了。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尖叫着,不管了,这太让人难过了,我什么都不要管了,就在一起吧,哪怕开心一天也好!
她揽他入怀,轻声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答应你的事没做到,以后我再也不会了,无论怎样,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穆宇恒是被饿醒的。看到蕊蕊睡在旁边,就没动,静静地看她,她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小巧的鼻子上有点滴汗珠,长发铺散在枕头上。他第一次感到,她和他这么接近,从心灵到身体,忍不住轻轻地亲吻着她。
蕊蕊挥挥手咕哝着说:“豆豆。别闹!”
阿恒笑起来,她就醒了。
她怎么也搞不懂,自己怎么能睡着了?!她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穿着衣服,还抱着阿恒的一只胳膊,而她,居然睡着了!
两人起了床,阿姨已备好午饭,见他们出了卧室,就走了。阿恒吃得狼吞虎咽,蕊蕊直抢他的碗,嗔他道:“你慢点吃行不行,多久没吃过饭了?”
他皱眉想想,“我上顿饭是昨天早上吃的,在B城。”
难怪会胃痛!
“你怎么能这么过日子,你最起码得照顾好自己身体吧!”
他涎下脸来,赖赖地说:“我不会。要不你来照顾我吧!”
她低头不语,他心想,又来了,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吃过午饭后,两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公司是谁都不用去了,就在家里待着,又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按蕊蕊的习惯此时就该告辞离开,可她到卫生间看了,所有的脏衣服都不见了,不用说,一定是阿姨备好午饭后拿走的。不穿衣服她能走去哪里呢?
阿恒磨磨蹭蹭地走进卧室,狠狠心躺了下来,果然,蕊蕊不久就跟了进来,“又不舒服了吧,刚才你就不应该那样吃饭!”
她转身出去拿了水来,给他吃药,吃过后,他还在床上侧躺着不动。她只好躺在他的身旁,伸出手为他按摩胃部,一点都没觉出来这姿势实在暧昧。
他不说话,一颗心紧张得“砰砰”地跳。
等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覆上了她的身体,她才紧张了起来,刚要推开他,就见他把脸埋在她的脖子和枕头之间,在她耳边用低到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会笑我么,我是第一次……”
她心头蓦地一震,想想他今年已经27岁了,本应是最为轻狂的年少时光,他居然把自己象祭品一样,全部献给了这段原本无望的爱情,那要怎样的痴狂才能做到?!一夜夜无眠的冷寂中,他得面对多少孤独和忧伤?!本想要推开他的双手就抱紧了他。
垂下眼时,看到他露在外面的耳垂,已红得如一枚熟透的樱桃,她真是想笑,又怕给他带来不好的心理体验,只好张开嘴,用舌头将那“樱桃”勾进嘴里含混地说:“不怕,师姐,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