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男儿(1 / 1)
语唱半生寥落。
他浅浅一笑,朝她招手,“阿九。”
六瓣花,白茉莉,悄悄开在他经过的地方。
她迎上去,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祁,回家好不好?”拉着他宽大的衣袖,她仰头看他,似是请求。
盛夏阳光滴落在他白皙的脸上,闪烁出耀眼的光辉。
他笑着摇头。
他说,“阿九,你有家了。 ”
风从背后吹来,拂乱了瀑布一般的长发。他转身,淡青色身影消失无踪。
她站在原地,熟悉的院子陡然空旷,仿佛有回声反复荡漾。
远远一袭白衣翩然入目。
那一年夏天,她没来由地厌恶那嘴角含笑一袭白衣的男子,却在时光的涓涓细流中将他深深镌刻在心中。
记得当时年纪小。
他渐渐走近,手中摇晃着那一年她不慎遗落的苏扇,唇角仍是带着谦和的微笑。
她提着裙子小跑而去,口中不住地唤他:“心荷表哥,心荷表哥……”
沈乔生扶住她,宠溺地笑着:“当心些,莫急,表哥自然等着你。”
他伸手将她鬓角碎发拢到而后,又细心地拂去她发间落花。
她看见他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仿佛看到他弹琴的模样,他临帖的模样,他持剑的模样,他弯弓的模样……
这样一双手,为她布菜,为她整理衣襟,为她簪花,为她挡去窗外风雨……
她不是不爱他的笑,只是不喜欢他对任何人都是这般温柔的笑。
她挽着他的手往宫门方向走去,笑盈盈地说:“心荷表哥,我们回家吧。”
微风吹过,轻柔如情人的吻。
他抽出手,有些抱歉地看着她,“表哥走不了了,你自己回去罢。”
她摇头,不解地问:“你不引我去,我如何能找到?”
他不语,湿润的雾气弥漫了眼瞳,似乎有泪坠在她手心。
温暖的气息从背后传来,她挪了挪背脊,为自己寻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怎么哭了?”
他从背后揽着她,温热的唇落在眼角,他细细吮去她脸上咸涩的泪。
莫寒微微睁眼,略微吃惊,“你怎么来了?”
完颜煦不答,继续亲吻眼泪流过的地方,许久,方才说道:“你素来怕黑。”
这是柴房,漆黑阴冷。
白日一场捉奸的好戏,她便沦落到此处。
说来简单,只不过澄江阁查人有了眉目,念七将探查结果转交给她。她接过,却并不急着拆阅,只冷冷地笑,看着一众人鱼贯而入,为首的人更是义正严词地指责,王爷待她如此之好,她却背着王爷在府中私会情郎,当真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那人是侍卫头领,但莫寒却不理会他,直直看向躲在那人身后默默垂泪的何秋霜。
完颜煦在半个时辰后出现,念七被人五花大绑押在大厅,莫寒安静地听旁人陈述,不言不语。
最后是何秋霜上前,胆怯地看了看莫寒,又看了看完颜煦,拿着帕子不停拭泪。“是奴婢不小心撞见的……奴婢也不知该怎么办,恰巧遇到李大人,一着急便说了出来……”
莫寒讥讽地笑,冷冷看着完颜煦,“你信么?”
他不说话,等了许久,才对岑管家吩咐。“人先押着,慢慢再查。”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莫寒往后靠了靠,偎紧了他,“你不该来的,万一被人发觉,今日之事岂不白费?”
“这将计就计,最苦的是本王。”
她笑,手指缠过完颜煦粗砾的手,轻轻摩挲,“你该在何秋霜房里,如此,戏才算演足了。”
“你舍得?”他贴着她的侧脸,嘴唇开阖,时不时触碰敏感的耳垂,将空气烧成暧昧。
“不舍得。”
“那我就不去,就在这陪着你。给那女的下了药,让胡尔诺去了,黑灯瞎火的,哪里闹得明白。明早本王再过去一趟,此事便成了。”
莫寒掐他一下,嗔道:“不厚道。等事情完了,她若还在,便指给胡尔诺吧!”
完颜煦低头玩着她的手指,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你做主就好。”
“我查过了,确是言崇的人。”
他抬头望着织锦般的夜空,突然觉得此刻安宁弥足珍贵,于是越发将她抱紧,在她耳侧低声问:“方才梦见什么了?哭得那般伤心?”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当真有泪。”
“也不是什么伤心事,不过是与故人在梦中相遇,又说了些奇怪的话罢了。”
“哦?什么话?说来听听可好?”他声音低哑,带着旁人不曾见过的温柔。
“他们说……”她停了片刻,压住胸口酸涩,“他们说阿九已经有家了。”
晚风习习,夜凉如水。
她身上弥散着若有似无的茉莉香,清新恬淡,如水般滑过心田,不知什么时候在他心上种下情蛊,再也解不开。
“阿九已经有家了,已经有了……”他反反复复低吟,短短几个字却似魔咒般萦绕在她耳边,催生出咸涩的泪水。
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的可以笑着流泪。
“煦,我害怕。”她靠在他怀里,笑着说。
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听她唤他,单单一个“煦”字,仿佛山长水远由来已久,此刻胸中前所未有的满足。“不怕,万事有我。”
“恋爱中的女人总是患得患失,你不知道么?”
蝉儿睡了,蛐蛐躲进石缝,连风都静下来。
他的眼,比繁星璀璨。“我以为,一生都等不到这一刻。”
“我又何曾不是如此?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提起勇气去爱了。”她仰起头,静静守着窗格里凝固的星光,“方才你说我有家的时候,我便觉得,即使在柴房陋室,即使艰难困苦,即使前路茫茫,只要有你就好。你看,女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傻……”
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唇,舌尖扫过花瓣般美好的唇瓣,继而轻轻探入,缠绵不休,不愿放开,不愿割舍,这世上,唯有你,与我唇齿相依。
时光静静流淌,不为他们驻足,却为他们感叹。
黑暗遮掩了她酡红的双腮,倚在他温暖的怀中,忽而发觉,此刻即是完满。
“煦,听过我唱歌么?”
她的长发纠缠在他手臂上,仿佛就是一体,任何一次分离都会带来锥心的痛。“不曾听过。阿九要唱么?”
“那年在草原,你给我唱的歌,到现在还记得。”纤细的手指停留在他薄薄的唇上,仿佛是抚着珍爱之物,小心翼翼,流连不去,“那是我听过最美的歌儿。”
她唱《红豆》,唱牵手唱分离,她唱“也许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她唱“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他吻她,绵长而激烈。
他说:“不是也许,阿九,是一定。”
她“咯咯”地笑,开心得像个孩子,“想每年的盛夏都如现在一般,靠着你看星星,在哪里无所谓,只要有你就好。”
“你在,我便在。”
她说:“煦,阿九有家了,阿九会永远记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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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王爷这么做不怕王妃殿下成为齐国千古罪人?”他端起茶盏,用茶盖拂开翠绿的叶片,低头啜饮,遮掩此刻焦虑的心境。
窗外喧哗,来往车辆像一条流动的河,水声嘈杂,永不枯竭。
窗下一座躺椅。
白色衣角在半空中摇荡,精致的鹿皮短靴踏在躺椅边缘,乌亮的发丝垂落在雪色锦缎上如同空白画卷上最恣意不羁的一笔写意。
午后阳光越过窗缝坠落在面庞,描绘出刀削斧凿般坚毅的轮廓,蜜色肌肤闪烁着耀眼的光,剑眉高挑,眼若星辰,薄唇时不时画出一道性感讥讽的弧度,这样一个男人,似乎在任何时刻都是如此耀眼,都应如此耀眼。
他皱眉,眉宇间浮起一层不屑与厌倦,“那般不知好歹的女人提她作甚?”
言崇坐在阴影中,细细看着日光笼罩着的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嘴角显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尊贵如她又能如何?照样被亲身弟弟当货物一般送来燕京,照样被丈夫厌弃,得到与失去偶尔对等。“若言某身世宣扬出去,要陪葬的可不止言某一人,皇家嫡长孙在近人脚下苟延残喘,岂不丢尽汉人的脸?再而,此事必定牵连出当日太子之死,南边皇帝的位子可要动一动,朝廷必有大乱,到时金军南下,长公主便成众矢之的,王爷可舍得?”
完颜煦讥讽一笑,抖落衣袍俐落起身,“休书都已写好,只不过她抵死不认罢了。”
空气中凝滞着莫名的紧张,仿佛绷紧的弦,稍稍使力便要断裂。
良久,觉出唇齿间茶水冰凉,言崇放下茶盏,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居然为了个男人连家国天下都不顾了。”
他语速极慢,一字一句逼进完颜煦耳中,又仿佛吟诗般悠然美好,不带半点粗俗。
完颜煦并无过多反应,只端起酒杯,在唇边晃了晃,略带不悦地说道:“本王的女人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言大人答应与否还请给个爽快,这几日家中事多,本王还赶着回去处理,恕不奉陪。”
找不到破绽,何秋霜给的消息断然无错,完颜煦与澹台莫寒已然闹翻,本想借此除去弥月和念七,却不想令完颜煦对那女人死心,不管不顾地拿出他身世威胁,千算万算,高估了澹台莫寒,低估了完颜煦。果然是无毒不丈夫。
言崇虽心底焦躁不安但面上依旧平静,缓了片刻,才放下茶盏开口道:“不知王爷有何事需言某效劳?”
见他终于妥协,完颜煦握紧的拳头不禁松了松,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岂敢岂敢,只是前几天收房的女人家里有个大哥想寻个差事,本王久在军中,那男人又是个文弱书生,便想请大人在户部给随便安插个闲置就行。”
“既是王爷的人,言某又怎敢怠慢,户部侍郎正好出缺,王爷看这可好?”
“言大人安排的,自然甚好。本王听说最近朝廷一笔银子下拨到黄河赈灾,你知道这黄河连年泛滥,治水也不是一点银钱就能解决的。”
“王爷说的是,那银子确实是浪费了。”
完颜煦将酒杯扔在桌上,发出“嘭”地一声响,起身一甩袍子道:“言大人是聪明人,本王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王爷请。”言崇欠身相送,温和平静,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言崇的死讯传来时,她正端着凉茶劝完颜煦好歹喝一口,干瘪的语句撞翻了手中滚烫的茶盏,她挣开完颜煦宽大的手掌,走到屋外繁盛的草木间。七月的太阳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球在肩上投下炽烈的光。
仰起头,耀目的光将眼睛刺得生疼,她伸出手挡在眼前,眼光透过指缝流泻而下,柔和许多,却仍旧刺得人心莫名疼痛。
完颜煦倚门而立,看着她在烈日下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侧过头怔怔地望着他:“不是说只发配而已么?”
挪用赈灾粮饷,户部侍郎一口咬定是言崇所为,其下每一名受贿官员的证词都一样,皇上都不得不严办,将其发配边关。
谁料路上被人刺上,干净利落,半点蛛丝马迹没有。
他走近了,拉下她遮挡在眼前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握紧。
她无奈地摇头,凄然一笑,“还是被他抢先了,好像无论如何,都斗不过他。”
本想半路劫了言崇放在身边囚禁,但现在少了言崇,手中便少了要挟的筹码,沈乔生,陆非然,不知又要面对怎样的境遇。
“他死了今后便无人再要害你。”阳光跳跃在他俊朗的眉宇间,他暖暖地笑,嘴角划出一道迷人的弧度,“你无事就好,以后的日子还长。”
“如果我说我难受,会不会显得太矫情?”
他摇头,亲吻她微蹙的眉心,“在我面前不需要掩藏。阿九,没事的,你有我。”
她颔首,用手背胡乱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已不复先前的郁结,“可是你都不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