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半夜,被一声“啪嗒”声惊醒,她迅速拧亮台灯,灯亮的瞬间,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从电视柜上慌张地摔下,转瞬隐遁进某个暗角。
静好不怕蟑螂,不怕毛毛虫,甚至不怕蛇,但是她怕老鼠。怕到极处。那是有血的教训的。
她4年级的时候,要去上学,发现下雨了,匆匆去柜底捞出双胶鞋就伸进去。伸进的时候,但觉脚底一软,同时伴随着支支的惨叫,她慌忙抬出脚,又把胶鞋反过来往地上一戳,一窝肉色小老鼠摔出来。她尖叫一声,去卫生间,用消毒水和香皂把一双赤白的脚洗成了红烧猪蹄,但是对老鼠的厌恶与害怕就此埋下。
她没法再睡,把所有的灯打亮,然后找出会务手册,想即刻打电话叫总台换房。
电话响了一阵,没人接,想来总台的服务员偷懒入睡了。
她又看会员名单。
想找小于。但是小于是与司机同住一屋的。她想想,这个时候扰人清梦不应该,或许,就挺挺,再4个小时,天就亮了。
可是偏偏老鼠不识趣。还在细碎的发出声响。想到山野的鼠像小猫那么大,她就毛骨悚然。少年的记忆又回到心头,她那只左脚神经质的痒了起来。这个时候,她发现睡单间也不是件什么好事,出事情都找不到人分担。
她的目光再次扫在名单上,在“钟羽”的名字上停住了。
这次,鸿达很人性化的给每个会员都安排了单间。他的房间离她不远。可不可以跟他换。他们也算有同行之谊,虽然一路话不多,但她以一个女性的直觉判断他人不错,即便把他从睡梦中拉醒,也不至于反感。要不试试?
她拿起电话,拨了他的分机。
好久,好久,等到她快没信心了,才有声音含混的传来,“晓燕,都几点了,有什么事明天说不行吗?”
静好愣一下,晓燕,他女朋友或妻子?
他好似要挂了,她连忙道,“记者同志,我是姚静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对方好像还在迷糊中。
她连忙把缘由说清:“我房间闹老鼠,睡不着,能不能跟你换下房间?”
他顿了很久,好像没弄明白,“老鼠?”
“是啊,特别大,赶上猫了……要是它跑上床咬我,我不是对手……”
他好像笑了,然后说:“好吧,等下,我过来。”
静好迅速把衣服穿齐整,然后,门敲响了,是钟羽,就披着件房间内的浴袍,可能是洗过澡就睡的,头发鸡窝一样一团糟。
静好微露赧颜,说:“真的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怕老鼠。”
钟羽嘴角便现出一点促狭的笑意,“放心,我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至于相信第一天就碰到艳遇。”看她神色尴尬,他收敛了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几圈,变得亲切,“我送你过去吧。”
静好想说不用,结果说好吧。自己这会儿神经虚弱,万一路上有点风吹草动,搞不好会叫出声丢人。与其丢给所有人看,不如就扔给他一个人欣赏吧。她复咬咬唇,可怜巴巴的,哪里像一个处级干部。
然后,她发现他看她的目光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说不上来,有点类同父亲对女儿的宠溺,也藏着点情人间的温存怜意。是夜里,感觉细胞太活跃吗?还是被一只老鼠搞得柔情脉脉、女人味十足?静好在心里恶嘲自己。
他们前后相跟着过去,她在前头,他在后头。走着走着,她恍惚起来,仿佛在穿那条弄堂。他的脚步这样坚定,他的注目如此灼烫。她腰酸腿软,那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怎么可能?可是,那感觉如此实在,以至于她想天荒地老地走下去。
荒谬啊。
快到的时候,他抢先一步开了门。给她拧亮灯,默默看了她一会,他才说:我睡得熟,也不知道这屋里有没有老鼠,万一你发现有的话,再给我电话。别怕影响我,能被美女惦记,我深感荣幸。
她低头说谢谢。
他忽然伸手摸她的脑袋,胡噜了下,“好好睡。”
她一阵惊疑,倏然抬头。他已经背过身。穿拖鞋的脚步声踏踏远去。
然而她分明能感觉那被他手掌触摸过的发丝尚留恋地朝他远去的方向偷偷张望。
这个感觉像闪电一样从尘封的记忆里跳了出来。记忆的灰太大了,蒙得她眼睛疼。
好好睡……
你真的不想看我一眼吗?
她再一次回忆钟羽的声色。但是回忆注定是徒劳的,被时间带上了各种妖娆的面具。她迷糊了。是神经过敏吧。
她走向床,看到一条薄被笼出人去楼空的模样。她伸手摸过去,暖的,还残存着体温。疲惫在这时倏然而至,她钻进被窝。
有草本的清香,缠绕住她。
她裹紧自己,沉沉睡去。
8
钟羽不到6点就醒了。醒来后,依惯例想出去晨跑,到卫生间,看着盥洗台上满满堆着的瓶瓶罐罐才惊觉在姚静好的房间。对了,昨晚她说怕鼠,半夜置换了房间。
他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卷了件浴袍就过来,竟是忘了带上正装,这种时刻也不方便把她唤醒,谁知道她几点睡着呢。钟羽没有办法,只好缩回床上,打开电视。
山庄是新建的,可能尚未装卫星装置,收到的电视节目非常有限。
他在广告与广告间流连。
微微笑了起来。因为想到小时候,那时候家里连个电视机都买不起。他总是在吃过晚饭后去开杂货店的王大发那边看。
王大发在80年代中期置办了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
他就每天炫耀式地把电视搁在柜台上,到晚上的时候,村里人自动拎着板凳、扛着条凳到店门口排排坐。女人们会顺便给王大发做上几支生意,称几角瓜子,买几小包话梅。孩子们在人堆里泥鳅一样穿梭,像是过节一样,男人们则大多是一张苦瓜脸,卷着劣质的纸烟,对田里的收成忧心忡忡。
钟羽记得那时候广告几乎没有,哪像现在片头片尾片中无孔不入。但是他对广告也并不排斥,因为相比之下,他更不耐烦看现在的连续剧。尤其是台剧和韩剧,动辙百来集,偏偏单晓燕是典型的剧迷,喜欢的连续剧一天不落地追,非但如此,还专好拉他同看,同看也罢了,还要跟他讨论,若讨论不出个所以来,要发火摔东西,他每天听到台湾人那嗲嗲的普通话,以及那望尘莫及的总集数,死的心都有。
这次来出差,从浅地来讲,是逃避。
从深地来讲,也是逃避,不过不是一只电视机那么简单。
他的手无意识去抓床头柜上的烟,抓空,又一次惊觉不是在自己房间。
姚静好、姚处长,姚静好、姚处长……他默默念叨了好几遍,哑然失笑。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穿着A大附中那种很有特色的白底蓝边的海军服校装,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一双海水一样澄澈的眼睛,长相很文气,只是瘦,蜷缩在一角默默翻书的样子,像某种被人虐待的小动物,惹人怜惜。谁能想到,时过境迁,小姑娘也威风凛凛起来,当然,她不可能记得他。
那时候,他18岁吧。
18岁是高考的季节,可他在3年前就知道与大学无缘了,在家乡学了几年木工的活计,憋不住想出去闯闯。
他姐姐当时在A大读书。他于是去投奔她。姐姐没有办法安置他,只好一搭没一搭地托着男同学给他安排就寝。寝室不允许外来人口居住,日日有老师查房,住起来很麻烦,他也不愿姐姐为难,就慌称已经找到工作,离开了。实际上就是流浪。白天,他举着一个写着“木工”俩字的小木牌,傻傻地蹲在马路边。晚上,桥洞、公园都可以睡,幸好是夏天,以大地为床天空为被的感觉还不错。到天气转凉的时候,他又很幸运地找到一份工作——给一对卖早点的夫妇搭下手。
食品摊就支在A大附近,有包子、茶鸡蛋、葱油饼、豆浆等。每天凌晨4点,他就要赶到那夫妇家,帮着磨豆浆、煮鸡蛋、蒸包子,忙到差不多6点的时候,就骑着改装过的三轮车去A大。
他和老板负责送装食物,老板娘负责收钱。他的收入日结,视当天的生意好坏决定,比如说,他们可以净赚100块钱,就有5块钱可以进入他的腰包,此外,老板娘会将卖不掉的包子分给他,他一日三餐就不必愁,赚的那点小钱就可以用于睡最便宜的旅店的大通铺,如果他不睡,就可以省下钱来。
A大附近一溜早点铺,所以,他们的生意并不见佳。他为了提高自己的收入,就怂恿老板印了些名片发到学校,表示可以免费送餐。学生们都爱睡个懒觉,这一招出人意料的好,叫餐的学生越来越多,后来由男生而女生,由学生到老师,圈子越来越大,到周末,他们都差点排不过来。
送餐的任务自然就派给对A大熟门熟路的钟羽。
钟羽骑着老板那辆破自行车,笼头上摇摇晃晃挂着十来份餐盒,在掠过树梢的彤色晨曦中穿行,每每都有飞的感觉。尽管他不是那边的学生,这间颇有历史的大学却叫他神往。
有次,他送餐,在女生楼下等,发现跑下来的是他的姐姐。
姐姐叫柳絮。他们其实并没血缘。他是妈妈的孩子,她是爸爸的孩子。那个时候,妈妈单身,爸爸是鳏夫,两人都托儿带女,生活不易,就自然凑在一起,算搭伙过日子。实际上,妈妈至死都未与爸爸领过那一纸婚书。
他和姐姐成绩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