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酸甜小学时光(1 / 1)
四、酸甜小学时光
我们村没有学校,只有一位民办教师带着些大孩子,在离我们家很远的“杜家祠堂”那间破屋子里做加减法,我表哥也在那里面。我们也趁着割猪草的时候,跟着去看过。依在门口,挺羡慕的。
我7岁的时候,我们村调来一位公办校老师,我也要读书啦!
那天早上,刚下过雨的天空特别蓝,水田里清汪汪的注满了水,妈妈带着我去报名。
教室就设在离我家两根田坎的大队支书家的堂屋里,大队书记是我姑爹。我姑爹的女儿也和我们一个班读书。
学生需要自带桌凳,我们家没有桌子,妈妈去和玲儿的家长商量,我出板凳,坐他们家的长桌子。我飞快的跑回家,把吃饭坐的板凳端去,从此我们家吃饭桌前就只有三条板凳了。
教我们的老师叫江发南,大约四十岁。他来的那天穿着白衬衣,蓝布裤子扎在外面,很挺拔,很精神的。而最吸引我们的是他胸前背着的那个大东西,老师看我们好奇的看着那个,就告诉我们,那叫手风琴,并打开它,给我们演奏了一曲《东方红》。他微笑着说:“过天教你们弹琴,好吗?”我伸出小手摸了一下手风琴,觉得江老师真行!
江老师的教学方法很有特色,他说“2”叫“鸭儿”“5”是“秤钩”。我们没有本子,他让我们扒在石灰坝子里,用小石块练习写字。只是他教的那些,大部分我祖外公已经教过我了。他教我们唱歌,教我们做操,让那些只会做加减法的大孩子羡慕死了。他们心理不平衡,叫我们老师“姜丝丝”。我们为了保护老师,还和他们打过架呢。我的心中觉得江老师是了不起的人。
江老师上街开会、领书或者办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叫我领着大家学习,而我是很珍惜这样的机会的,总是把自己当成是小老师了,读书、做数学题、做操、唱歌,我总能把半天的课上得有板有眼的。
可惜江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学期就调走了,据说是他唯一的儿子死了,妻子伤心过度,疯啦!
后来我再也没有看见过我的江老师,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还在不在人世。哎,可怜的苦命的老师!他还没有教我们弹手风琴呢。
大队终于给我们修了一所学校,在那片蓊郁的松树林里。虽然只是土木结构,地面也没有弄平,但是我们还是欣喜万分。一方面是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学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特别喜欢那片松林。
鲁迅有百草园,我们有这片松林。春天来临,我们在林子里跑来跑去,落一头松针,妈妈就骂:“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喜欢那片松林,难道你是那松林的精灵?”我喜欢赤足去踩那满地的松针,软软的,厚厚的,好舒服,有时就干脆在那上面躺一躺,打滚。我们用挠耙把松针挠起来,背回家去做柴禾。
初夏时节,松林里长着许多蘑菇,有红紫菌、石灰菌、青蓝菇……最好的是与松林连在一起的松菌,我们抢着把松菌捡回家,打一锅油汤,把麦粑和松菌煮在一起,滑滑的,好香啊,好像打了一次“牙祭”。
盛夏的中午,趁爸爸妈妈睡午觉,我们悄悄跑到松林里,大家分成两拨,做“打兵”的游戏。追呀,跑呀,兴奋极了,跑累了,就地躺下,湿漉漉的地面凉凉的,完全没有外面的炎热。枕着伙伴的腿,从树的缝隙,看蓝天悠悠,看白云朵朵,有时就这样睡着了。
秋天来临,听那松涛阵阵,好有气势!
最美丽的还是冬天,当万物萧条,一片枯黄,那几百亩的松,还是那么绿。偶尔一年,下雪,那才是真正的“千树万树梨花开”呢。大人们也会格外开恩,让我们去玩玩,我们摘下那些吊着的冰凌,含在嘴里,然后就是看谁站在树下,摇吧,摇落一地雪花,落到脖子里,伙伴们除了惊叫,就是笑闹,连最小气的伙伴也不会生气。
接替江老师到新学校教我们的老师姓单,巧得很,他是我妈妈的同学。他有肺结核,老是咳嗽,可是,他并不太爱惜自己,有时深夜还和附近的农民打“川牌”,第二天就老是咳嗽,咳得都快憋气了,病情好象很严重。他偶尔会到我们家吃饭,但是我不如喜欢江老师那么喜欢他,经常躲着他。
随着弟弟妹妹的降生,我们家人口添至7人。7张嘴巴,两双手,家境越来越难。于是妈妈在生产队领了一头大牯牛,让我们喂。我和大妹大弟都要割草、打猪草,那时好象穷得草都不长似的。总觉得很难割,直到现在,我回农村,看见到处茂盛的野草,没有人割,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是那时有这些草,该多好啊!
由于老师是妈妈的同学,所以我很放肆的,并不太把老师的话放在心上,迟到是经常的事情。总听见松林里的学校传来同学们唱经似的读书声了,我还背着一大背篼牛草,在某个土墩处歇气。可是我并不着急,因为我的成绩总比他们好。记得有一次,同学拿我的作业去抄,被老师发现,老师把我也留了起来。我要回家割草的,心急如焚的我,从墙上还没有装窗框的小隙挤了出去,跑了。其他同学告诉老师:“刘卉跑啦!刘卉跑啦!”老师追到外面,对着已经跑得很远的我,高声喊:“刘卉儿,你回来!”我跑得更快。“明天再跟你说!”老师气愤愤的。不必在意,明天,老师一般是既往不咎。
春天遇到生产队割秧子(生产队撒很多谷种,栽不完的秧苗,就叫喂牛户割去喂牛),我就不去读书了。我会早早的磨了刀儿,叫上弟弟妹妹,去抢割。我用刀儿在周围割倒一圈,占着一片,又去抢第二片,第三片……抢完了,再慢慢的收拾战场,我们总是割得最多的。一背一背的往家运,水很多,我们总是一身泥,一身水,但是,心里特别高兴,因为我们可以轻松几天了。
那时我们每一学期缴2元5角的书学费,一般开学的时候,老师就宣布给我免费1元5角。还差1块钱,我也没有钱缴纳,于是拖到期末,就全免了,所以我读了几年不交钱的书,也算“宏志班”吧。
最难过的是那次当“红小兵”,我作为新队员代表,要到公社小学去宣誓,由辅导员亲手给我戴上红领巾,我们班就批准五个新队员,而上街宣誓的就我一个,多么光荣的事情啊!可是要交3角2分钱买红领巾。妈妈说她没有钱,我这次是怎么都不听妈妈的了,哭着闹着,不去上学,要妈妈给钱。可是,妈妈好象是真的没有钱,她也哭了,要打我。后来,生产队那个经常到我们家蹭饭的,叫张宏兵的知青哥哥,看我哭的伤心,给了我3角5分钱。我交了红领巾钱,还剩了3分。我上街宣誓、戴红领巾的时候,用这3分钱,买了水果糖,我一点也没有尝,都分给了弟弟妹妹。
那段时间最辛苦的事情是推磨,一年好像都要推,总有东西要磨:包谷子、麦子、红苕片……都要磨细了来煮糊糊吃,我们力气不大,又不肯和妹妹合力推,总是一个人100转,我总是飞快的甩动那磨子,上面的东西到处飞,妈妈就骂:“‘勤人,懒磨,飞耒子’磨子要慢慢地推,急不来得。
有一次,二爸来我们家借秤,我赶紧拉二爸帮我推磨,我去帮他找秤,磨磨蹭蹭半天,慢慢把秤杆拿出来,脑子里还在想怎么让二爸帮我多推一点。
“(秤)砣呢?”二爸看我只拿了秤杆,问我。
“婆死啦。”我随口答应。
“问你秤砣呢,什么‘婆死了’?”被二爸臭骂一顿。等明白过来,自己也觉好笑。
一年里大半时间吃那些糊糊,很难吃的。所以后来那些什么芝麻糊、玉米粥、麦片之类,我通通都不吃!小时候喝那东西的滋味,实在是永生难忘。
为了少推磨,我会自告奋勇地跟着生产队那些大人,背着30来斤麦子,来回走30多里山路,去面坊粉碎。为了节约,妈妈叫我打不除麸皮的“全麦粉”。而我偶尔会自作主张,打成“灰面”,雪白的灰面比黄黄的全麦粉好吃得多。
如果下雨天不出工,爸爸心情好的话,还会偶尔包一顿饺子,那陷也就是把四季豆、干盐菜切的细细的,拌一点腊肉颗粒,炒一下,好香的。
那天恰好爸爸包了饺子,而贪玩的我不知道,放学在路上玩“抓子”(我抓子的瘾很大,直抓到手指上全是“芡子”,指头磨破出血,也不罢休),回家晚了,看见妈妈只舀了六个饭碗。爸爸说我抓子抓饱了,叫我在旁边站着,不让我吃。我真的好难过,咽着口水,还不敢出声。和我最亲的大妹,趁爸爸进厨房的时候,想给我吃点,也没有成功。我眼巴巴的看着盆子里的饺子渐渐变少,最后一个也被爸爸舀到小弟的碗里,我真想求求不懂事的小弟弟:“给大姐留一个嘛。”饿了半天,放学再不敢逗留,下午割了一大背草,都没有力气背了。好在爸爸还不是太过分,给我留了一大碗藏着,晚上我还是吃到了饺子。
那个时候,穷虽然穷一点,但是文娱节目倒是搞得很丰富的,大队的知青会编排一些节目让小学生演,我们跳舞《火车向着韶山跑》,跟着知青去每一个生产队演出。演完节目,生产队叫我们吃干稀饭和油豌豆。比在家里的麦面糊糊好吃得多,又好玩,所以觉得那是很美丽的时光。
四年级下期的时候,我们的单老师肺结核越发严重,最后不治而亡了。我记得自己领着同学们,在学校另一位老师的指导下,用柏树丫枝和白花,给单老师扎了个花圈。那时并不太悲痛,但是现在想来,如果没有单老师那几年免费的“宏志班”,也许我早就辍学了。
单老师的弟弟刚刚高中毕业,来给我们代课。我们觉得他不像老师,都不进教室,在校外的松林里坐着玩。他来找我们,我们都跑了,一个女生脱了凉鞋坐着,老师追来的时候穿不赢鞋,没有来得及跑,眼看要被抓住,来了个先发制人:“打你‘龟儿’”。老师也不示弱:“踢翻你个‘狗日的’”。我们都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班上最大的女同学摔得扑倒在地,老师不知道怎么就晓得了她的绰号,叫道:“大蛮子姑娘,你摔了么,起来嘛。”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笑得:“哎哟,哎哟”乱叫,差点岔了气。
事实证明他确实不像个老师,他带领男生高喊学校附近那家男人的绰号:“王东二,你想一想,以前当的伪保长……”那家的女主人拿着个“挠耙”追来,他躲在课桌下面,叫我们说:“没有看见老师。”等女人走了,才灰溜溜的爬出来。让我们笑死了!
由于我们是春季招生,五年的小学,只读四年半。最后一学期教我们的是一个女教师,姓黄,她很负责,我们觉得这半年真的学到了一些知识。课余的时候,她带领我们几个走30多里路去看免费电影。而我家里因为事情多,妈妈并不乐意让我去,为了能和老师一起去,我总是早早的就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让妈妈找不到拒绝的借口,我们看的电影好像有《斯特凡大公》、《苦菜花》等,都记不清楚剧情,只是学会了《苦菜花》那首插曲。其实,我们在乎的并不是看电影,而是跟老师一起去看电影的那种感觉。我们把跟老师好,跟老师接近,看成是最光荣的事情,我们喜欢老师,都愿意把家里的好东西拿一点来,给老师做伙食;经过松林的时候,就把那些松蛋捡去来,拿到学校给老师当柴禾。
在我们即将离开小学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惊人的大事。我们班的姓张的和姓夏的两个男同学,因为背课文发生了一点矛盾,第二天,那个姓夏同学,拿一把刀从姓张的同学脖子插进去,还绞了几下,把颈动脉给绞断了。最让我愧疚的是,被杀的同学,最后向我求救,让我去找老师,我却以为他流鼻血,说了句:“老师上厕所去了。”继续踢毽子。当他走了几步,砰然倒下的时候,我吓傻了。
他是失血而死的,停在凉板上,竖着的两个脚雪白,好像透明了一样。老师和他妈妈在凉板边跪着哀哀痛哭,我也哭了,因为我拒绝了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