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儿（1 / 1）
卉儿
作者靓丽春卉
一、我是一棵“小草”
在山青水绿的重庆下辖的一个县，有一个叫旋山坪的偏远的小山村。这个山村还有一个名字——松林岗。因为，山村里有一大片松林，这是一片好几百亩的蓊郁的松林。百十来户农家，就散落在松林外的几片庄稼地里。
60年代中期，这个小山村的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里，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儿呱呱坠地，那就是我。爸爸很失望，因为不是男孩子。我落地的时候，哭声很响亮，有力的蹬着小胳膊小腿儿。妈妈在我的右腿上发现一个黄绿色的奇特的胎记，那是一株小小的三叶草。算是文化人的妈妈，觉得女孩子的命贱，并且自带一株小草，就用“卉儿”做了我的名字，希望女儿能像小草一样，不用花什么精力去管理，就自己长大。
我妈妈是成绩优秀的老初中生，可是因为我外公生了一种叫住“巴骨瘤”的病，背上烂了大碗那么大的一个洞，无钱医治。外婆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一天天地走向死亡而无能为力，只有哭，于是哭瞎了眼睛。那时，作为家中长女的妈妈正读初中最后一学期，双亲一死一瞎。尽管懂事的妈妈每到周四、五就只吃一顿饭，周六就不吃饭，把饭借给同学，周六中午收回几份饭，下午回家给瞎眼的外婆、年幼的幺舅和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姨吃；尽管妈妈是那么渴望读书，但是，家里实在太穷了，仅有的家产是两间偏偏倒倒的草房。于是妈妈嫁人了，妈妈说她第一次来我爸爸家相亲，是背着我幺舅（家里唯一的男子汉）爬上山来的。为的是让不满两岁的幺舅吃顿饱饭。
我爸爸家有身强力壮的四兄弟，这让孤凄的妈妈心里感到很踏实，再加上爸爸他们说，嫁过来可以让妈妈继续念书。想念书想得发疯的妈妈太单纯，竟然相信了这“天方夜谭”般的承诺，草草嫁给了我爸爸。
我爸爸没有文化，脾气粗暴，并不懂得珍惜妈妈。书，当然是读不成了，倒是第二年，十九岁的妈妈生下了我。妈妈虽然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是那个年代，只能嫁鸡随鸡。妈妈非常能干，整天地忙，真可以说是脚板心翻到了脚背上。
我也就如妈妈所起的名字，像一棵小草，在无人在意的情况下，睡箩窝、爬泥地，像个花猫猫一般的慢慢长大了。直到那天……
二、卉儿与祖外公
我家最有文化的亲戚，我的祖外公来我家！
祖外公80多岁了，高高瘦瘦的，是妈妈最敬爱的人。他教过私塾，人们称他“老学究”。
妈妈她们家四个女儿，三个不识字，就妈妈读过书，而且读到初中，都是因为祖外公的支持。祖外公一直把妈妈当成掌上明珠，想培养她成材的，只可惜妈妈家境太穷，时运太背。
据妈妈说，那天，她拿出家里最宝贵的一点好东西——汤圆，来招待祖外公。妈妈挺着大肚子包汤圆（我妹妹很快要出生了），祖外公在灶前烧火。不满2岁的我，站在灰槽前的石头上，无师自通，清清楚楚的数着妈妈下锅的20多个汤圆。祖外公和妈妈都用惊奇的目光看我，从此，我成了祖外公的新宠。
因为家穷，爸爸并不太喜欢祖外公来我们家，但是为了我，老人家还是经常来。于是在别的孩子还只会玩泥巴团的时候，我会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大漠孤烟直，长和落日圆”……会用祖外公从我三外婆家开的面坊里“偷”来的包面条的黄纸上写毛笔字……
祖外公有一根很长的“水竹”烟杆，铁制的大烟斗。走路的时候，它是祖外公的拐杖、打狗棍，坐下来，祖外公就裹一个大大的烟卷，往那铁烟斗里装。烟杆太长，他自己是无论如何点不上的，于是就叫：“卉儿，拿洋火来！”我就跑到灶上找到火柴，去给祖外公点烟。然后凑到祖外公身边，听他吧嗒吧嗒的使劲吸烟，并听话地开始稚声稚气地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祖外公还教我一些哲理，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因为贪玩，没有打猪草，回家被妈妈打了。祖外公搂着哭泣的我说：“‘不怕慢，只怕站’，你慢慢的割，背篼就不会空着，就不会挨打了。”于是我记住了“不怕慢，只怕站”的教训。以后遇到再难的事情，我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做，最终都被我完成了。
祖外公说话文绉绉的，很好笑。我一边跟着祖外公背诗，一边和妹妹一起笑祖外公把“拉屎”说成“茹厕”，把“倒尿罐”说成“杀鸭子”……
祖外公其实很苦的，我外公早死，他老人家只好跟三外公和三外婆过。三外婆不愿养老人，对祖外公很不好。有一次，三外婆烙高粱粑粑，一家人都在锅里去拿着吃。在灶门前烧火的祖外公太饿了，也伸手在锅里拿了一个。三外婆一生气，把锅里烙着的高粱粑粑全部铲到灶前的柴草里。祖外公尽管心中难受，却笑着找那些粑粑，一边找一边说：“嘿嘿，我又摸到一个，嘿嘿，我又摸到一个……”后来听妈妈讲起，我心酸的都想哭。
祖外公闯祸了。
那年我6岁，我祖外公86岁。我家在我爸爸妈妈的努力下，修了两间新瓦房。搬家后，祖外公来了。他给我们的新家起名叫“下塘湾”，并用白石灰浆在墙上写了首诗：“其财筑屋下塘湾，金银财宝装满罐；夫妻协力建大厦，银水长流永不断”（“其财”是我爸爸的名字）。其实就是希望我爸爸妈妈日子越过越好的意思。但是被公社的干部看到了，他们拿出本本把诗抄下，说是“四旧”。那年头，我爸爸吓怕了，回家赶紧把字涂掉，并且用很难听的话骂我祖外公。祖外公灰溜溜的，下午就回去了，就在那天，心情不好，耳朵也不好的祖外公被火车挂倒了！人们把祖外公抬回家停放在凉板上，不久就断气了。
我妈妈哭得肝肠寸断，不懂事的我也陪着妈妈伤伤心心地哭，惹哭了很多旁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