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认错不难(1 / 1)
也许因着太久未见,圣武帝情绪颇有些昂扬,拖着暮青晚直聊到近晚,才放了人。然而出了宫暮青晚的情绪却有些低落,神色间还有些凝重,一直回到府里,他依然有些魂不守舍。
我自然是知道为什么的,他不愿开口,只能由我先提:"殿下如此闷闷不乐,可是为着皇上的旨意了?"
暮青晚一愣,抬眼看我,旋即又避了开去,淡淡道:"著作郎可不是什么好职!"
"是不是好职倒也无所谓,只怕皇上的意思并非这般简单!"我平静道。
"且贵!"他一惊,直觉瞪着我。
"若非皇上的意思,司徒大人如何可见那本书稿?只怕司徒大人是顺着皇上的心意收了我!殿下以为皇上知道付且贵的身份吗?倘若皇上早已知道我是个女子,却依然要我去做这著作郎,不知殿下可能猜到其中的因由?"
"没有倘若!"他避了我的问题不答,有些恼道。
我淡笑:"殿下说这气话作甚?别的不说,著作郎不该与皇子深交,本就是默认的规矩。而这位置坐了便不好让,殿下也是明白的。"
"所以我想皇上的意思,应该是让付且贵一直以著作郎的身份过下去!如是想来,皇上对殿下还是不一般的,只为个付且贵都费了大番心思!殿下应当高兴才是。"
"且贵!"他神色骤变,瞪着我,半晌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显然,他的面上并没因我的劝慰带上一丝喜色,反而生出几分忧怨。
"明日我想拜访司徒大人,殿下可愿陪我走一遭?"我岔开话题道。
"我怎会不愿?"他有些憋气道:"你这模样,难不成是兴高采烈要离我去了?"
"这是皇上的意思!"我皱了皱眉,实在想不到他会为此事这般别扭。
"你就不能说些别个儿的话?皇上的意思?皇上的意思,你就该这个模样?"他的语气是难得地冲,更有怒火似难以控制,‘唰’一声拂了袖,转身便走。
我没有跟上去,只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不明白他究竟恼什么。我并没有兴高采烈,他难道看不出来?我只是没有办法!事已至此,难道要我伏在他怀中大哭不成?
我摇了摇头,命运如是安排,逃避有什么用?明日,我便自个儿去拜访司徒盛好了,至少也要知道他为何要了我,不是?
我大力地扣了扣门把手,里面依然一片安静。萍儿对着我的大眼也是一片茫然,我皱皱眉,不是说司徒盛是个极宅的老书生么?如今这时刻,他早该从朝中归来了才是。怎会敲了半天门,却连个门童都没有?
我有些无奈地转身,然后便听到"嘎吱"一声,大门发出极朽的扭转声。
我赶紧换了笑脸转回去,便见门缝间探出个黄发白须的尖瘦脑袋。
"找谁?"皱巴巴的老脸上尽是不耐。
"在下付且贵,特来拜访司徒大人!"
他皱皱眉,厌烦道:"司徒大人不喜欢见客!"说着便要将门甩上。
我赶紧上前挡在门间,看着他握着门把的手,有礼道:"大人既已露了面,又何妨与在下多说几句?"
他豆子般的小眼顺着我的眼神看了看指上鲜明的茧子,然后便收了回来,顺便也收了欲关门的手,鼻尖轻"哼"一声,嘲讽道:"付且贵是吧!你是来学书的,还是来断案的?"
我不以为意,鞠身行礼道:"大人教训的是,学生该是学书的。"
他的豆子小眼在我脸上晃了晃,然后转了瘦小的身躯,冷冷道:"进来说话!一个人!"
我冲萍儿微微一笑,然后便跟他进了门。
门内的感觉是跟外面一般的老旧。这宅子其实并不算小,隐隐还可见当年的奢华,只是衰败得厉害,好似经年没有人整理过。漆面斑驳,小道布满苔藓,院中也是杂草丛生。我跟在他的身后,四下看着,整个宅子冷冷清清,竟连一个仆人都没有。
"司徒大人,这宅子只得您一人住着?"我有些诧异道。
"嗯!"他嘴也不张,哼了一声。
我左右看了又看,心中忽来了主张,左思右想,再三确认,竟真是个好主意。只是,眼前的人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搞定。
"行了,有什么事直说吧!我可没什么时间。"司徒盛抖抖胡子,冲我道。
我点点头,对他的脸色视而不见,笑道:"原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刚刚见大人的西厢院都荒废了,觉着可惜了些。"
他狐疑地瞪着我:"我的院子,与你何干?你闲着没事,管这么远作甚?"
"是学生,想在大人的西厢院借住些日子。"
"不行!"他瞠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这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借给了学生,大人既可收些租钱,还省了整理的力气。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大人不妨再想想!"我慢吞吞地劝说他,保持极客气极有礼的态度。
"不行!"他气得跺脚,眼神更恼得似要揍人一般:"我这老人家都说了不好,你还要啰嗦!难道皇上是让你来气死我的不成?"
"学生不敢!学生只记得皇上说了一句话,大人要了我去,自得是照管我的。"
"你!你!"司徒盛穿着粗布家服的瘦小身子一下跳起来,一点年老体弱的感觉都没有,他直指着我的鼻子,吹胡子瞪眼,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模样:"皇上这照管,也只管着著作郎的事,你这吃喝拉撒都要我管,难道我大把年纪还得给你做奶娘不成?"
"看来大人极不喜欢付且贵!"我诧异地看着他愤怒的样子:"为何皇上说是大人费尽心思指了我呢?难道不是这般?"
他一下闭了口,只用那双黑溜溜的小豆眼狠瞧着我。我心中暗笑,叹口气,又道:"学生如今的窘境,大人如何不知?便要借宅子也是为了这著作郎的位置。学生所求不过一处安生之所罢了,原想着租钱一分也不会折了大人,不曾想大人竟这般不喜。"
"唉,如今学生这身家都安置不妥,也不知皇上问起来,该怎生是好?既如此,学生这便告辞了!"
"住可以住!不准踏进我院子半步!"不出所料,背后传来愤怒的声音,无奈到了极点。
我笑着出门,刚踏过门槛,司徒盛便“呯”一声甩上了大门。这门还算结实,我笑弯了眼,司徒大人,你既配合皇上的心思制了我,如今不过为我小小牺牲些清静罢了,这般讨巧的事,可怨不得我!
萍儿看见我,赶紧迎了上来,喜滋滋贴近我耳边道:"少爷来了!"
我一愣,萍儿已拉着我转出去。拐了个弯,小道口果然停着一顶四人软轿,再熟悉不过的软轿。
我不急不慢地走到近前,然后揭开轿帘,果然是暮青晚,正闭眼靠在轿中休息。
我不客气地坐进去,放下帘子,靠在他旁边,故意调侃他道:"少爷既然累了,何不在府中歇着?"
他张开眼,尽是不悦,涂朱薄唇抿了又抿,还是忍不住道:"明知故问!昨日里,要我同来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我赶紧作恍然大悟态,他瞅我一眼,又别了脸,拉了窗口的小帘,扬声道:"回府!"
"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他静了半晌,终又沉不住气,怨声对我道。
"说什么?"
"说什么?"他声音高了一分:"昨日你可惹恼了我!"
"原是这事啊!"我做出一点了然的样子,然后状似随口道:"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惹了蛮不讲理的太子殿下!"
"你!"他憋了憋,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然后就有些不高兴。我想他大约是气自己,但脾气还是毫无意外地得在我头上发一发。
"不讲理?难不成多说一句,倒成我错了?"他不悦地敛了笑颜,一把拉住我的手,再一掌狠狠拍下,直拍得我手面发红,火辣辣地疼。
我努力忍住,用力咧唇笑道:"力可是一般的,殿下的手心难道不会疼的?这种鱼死网破的招儿可不是殿下该用的!"
他的眼睛黯了黯,不再开口,只抬起我的手,缓缓放在唇边,靠在颊上,然后用那双骄傲的凤眼,凝望着我,直望得我心底发软。
"且贵,你就不能跟我认个错?"良久良久,轿子来来回回不知晃了几遍,转了几个弯儿,他终于温温柔柔地开了口。
"认错倒也不是难事,可我该认什么?我若认了,殿下心中是否就好受了?"我平静地回答。
他闭了眼,面上带痛,将我的手紧紧捂在掌心和脸颊之间,然后低声喃道:"也许,真是我错了!且贵,你可知,这是我第一次,这般怀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