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锦瑟无端五十弦（40）（1 / 1）
几缕苍白的光线从镂空的隙缝中透进来，在欧式的窗沿下留下了浅色的痕迹。温暖如春的包厢里，熏然的暖风使得冰凉的玻璃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水珠，细小的水珠沿着光滑的玻面蜿蜒滴下。
“江先生，上次你来这儿我们没有好好招待你，这次可要多呆几天呀！我让楚楚带你在这儿好好的逛一逛。”李琛满意地看着坐在自家女儿身边眉清目秀的男子，热络地招呼道。
“爸爸，不是跟你说了，你直接叫他江为直就好了，或是江老师也行，江先生，听起来怎么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的一样。”一旁的李苏锦闻言不由嗔怪道，维护对方的味道昭然若揭。
李琛唇角染笑，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言，“楚楚，你还没嫁出去呢，怎么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爸，你说什么呢？”李苏锦瞪大了眼睛，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撒娇味，许是暖气开得太足了的缘故，她的双颊还染着淡淡的粉红色，如同三四月里盛开的嫣然桃红。
“好了，你就不要再取笑楚楚了，你不知道她的脸皮一贯很薄的么？”梅萱了然道，目光在李苏锦和她身旁的江为直停顿了一下，复又笑着对江为直说道，“你不要太客气，当是在自己家就好。”
江为直也很是爽快地应了一声嗯，笑道，“我会的。而且在来之前我也有跟楚楚说过，会在这儿多呆几天，只要到时候您们不嫌我烦就是了。”
“瞧瞧江老师这张嘴，可真是巧舌如簧呀，看把李叔给乐的。”自坐下后一直持沉默状的莫少琼终于因为江为直冠冕堂皇的回答忍不住开口笑谑，说完后还冲身旁的邵继钺眨眼，“继钺，你可要跟江老师多学着点呀。”
“好了，你就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楚楚该不好意思了。”邵继钺夹了一筷子的鱼肉到妻子的碗里，然后抬头看着李苏锦被暖风烘得红通通的脸颊，不自觉地沉了沉眉眼，有些困惑地问道：“楚楚，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宣布的么？”
李琛点点头，“是啊，你还没跟我们说到底是什么事呢。”被邵继钺这么一提，他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于是他双手环胸，期待地看着对方。
看到餐桌上几张期待的脸庞，只见李苏锦不慌不忙地放下手里的筷子，与坐在右手边的江为直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才一字一顿说：“我跟为直决定要订婚了。”不管众人的反应接着又扔出另外一个重型炸弹，“还有我们商量过了，准备这个月的月末就去California，准备留学的事宜。”怕他们质疑，她指指江为直解释道：“因为他二月中旬就要上课了，我们想早一点过去可以有充分的时间打理那些琐碎的事情。”
沉默紧随着她一番掷地有声的言语蔓延开来。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餐桌上一下子陷入了莫名的岑静中，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个重新拿起筷子，殊不知已经给他们带来巨大惊吓而不自知的身影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李琛才出口打破沉静，口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什么时候想要出国，我怎么不知道？”顿了一下，又问道，“你不是告诉过我你很喜欢教师这个工作？”
“因为我想要抓住属于我的幸福。”在李琛连续抛出两个问题后，一直不做声的李苏锦沉吟了半天这才抬头迎上了所有人的注视，大大方方地牵过江为直的手，“曾经不想出国并不代表现在也不想，最重要的是现在有一个人让我心甘情愿放下一直坚持着的原则，而且现在，我想要留住眼前的幸福。”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而江为直也心有灵犀般握紧交叠的双手，跟她相视一笑。
“伯父伯母，请你们放心地将楚楚交给我吧，我会像爱护自己一样爱护楚楚的。”移开胶着的视线，江为直看着一脸严肃的李琛和梅萱承诺着。
“我并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也不反对你们出国，可是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现在才说？”
“伯父，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考虑不当了。我们也是前几天经过反复的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请相信我们，我们绝不是一时冲动。”江为直拉着李苏锦的手离开座位，朝李琛和梅萱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我说过不是不相信你们。”李琛也起身，扶起他们的肩，叹了口气，“既然这是你们希望的，不管如何我都会答应你们的。”说着看向李苏锦，盯着她的眼睛，问道：“真的不后悔了？”
李苏锦回看着对方的眼睛，嘴角浮起一抹很坚定的笑容，点点头，轻声回答道：“谢谢爸爸。”
望着唇角绽放的笑脸，李琛终于伸出手握住温热的手心，交到江为直的手里，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我将我这辈子最珍爱的瑰宝交给你了！”
江为直直视李琛深究的目光，抿了抿唇，也坚定地点点头，“谢谢你相信我。”说着看了一眼依偎在身边的李苏锦，紧了紧手上的动作，又回头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直到我不能再照顾她的那一天为止。”
深情的眼神，温柔的嗓音，江为直这一番情深的表白连一直平视前方的李苏锦也忍不住对上了那掩饰不住爱意的眸子，更不用提包厢里其他几个人，纷纷将视线由李苏锦转到江为直身上。
有疑惑的，有诧异的，更是有不解的。
江为直太过深情的眼眸终于让一直非常冷静的李苏锦至少到此刻为止第一次丢了盔弃了甲，不甚高明地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匆匆逃离那个存在着太多质疑的气场。
让江为直帮忙演这场戏究竟到底对不对？
李苏锦一边伸手摆弄着感应水龙头，一边神思不属地想着。思考得太过认真，以至于当邵继钺抱胸一脸的不可置否站在她的身后，她竟然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直到今天，我才确定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没有起伏的声线自身后缓缓地响起，“楚楚，你又何必制造出另一个我呢？”句尾浅淡的无奈才透露出问话的人一丝潜藏的受伤的情绪。
黑色的花岗石上淡淡的光反射出模糊的人影。
手上的动作一偏，刚才已经停止流动的水一下子又哗啦啦地从水龙头里流出。来不及闪躲的手心又正对上了如水锤般有力的流体，好像有一种钝钝的疼在手指心蔓延。
“你知道吗？在英国的这几年里我一直在想，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最后走到一起好像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我也就这么认为。就连当初你放弃我我也以为是你对少琼的愧疚，可是我没有想到答案竟然是至始至终你只是将我当成你落水时所抓住的那块浮木。”
“如果那年东湖边上不是我伸出手拉你上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一连串的事了？也包括我们之间四年的爱情？”
“继钺哥，不是这样的……”这样的指责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一寸寸凌迟着她的愧疚，让她忍不住否认道，可是却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反驳，所以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语气平静，可眼神犀利的男人。
“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又是怎么样的？你敢说今天这个饭局不是你精心设计的？如果今天少均在这里，你敢说你会这样肆无忌惮地跟江为直秀恩爱？还有你敢说你决定出国跟莫少均没有一丁点关系吗？”邵继钺接口，连用几个问句，不顾对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抓住她的肩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冲她低吼道，“楚楚，我说这些不是跟你秋后算账，也不是兴师问罪，我只是希望你这次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感情，我不想再有第二个人再来重蹈我的覆辙了，你知道吗？”说完邵继钺放开她，转过身望着被染成墨色的天际，低声叹息，“而且你也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爱他，不是吗？”
廊道的冷风从没有关紧的窗户缝隙里漏进来，肩头的几缕黑色发线在寂静的空气里凌乱地飞舞。盥洗盆旁溅出来的水渍沿着暗色的线衫一点点渗透到温热的皮肤上，濡湿了后背一大片区域。
指甲无意识地深陷掌心的肉里，眼神迷茫得仿佛迷路的孩子，过了很久才抬起头盯着铁红色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丝笑容，笑容悲凉而苍白，“继钺哥，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一直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坚强的。正如你说的，我是如此的自私，可是，不然又能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她不爱他啊。
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她都不要爱他。
她不要再重复一遍当年那种难堪不已，寒冷刺骨，像遭到所有人抛弃的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觉得自己是一只可怜兮兮，卑微低下的过街老鼠。
一直以来她怨恨的不是他让她掉进湖里的，而是那天他跟其他人一样，站在岸边一脸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在水里扑腾，甚至还笑着跟他旁边的女友咬耳朵。
因为在乎，所以那天她脑子里充斥的全部都是他脸上戏谑地让人恨不得撕烂它的笑容，以及那种莫名平添的伤痛。
是啊，因为在乎他，所以才在意他对她所有的态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