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锦瑟无端五十弦(39)(1 / 1)
“请拿十七号号码牌的跟我来这边。”陌生的声线伴随着踢踏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等候室里不轻不重的响起,惊扰了一室凝滞的空气。
突如其来的声音也让一旁位置上的李苏锦如同受惊的动物般弹跳起来,一抬头便对上眼前那个穿着白色衣服,低头正翻阅着手中文件的护士,握着卡片的手蓦地僵硬,她甚至可以听到手中塑料卡片被挤压时发出的那种变形的声响。
站在长长甬道口的护士终于从文件中抬头,颇为习惯性地整了整鼻梁上的眼镜,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面前有些紧张的女人,合上打开的资料,淡淡地对她道,“跟我来吧。”说完便转身走进身后安静的廊道。
安静而肃穆的走廊,两边是米黄色的门框,淡淡的光线从透明的玻璃上倾泻而下,在混杂的花岗岩上投下了光影斑驳的黑影。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病历卡和磁片,好像唯有如此,才能有一种力量支持她将剩下的那段路走完。
沉重的脚步声,耳边越来越明朗的低低□□声,越是靠近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那种想要逃跑的感觉越像是不断上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溺毙,尤其是刚才她看到两个护士搀扶着一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出来时,对方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和脸颊,更是让她的额头无端地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双脚也沉重的好似不是自己的。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能真正体会到蓝田曾经做的决定到底有多痛,如同在自己的身上连皮带骨地剜下一块肉,而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许是她的紧张感染了身边的护士,在进手术室之前,她停在她面前,脸上不若先前那般冷若冰霜,唇角露出了一抹安慰似的微笑,宽慰道,“不用太担心,很快就结束了。”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朝她送去了一个感激的笑容,便越过她进了门。
当她走进手术室的时候,屋里还有几个护士零星地分散在各个角落,帮忙清理留下来的那些脏物和更换手术器具什么,特别是叮铃东隆的机械碰撞声更是让她蓦然惨白着一张脸,心里的某个角落好像扯得越来越大。
当带着血迹的手术钳□□裸在她面前经过的时候,脑海里的最后一根神经终于绷断了,还没等询问洗手间在哪里,她便就着墙角的垃圾桶疯狂地呕吐起来。因为知道是中午的手术,所以从起床到现在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对着垃圾箱吐出来的除了酸水还是酸水。
看到是另一回事,经历了又是另外一回事,直到胃里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她才颓然地靠在墙角,双手不由地紧握成拳,额头上冷汗遍布。
“你太紧张了,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过后,房间里又重新恢复了死寂般的安静,一只冒着热气的纸杯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便是对方有些苍老的手背。
李苏锦用双臂支起有些麻木了的身体,慢慢地接过纸杯,在对方的示意下坐到了一旁不远处的长凳上。
“26了?”医生翻开桌上的资料夹,例行般询问病人的一些情况。
李苏锦低着头,应了嗯。
“胎儿已经八周了。你确定真的不要这个孩子了?”扫了一眼静坐默然,只径自捏着纸杯的女人,大夫又淡淡地陈述着另外一个事实,“现阶段你的身体有些虚弱,从一个医生的角度上,我并不建议你做这个手术。”她不可置否,只是仍旧低着头,大夫无奈地动了一个摇头动作,又继续道,“虽说你的年龄不是很大,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跟你丈夫再商量一下,毕竟怎么说也是一个生命,而且对你以后的……”这次倒轮不了大夫说完话,李苏锦便急忙地打断了她的话茬,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视死如归般坚定道,“医生,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再说了。”
大夫看了一眼一直处于同一水位的纸杯和握着纸杯眼眶通红的女人,终于放弃了试图打算说服她的举动,合上桌上的资料夹,做了一个离桌的动作,“那好吧,你跟我来。”
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李苏锦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苍白的脸颊更是瘦削的好似没有一丁点肉,嘴唇也被她刚才在手术室里咬的渗出了鲜红色颜色。刚才护士小姐过来将混合了少量的糖水递给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愣愣地接过拿在手上,更不用说护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直到依着小腹的手心感受到了细弱的脉搏跳动,她才像触电般移开自己贴着小腹的左手,然后将右手的纸杯放在身边空着的位子上,转身从手袋里翻出早已经黑屏的手机,慌乱而不失冷静地拨通了那个好久不曾联系过的号码。
“小江,张校长在办公室吗?”越过房间门口古香古色的屏风,李苏锦微笑着拍了拍背对着自己的小江。
“李老师,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小江诧异地回头,见到身后是李苏锦更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惊奇。她一向不大来校长室的,除非校长主动找她,她才会过来,这样想着,他便脱口而出问道,“找校长有事?”
“当然,难道我没事吃饱着撑着过来找你的吗?”李苏锦笑眯眯回道,指了指不远处的木门,“校长在里面的吧?”犹不自知她已经严重伤害到某人脆弱的自尊心。
“李老师,损人也不必带着这么明显的痕迹吧?”尽管小江颇有微词,但是最后还是幽怨地对她点点头。
”好了,那我先过去找他了。”她依然微笑着,甚至在进门前,回头冲他眨眨眼睛,消遣他的味道昭然若揭。
小江无奈地耸耸肩,许是一开始进同城高中实习时跟的便是李苏锦,所以她对他,或是他对她,总是多了一份亲切的自然,也难怪她偶尔会对他露出不为人知的那些调皮的动作。盯着消失在门口越来越纤细的身影,他微笑着摇摇头,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专心地投入到之前被她打断的工作中。
“你真的想好了?”不若刚才办公室外的轻松愉悦,办公室里的气压有些低。
李苏锦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张校长,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也知道自己失信于那些学生了,明明承诺过他们要和他们一起走过这三年的。”提起那些熟悉的脸孔,她忽然变得不同于刚才的坦然,脸上反而露出了歉然的神色,“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实践自己的承诺了,也辜负了您一直以来的期许。”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您说的对。”她点点头,哂笑,“是,我该跟那些学生说对不起的。”
“如果你是因为上次那件事跟我辞职的话,我想说的是你根本没有必要。你知道的流言来的也快,去的也是很快的。”张简端坐在檀木书桌后面,盯着面前脊背挺得笔直的爱徒,试图做最后的挽留。
李苏锦低头,将低垂下来的落发拢到耳后,平淡地回答道,“张校长,谢谢你一直这么器重我,特别是四年前在那么多持反对票的老师里选择相信我,给我一个充分发挥自己的平台,也让我在所有人面前证明我会是一个合格的老师。这些我是不会忘的。”说着,她稍微抬高了下颚,“我不否认,教师这个职位带给我的感受不是不满足的,同样的我也享受中间那些跟学生一起努力的过程,铭记那些为目标而奋斗的日子。不得不说这四年是我最为平静,最为平淡的生活,不管我在哪里,这段日子都是最值得纪念和珍藏的。以前你也一直跟我说,人生在世,不过是短短数十载,不管是工作和生活,最重要的是跟着自己的心走,不要让你的行为偏离了心的轨道,现在我做的就是遵从心底最渴望的想法,所以请原谅我做出的这个决定吧。”复而又莞尔地微笑,“不知不觉已经在同城呆了四年,该是换个环境,开始心的旅程的时候了。”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再多挽留词汇也将变成矫情的代名词了。”张简也笑着从办公椅抽离,走至她的面前,笑言,“出国留学也好,增长一些知识,以后回来的时候可以更好的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做贡献。”
“谢谢你,老师。”张简的理解和体谅,让她不禁开口唤了很久不曾叫过的称呼。
“说什么感谢,这几年我看着你一步步从稚嫩蜕变至成熟,心里早已经将你当成女儿了。”再次听到李苏锦喊他老师,张简显得有些感慨,拍拍她的肩,喟叹道,“现在你长大了,要高飞了,别人当爹的会感叹吾家有女初长成,而我这个当师傅的,也有种吾家有徒初长成的味道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