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锦瑟无端五十弦（16）（1 / 1）
“爸爸，你要不要再吃点？”李苏锦手里拿着一个洁白如玉的瓷碗，笑着对对面的男人慢声细语。
李琛其实在几天前就已经醒了，只是当时神智还不是很清醒。时醒时睡，但是医生说这种情况在所有的脑溢血患者中已经是最好了。他还补充说，幸亏当时送来的比较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现在他也已经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而且也能吃一些流质类食物。
李琛缓慢的摇摇头，但是脸上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开怀。
李苏锦低头舀了一勺小米粥，用略带撒娇的口气哄道，“爸爸，你再吃一点好不好？最后一口？哎，这可是我一大早亲手熬的，好歹给我点面子么。”
一束束淡黄的光线像一个个顽皮的孩子从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里露出自己温暖的脚丫。细细的尘埃在明亮的光线中轻舞飞扬，暗红色的釉色地板反射着温暖的光芒。空气中刺鼻的药水味被浓浓的花香冲的很淡，很淡，不仔细闻还真的闻不出来，尤其是现在，空气里还混合着清香小米粥的味道。
李琛小口的吞咽着被煮的很糊很糊的小米粥，脸上再次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容。
李苏锦将白色瓷碗放在床头柜上，顺手抽出一张纸巾俯身轻柔地擦拭他的嘴角。
这一刻，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看着女儿温暖微笑的侧脸，李琛动了动病床身侧的手，嘴唇蠕动着，“楚楚……”
李苏锦看出了他的意图，赶紧伸手握住他露在病床外面那双宽厚的手，厚实的大掌，温热的掌心，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低垂着自己的长睫，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的说出口，“爸爸，对不起。”
这句话，她早就想说了。看到他躺在病床上悄无声息，看着他两鬓的白发，她就后悔了。什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过来。这么多年的任性第一次让她觉得如此的愧疚。
“是爸爸不对，”李琛轻轻的叹息，宽厚的手掌轻抚她的左颊，“还疼吗？”
灼热的泪珠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里像没顶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她咬住唇，拼命的摇摇头。无奈泪珠仍然不可控制地从眼眶里滑出，在白皙的脸上纵横交错。
李琛无声的摇摇头，将她搂在怀里。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他倒是希望她此刻能将这四年里的所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苏锦止住了眼泪，吸了吸鼻子。对上李琛心疼的目光，扬起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犹带着沙哑的嗓音，轻声道，“我是不是哭起来很丑？好久没哭过了，都忘记怎么哭了。”说完还伸手揉揉被拧的发红的鼻子。
“我知道，这几年你受委屈了，是爸爸不对。”李琛揉了揉她的碎发，“当初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你的。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也是……”
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更加的明亮，李苏锦伸手捂住李琛的嘴巴，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爸爸，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那件事我也有错，我不应该顶撞你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风消逝了吧，我现在很好，而少琼姐也很幸福，所以以后什么都别提了，好吗？”
李琛深深的看了一眼她，好像在确定什么，随后才迟疑的点点头。
“爸爸，你有必要这么怀疑我的话吗？”苏锦笑，对他眨眨眼睛，“你不是每个月都会固定的收到我的信息吗？还不知道我到底过得开心还是不开心啊？”
李琛的脸上可疑地闪过一抹红晕，故作镇定的咳了一下，然后才不好意思的笑笑，“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其实她也不是很早就发现有人跟踪她的，打探她的生活。同城不比B市，她很喜欢这种没有焦点追逐的日子，而且对方也没有恶意，从这一点上她就猜出了对方是奉了谁的命令，收了谁的好处。
李苏锦没有说话，只是给他捏了捏被角。
望着李苏锦低头的动作，李琛眼睛里的笑容又暗了暗，犹豫着出声，“楚楚，这段时间能不能留在B市？”
人老了，最高兴的事莫不是女儿能留在自己的身边了。特别是这四年的分别，尽管他不想为难她，但是他还是希望她能答应他的请求。
李琛的话让李苏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沉默不语。
看到李苏锦沉默的样子，李琛急了，复又喃喃解释着，“我没有让你留在B市……”
“我知道，爸爸，我没有说不同意。”她突然出声，平静的打断了李琛的解释。
其实李琛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不要说让她这个暑假留在B市，甚至是他再提议让她进Bank of sunir，她想这次她也会答应。
还有什么事比生离死别来的更重要啊？
但让她为难的是如果她留下来的话，势必是要住在莫家。现在她一想到莫少均就觉得头疼，他知道了太多关于她的事了，她所有的秘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果说她有真正让她害怕的人的话，这个人非莫少均莫属。平时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会将她的秘密和盘托出，就怕他一时口无遮掩，那么她就彻底玩完了。
想起莫少均，她的秀眉又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爸爸，你身体刚好就不要说这么多的话。好好休息一下，梅姨待会儿就过来了。”
说完，她走到他的身边，将床稍放低。轻柔的将被单的褶皱拉平。
而李琛也任由她摆弄，毕竟是大病初愈的病人，不一会儿病房里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李苏锦小心的将他露在外面的手放在被子下，又仔细的捏了捏他的被角，这才推门离开。
没想到她刚出病房就遇见了前来探望的梅萱和莫少均。莫少均依然是一件深色的衬衫，不过与平常不同的是他今天打了领带，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略带着疲色。估计刚从公司回来就被梅萱拉壮丁一样拉过来了。
李苏锦轻声的掩好门，做了个手势，就跟他们一起步出了病房。
“你爸睡着了？”梅萱牵着她的手，问道。
李苏锦点点头。
“这几天辛苦你了。”他们站在走廊上。
安静的午后，长廊的深处还有轻轻的回声。
李苏锦摇摇头，抬头笑笑，“一点都不辛苦。”
梅萱这才注意到她眼里有哭过的血色，拍了拍的手背。沉思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隐隐带有种不容辩驳的味道，“今天下午我放你假，好好出去走走。”
李苏锦下意识的拒绝，但梅萱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捏了捏她的手心，又说道，“来B市几天了，也不见你出去玩。你没回来的时候，邵家老二老在我耳边念叨你来着，说你怎么回事这么久都不回来一趟。趁着这段时间有空，你也过去看看他们，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这么多年没见，他们都怪想你的。还有少琼和继钺这几天也在邵家，你不会太无聊的。我让少均送你过去吧。”
说完还不等李苏锦反驳，就用眼神示意了下莫少均。
出了医院大门，李苏锦眯着眼望了望天空中那轮火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种天气梅姨还让她出去逛逛？
用余光瞟了瞟身边的男人，依然一副无所谓的站在她的身后，好像是站在阴凉的地方一般悠闲。
她早就知道在梅萱的面前他从来都不会为难她，甚至还是一个细心周到的好哥哥。
“二哥，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就先走吧。我没有关系的。”其实她李苏锦就是胆小鬼，她还是没能做到视其如空气般擦肩而过，尤其是听梅萱无意中提及那天是他送李琛来的医院以后。
莫少均没有理她，在低头踢飞几颗石子以后，才抬头看她，“你最近在躲我。”
语气依然一如既往的肯定与霸道。
“我没有。”她轻蹙眉头，摇头否认。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
李苏锦不想跟他在太阳底下讨论这样没有营养的话题。
她有没有躲他，跟他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他的事，他凭什么用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质问她？于是她没有再开口理他，甩头转身朝车流拥挤处走去。
冷不防，她还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人用力的抓住了手腕。
这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她根本无可躲藏。
李苏锦转身，使劲的甩开对方的钳制，眉头紧皱，语气冰冷，“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想跟你吵架。”
“我还想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呢？你以为我很闲？”莫少均也狠狠地回瞪她，语气不善。
李苏锦使劲地揉了揉被他捏疼的手腕，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愤怒的剜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炙热的太阳好像将她的后背灼烧出一个洞，黑色的T恤衫本来就很容易吸热，这么一挣扎体内的热量散发的更快，她都觉得衣服的后背都能掐出水来。
“到底去不去？”僵持了几秒钟以后，莫少均口气好了许多。
李苏锦抬头，不看他，语气坚定，“不去！”
灼热的光线，柏油马路散发出刺鼻的味道。树上的知了也停止了呐喊，空气中的气流好似瞬间凝固了，周围的世界一下子进入了静止的状态。
“李苏锦，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莫少均才低沉的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你害怕在邵家看到邵继钺和莫少琼幸福的样子。你吃醋，嫉妒了，并且后悔四年之前自己退出了，是不是？还有我也明白你最近为什么老躲着我了，因为你是怪我之前拆散了你跟他，对不对？”莫少均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用慢悠悠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一次，李苏锦再也没有回头，决绝地扬长而去。
身后，尘雾飞扬，隐约还能传来莫少均嘲弄的笑声。
这次莫少均倒猜错了，她没有吃醋，没有嫉妒，只是不想面对他们的幸福而已。面对他们的幸福，她只是无端的觉得悲凉。莫少琼的幸福至少会让她对自己生出几分成全别人的崇敬，但是面对邵继钺眼底的恨意，她的心里就好像被别人狠狠的撕开了一道伤口。她只知道她这辈子只能永远背上这个让她负疚一生的十字架，再也没有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