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锦瑟无端五十弦（8）（1 / 1）
李苏锦提着大包小包从有些破旧的小巴士下车时，天色已经微微变黑了。五六个小时的颠簸和拥挤让她的四肢有些发麻和胀痛，但是所有的一切不适在看到不远处的那两个熟悉的人影以后，戛然而止，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无言的暖意，流遍四肢百感温暖。
挽了挽从肩上滑落的包包，李苏锦露出了舒心的笑容，眉眼弯弯，朝那两个人影的方向走去，“妈，小炜，你们等很久了吧！”
张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但是口气却是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回来就好！”
冷不防旁边的十六七岁的男生却扁扁嘴巴，脸上有些不豫，“我们都等了一下午了，如果姐姐你再不回来，估计妈都要跑到派出所报案去了！”
“这孩子！”张钰啐了一口男孩，笑道：“净是胡言乱语。”
李苏锦也笑着轻拍了一下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生，轻声求饶道，“好好好！都是楚楚姐姐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都怪楚楚姐姐没跟你们说清楚，让你空等了这么长时间。”
那个叫小炜的男孩偏了偏头，不理她。
张钰想要过来扯小炜的衣袖，却被李苏锦用眼神制止了，“哎，我也不是故意来迟的，你也知道的，来这儿的车每天只有一班，最不幸的是今天巴士在路上出了一点小小的故障。然后等车子重新恢复正常的时候就过了好几个钟头了。小炜，就原谅姐姐这一次了，好不好？下不为例？”李苏锦双手合十，笑眯眯地望着眼前蹙了眉的男生。
小炜虽然没有理她，但是总算哼了一下算是他的回应。
李苏锦依然讨好的微笑着，“你看，你再蹙眉就真的要变成老头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要用这么弱智的借口哄我。”王炜非常不屑地嘀咕道。
“呵呵，我们的小炜不是小孩子了，是就要念高中的大人了。”李苏锦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呵呵笑着，“为了充分表达我的歉意，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说完，李苏锦从手腕上拿下一个精致的纸袋，用眼神示意他拿过去看看。
王炜疑惑的接过她手里的纸袋，打开一看，一阵惊呼，所有的不满和埋怨在看到纸袋里的东西消失的一干二净。
李苏锦也满意的冲站在一边无奈摇头的张钰解释道，“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听小炜说想要一件阿迪达斯的运动衫，正好上次我跟同事去逛街的时候，看到这家店正在打折，而我同事的儿子也跟小炜一般大，我同事的儿子试穿了一下我觉得挺不错的，所以我想小炜也应该会合适的。”
张钰看着一脸惊喜的儿子，叹了一口气，“只是又要让你破费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外边，妈妈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你的，反倒是你时不时带东西过来，还给小炜买这买那的。”
“妈，你别这样说，小炜是我弟弟，那就是我的亲人。在这世上，除了你跟我爸，他就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不疼他，还能疼谁呀！”李苏锦挽上张钰的手臂，又轻轻地补充说道，“而且这些东西也不是我自己买的，你也知道的，老师待遇很好的。好些东西都是学校单位发的，我一个人用不完也吃不完，放哪儿也只是放哪儿，拿过来，大家都可以尝尝鲜。古人不是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
“你的道理一大套一大套的，我说不过你。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能来，那就足够了！”张钰嗔怪道。
李苏锦搂了搂紧手里的手臂，道，“哪是我道理多呀，是我有理，有理走遍天下！”
“是是是！你的道理最多了。”张钰连连点头。
晚风轻轻拂过树顶，沙沙的发出沙哑的声音，所谓幸福就是这样吧，身边有自己爱着的人，也有爱自己的人，然后相互搀扶一起可以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吧。
“楚楚，你来了！”李苏锦刚进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爽朗的笑声无端的让她觉得很轻松。
看到那张不算特别熟悉的脸孔，李苏锦也笑着迎上去，“哎，王叔，您看上去还这么的精神。”
“我们的楚楚的嘴巴可是越来越甜啰！”王前进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快把东西放下，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王叔可是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鲫鱼哦。”
“好啊，好啊，在同城的时候，想到一回来就可以吃到您做的菜，我就馋的睡不着觉呢。“李苏锦涎着脸，兴奋道。
“那待会儿可要多吃点啊。”
“快点进去吧，不然红烧鲫鱼都变成了焦尾鲫鱼了。”张钰看到王前进拿着锅铲手舞足蹈的，啐了他一口道。
王前进没有反驳，只是冲李苏锦嘿嘿地笑笑。
“嗯，王叔，你的厨艺可是越来越好了，特别是这盘红烧鲫鱼，可媲美大师级水平哦！”李苏锦夹了一筷子鲫鱼肉，吃的津津有味。
“楚楚，你就别夸你王叔了，你再给他灌迷魂汤啊，估计他不用吃饭也就饱了。”张钰笑眯眯的给李苏锦夹了一筷子的芹菜放在她的碗里，“不要只顾着吃鱼肉，蔬菜也要多吃点。”
王前进也不恼，呵呵的笑着，“楚楚，你妈妈这是嫉妒我的厨艺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妈的油焖醉虾可是一绝呢，明天让她做给你吃。”
“是你自己想吃了吧？”张钰白了一眼王前进，又分别夹了一筷子的猪肝给李苏锦和王炜，“多吃一些猪肝，这补血。楚楚，你真的太瘦了，真不知道这几年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上次清明过来的时候还不至于这么瘦的，你看，连下巴都尖出来了。”
“妈，我哪有瘦了，我每次来你每次说，都成为一种习惯了，所以才会说我比以前瘦了。”
“你妈没有说错，是有点瘦了！”王前进抬眼看了一眼她，肯定道，尔后复又笑笑，“猪肉补肉，多吃点，免的你妈再唠叨。”
说完也夹了一筷子猪肉放在她的碗里。
“妈，王叔，你们是准备把我当猪一样养吗？”李苏锦看着面前满满的一碗白米饭，还有堆得快要满出来的菜肴，虽然米饭很香，菜色也不错，看起来很美味可口，但是他们确定她吃的下？
一直不说话的王炜，咽了一口饭以后，趁着空隙，一脸不屑的含糊说道，“猪有楚楚姐姐漂亮吗？”
话音刚落，引得大家一阵哄笑，李苏锦也满头黑线，小炜，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在王村的三天时间过得很快，就像是自己给自己争取过来的假期，毫无负担，暂时躲开了在同城的烦恼，尽管知道许多烦恼她依然甩不掉。
跟往常差不多，闲暇的时候跟王炜去屋后的水库钓钓鱼，看看风景或是去竹林散散步，上次她清明过来的时候，竹林里有很多新冒出来的笋芽儿，两个月没到，现在这些笋芽儿都已经明显长成了竹子的形状了。
但是更多的时候她喜欢陪在张钰身边，听她跟邻居的妇女搭白搭，或是在她烧菜的时候，给她打打下手，抑或是听她跟她抱怨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曾经经历的一切好似做了一场梦，显得遥远而模糊。
尽管在看到挂在屋脊下那四角尖尖的粽子，心里还是有些起伏和不平静，但是却没有当初那样无力和失落。好像将所有的伤痛都沉淀下来，剩下的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与莫家相比较，她更喜欢王村干净的空气，满目的绿色，还有萦绕在身边淡淡的温暖。没有那种让她惧怕的眼神，也没有让她突生起来的孤单与寂寞，更没有约束和在牢笼里失去自由的那种感觉，她只是她自己单纯而简单的楚楚。
王前进虽然不够富裕，但是他所表现出来的亲近和细心，却让她的心暖暖的，还有张钰，虽然中间她们平白缺失了十几年的亲情，但是她眼里浓浓的牵挂和关心却是怎么也骗不了人的。特别是她离开前的一晚，她眼里的担心，却让她无端觉得心酸和疼痛，那是一个做母亲的无能为力。
五月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村子里安静的连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李苏锦翻来覆去睡不着，辗转反侧之际也吵醒了刚有点睡意的张钰。
“妈，对不起，吵醒你了。”李苏锦轻声开口。
张钰摇摇头，盯着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转身从床头摸出一把蒲扇，轻轻的给她扇风，“热的睡不着吧？”
李苏锦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轻声道，“妈，能不能跟你说会话？”
张钰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丝，眼神柔软，“时间真的过的好快，一眨眼，你这么大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从医生手里接过来的那个小小的你，漂亮的好似不像刚出生的婴儿，医院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说我生了一个如天使般可爱的孩子。”
黑暗中李苏锦只看到一个母亲眼里熠熠生辉的骄傲的光芒。
她不答，因为那眼里的光芒只属于一个叫做母亲的人。
“想要跟妈妈聊什么？”看女儿不说话，张钰轻问。
李苏锦咬了咬下唇，看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将藏在心里很久的话，缓慢托出，“妈，你跟王叔能不能对我不要那么小心，也不要那么照顾我的感受，对我也不要像客人一般那样客气。我知道这样说不对，但是小炜毕竟长大了，也懂事了，我不想让小炜误会我会抢了他父母的这种错觉。我知道你们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难保小炜以后不会有怨言。我只有这么这么一个弟弟，我不想连这么一个弟弟也失去了，所以，妈妈，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楚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想。但是，你的担心也有道理。我和王叔自认为这样做是最好的，没有想到还是给你造成了困扰。”
“您别这样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楚，当初是不是妈妈做错了？不应该让你跟着你爸爸的，我只知道你跟着他生活不会那么艰苦，而我没有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条件。所以，我一直认为当初做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而你也正如我当初所设想的那样，健康的成长，如我所希望的那样上了大学，可是自从四年前遇到你，还有你脸上越来越少的笑容，我却怀疑了自己当初的决定。”张钰叹了一口气，又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爸爸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闺女的，不会让你受委屈，可是男人总有不细心的时候。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闺女我自己心里有数，你的心里并不像你表现的那样快乐，楚楚，我不知道这中间的十几年，你经历了什么，但是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尽早走出来。”
“妈，我很好！我是真的很好，在莫家的十几年里，梅姨对我很好，少琼姐也对我不错，除了…嗯，不提也罢。总之，我没有你想的那样不开心。”李苏锦捏了捏张钰粗糙的掌心，“而且，看到你跟王叔还有小炜相处的这么幸福，我也替你高兴。”
“是啊，遇到你王叔，并嫁给他，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了。”张钰笑笑，握紧李苏锦瘦削的手，眼神明亮，“所以我也更贪心的希望楚楚你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替我们照顾你，关心你，给你很多很多的温暖，弥补我们给你的那份缺失的爱。”
黑暗中，李苏锦闭了闭紧双眼，只听她在周围空气里渐渐散开的声音，“会有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