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最好的路——她看看旁边,正在发脾气乱丢东西的沈柠。这个女孩子,不是最适合他的,但相对来说,已经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她天真,没有过去,喜怒形于色,家境又富裕。对每一方来说,都是博弈的正和结果,不晓得几赢,多么好。
可惜,儿子不配合。
吴玉雁轻轻叹息一声,重新拨了几个号码,当下之急,还是先把他找回来。
李扬坐在机场给颜姗打电话:“姗姗啊,对,我马上回去……你问他们?……亲爱的,你老公是拿到执照的心理治疗师,不是保姆,……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一起离开了,放心吧。……去了哪里?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去哪里还不都一样。对不对?”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青石板上,浓厚的金黄像被卷起来的毛毯,一寸一寸,从城墙,琉璃瓦之上慢慢退走,终于,整个世界暗下来。
吴澄脱下外衣披在罗浅浅肩上,手也没有放下,把她笼在臂弯里。
这个时刻的景山,已经人迹寥落,他们两坐在这里,整个世界仿佛在他们的对面。
罗浅浅把手收进吴澄的手中。
“……小澄哥哥。”她呓语似的,低声道。
“嗯?”吴澄把她笼的更紧一点。
她其实在发第一个音的时候,就意识到,但是她不想追回,也不想解释。眼前的情景让她产生回到从前的幻觉。这一切已经是偷来的,迟早要还,不如更放纵一些。
“就是叫一叫你。”
“你以前。”吴澄应道:“也这么叫过我。”
“你不喜欢?”
“不是。”他微笑:“只是觉得,熟悉。”
“吴董,宴席七点钟开始,您看……”助理向站在阴影里的吴玉雁,轻声请示。
吴玉雁知道多问无用,但还是开口:“他人呢?”
“您不用太担心,北京这么大,吴经理一时转不回来,正常的。”
吴玉雁微微苦笑一下,转身,有点晕眩,伸手扶住旁边的椅背。
助理赶紧扶她:“吴董,您还好吧?”
“没事。”吴玉雁疲倦地说:“没事。”
“晚上的会,要不要发函去取消?”
“小卢,你跟我这么久了。”她淡淡地说:“怎么那么不知道轻重呢?”
一句话说的年轻人额角沁出细汗:“是的,是的,吴董。”
“就这样。”吴玉雁轻轻挥挥手:“他要是回来,随时知会我。”
暮色四沉,吴澄和罗浅浅从山上下来,后者抬起他握着她的手臂,看看时间:
“五点半。李扬说的那个宴席,你会不会赶不及?”
“没有关系。”吴澄说:“赶不及,就算了。”
“好呀。”罗浅浅笑的非常恣意,在陌生的环境里,整个人突然舒展开来了一样:“让他们满城找你。‘城市寓言’的少东家,被我诱拐了出来。”
吴澄扣住她的手指,黑暗里他看着她的眼睛,笑:“非常乐意。”
罗浅浅也笑,但她仍然拉着他快步往山下走,刚刚如果不是她说她冷,他还不知道要在那里耽搁多久。他们都贪恋这样难得的时光,但罗浅浅明白,分寸——如果她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再拖久一些。
“他仍然没有来吗?”吴玉雁不着痕迹地与挽着她的沈柠拉开一点距离,问她的助理。
“是的。他的手机仍然处于关机状态。”
“好,我知道了。”吴玉雁转头,对沈柠笑:“小柠,看见那个人了没有?阿姨带你过去认识。”
沈柠可没有长着她这样深沉的肚肠:“吴澄呢?他还没有来?”
吴玉雁轻轻拧一拧眉:“哦,他回来了,受了点凉,在宾馆里休息一会。”
“那我去接他?”
吴玉雁心里叹气,这个大小姐,她为什么一点矜持与迂回都不明白?
“不用,有司机在那边等他。”
“可是,宴会快开始了。”
“我知道。”吴玉雁点点头:“我想他也知道。”
“来。”酒店正门前,吴澄握住罗浅浅的手:“我们进去。”
罗浅浅轻轻后退,笑:“哦,不了,我等你。”
吴澄也上前一步,看着她:“你懂我的意思。”
“是的,我懂。”罗浅浅安静地说:“但现在不合适。”
“就现在。”吴澄温柔,却不肯留余地的,回道。
他们都需要决断,是的,拖下去不是办法。他不认为再有拖下去的必要,对他,对她,对母亲,对沈柠,对所有人。
“吴澄,别逼我好吗?”罗浅浅的笑容开始勉强。
“你给我个理由。或者。”吴澄说:“我们现在一起离开。”
“你。”罗浅浅低头,又抬起来,说不上来的笑:“从来没见你这么任性。”
是啊,不任性行吗,不任性她没准就跑了。吴澄看她笑,也莫名的笑起来,两个人僵持的氛围消失不见:“进去吧。”
“吴澄。”罗浅浅叫住他:“好的,我陪你进去,但是。”
“你要说什么?”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她慢慢地解释道:“我知道,上午的事李扬告诉了你,我自己……我的感情也没处理顺当,所以我暂时不想面对你的妈妈,吴澄对不起,不过你理解我好不好?”
她说的很快,险些把自己呛着。
吴澄看着她,他还能说什么呢。她都这样了。他认识她短短数月,却觉得,他已经迁就了她一生。
“好。”他叹气,转过身,短短的抱了抱她:“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的话。”
他这样,又轮到罗浅浅过意不去。他们彼此,把对方一点的不快乐不适意,都视为生活中最狞恶的兽。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轻轻拨拨他的头发:“现在,我陪你进去。”
“吴董,他来了。”助理凑近吴玉雁,轻声道。
吴玉雁的神情几乎没什么改变,但是眉头那里轻轻一松,然后她说:
“去告诉他,我在找他。”
吴澄走近自己的母亲:“妈。”
她神色淡淡的,看他一眼。然后她笑了笑。
其间的间距,足以让他明白,她不高兴了,但是在隐忍。他是懂事的孩子,太懂事了,他能懂这个分量。
但是吴澄正视着她。并没有表现出愧疚。
吴玉雁看着儿子,诧异开始把它的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他不该是这样的,他虽然一直对她不是非常亲热,像别的正常的母子。但起码,他一直非常尊重她。
母性和商人的得失心在此刻交战,前者让她放低姿态问他一句,小澄,怎么了,告诉妈妈。
但是后者,让她捏着酒杯,摆出一个气定神闲的状态,等着对方来问,亮出他的底牌。这是她在商战密不透风的网中,赖以生存的,其中一个小原则。
可吴澄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看看她,六年之前,她刚把找回来时,那种浓厚的陌生感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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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刚刚醒转,她守在他的窗前,怎么看都看不够,那么小的男孩子,怎么就长成了一个少年郎?
不过也不奇怪,她不见他的日子,稍微歇下来的时间,每一秒都被拉长成三倍,她常常想,他长的多大了?该上初中,该中考,该上高几了?记忆里站台上远去的小男孩是最后的印象,刚开始她每次见到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都会忍不住流眼泪。
她跟男人同居过,也想过生别的孩子来代替他,但似乎真有惩罚这种事的存在,她的身体就是再也没能容纳下另一个孩子,一直没有,看了多少医生都没有用。
直到有一天清晨。那时她已经发达,每天晨起跑步,保持身材。那一日起了大雾,路上人迹寥落,她跑的很慢,近乎行走,走着走着慢慢的,她开始茫然,像掉进出不来的梦境。
她在这个熟悉的城市,迷了路。往来的都是陌生人,脸上神色匆忙又冷漠。她突然觉得害怕,觉得惶恐,觉得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什么都不能带走。
她几乎想蹲下去,抱头痛哭。
忽然,有男孩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妈妈。”
吴玉雁猛然回头。
什么都没有。
她脸上,渐渐的,爬满了泪水。
浓雾却开始散掉,阳光落下来。在那一刻,她下了决心,不惜任何代价,她要把他找回来,领回来,她还有漫长的下半辈子,她要他的陪伴。
他醒过来,她有点紧张,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的诘问。
但他只是很茫然,他艰难地问,你是谁。
医生对她说,吴女士,不好意思,手术协议上曾经写明,失忆是可能出现的症状之一。
她站在那里,慢慢开始微笑。
果然,上天一直在眷顾她。她回到他的病床前,拉着他的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的哄,小澄,我是妈妈,我是妈妈。
妈妈?他很困惑地看她。
是,我是妈妈,妈妈在这里呢,你什么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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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看着他。
吴玉雁这样一个女强人,岁月早已把她的脆弱打磨成废弃的碎屑,但是她此刻,眼底却有难以按捺的温热。
她没有办法忍受,好不容易回来的儿子,突然又这么咫尺天涯。他眼中的陌生,让她从心里发起抖来。
吴澄注意到了。
不善表达的人,内里往往比一般人敏感。
他的母亲,嘴唇在微微颤抖,她在对他示弱。
他的确非常气她,把他骗来这里,塞给罗浅浅钱。分而治之。她有当他是儿子么?他是自闭症,他的母亲呢?他的母亲是控制狂。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看着她伤心。他向来不会看着任何一个人伤心。
吴澄上前来,拿过吴玉雁手中的酒杯:“你心脏不好。”
她意外而且感动地看他,刚要说话,吴澄接着说:“我把她带来了。”
吴玉雁是什么人,她立刻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