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那时年少（3）（1 / 1）
叶蔚等着他：“吕明涛，你是不是我朋友？今天晚上陪我喝酒。”
吕明涛苦笑：“好。”二人一道去了。
“我会悄悄的走，你不要送我。”吕明涛道。二人竟喝来喝去喝多了。
“回峨嵋山？”
“不管是哪里，托体同山阿。”
“明涛，我留不住你，可是生养你的父母，恩情是作子女的报答不完的，不管做什么，不能让他们伤心。”
吕明涛知道叶蔚是明察秋毫的，但是他决心已定。
“你留住我，留住一个空皮囊，何苦不让我潇洒的去？”
“你不能对父母残忍！”叶蔚急了。
“换了你是我，又怎么样？”吕明涛也激烈了。
叶蔚换了话题：“许白说，他要有孩子了。将来我的孩子，认你作义父好不好？”
吕明涛摇头：“没用的，小侠，你留不住我，缘尽于此。”吕明涛再给叶蔚倒一杯酒，自己先一饮而尽了，然后他就走掉。叶蔚以手抵额，终于埋下头去。
阿单来时，看见大哥哥俯在小荷姐姐臂弯里啜泣，小荷姐姐含泪抚着他头，像安抚婴儿。阿单从没见大哥哥哭过。
“我来留住他。”她说。
“明天我们还在这里玩。”
吕明涛摇头：“不行了，我现下要走了。以后会有别人陪你玩。我与你小侠哥哥说说，他会每天抽出时间陪你。”
阿单摇头：“大哥哥是又亲切又威严，我与他玩这些没有乐趣的。”
“你长大了，就会发现别的乐趣。生活不能百事百顺的，总有割舍，才能长大。”
“我留恋现在，想多玩一天是一天，等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别留恋了，顺其自然吧。”吕明涛起身了：“希望你永远如现在快乐。”
阿单点点头，很显然的无计可施。
吕明涛一个人走在路上，他要去洛阳。晚间住客店的时候，忽然门帘一挑，阿单一身简单衣，背个小包裹，笑着走进来了。
“阿单！你——你自己？”吕明涛吃惊了。
阿单点头坐下。“什么好吃的？我也来一点？”她拿过筷子便吃。
“林大侠知道你出来吗？”
阿单摇头。
“为什么偷偷跑出来？”
“追上你陪我玩啊。”
“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阿单放下筷子：“你就不能让我快乐一会吗？回去挨我父亲的说，我父亲多严厉你知道吗？我的母亲，会以她的沉默来责罚我，我不想回去。”
“那是早晚的事，早晚得面对。”
“晚一会儿比早一会儿强。”阿单继续吃饭。
“林大侠会担心的，不知你去哪儿了。”
“我留了字条的。我写：明涛哥哥心情不好，我陪他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天都黑了！”
“我在底下写了，或三五日，或三五月，不必挂牵。”
吕明涛吃不下饭了。“你要做什么？”
“我一直想出来游玩，没人陪我，正好跟你出来四处走走。峨嵋山我没去过，你带我去好吗？”
“你父母会带你去的。”
“跟他们在一起有什么好？又得听话，又得懂事，依着父亲，顺着母亲，让着妹妹，一路上还要为衣食住行处处操心。我母亲自小被人伏侍惯的，要事事顺遂妥贴，我的父亲又粗心大意，总有想不到的地方，我的小妹又任性好强，这三个人，任一个照顾不到，准有不高兴的。我每天与他们在一起，累也累烦了。求求你，好不容易跑出来了，让我高兴自在几天吧，然后你再送我回家，不一样吗？我都说了跟你出来了，你马上就送我回去，我就这么讨厌吗？妹妹还不笑话死我！”
吕明涛好笑了：“你是林大侠千金，倘或有闪失，我怎么向林大侠交待。”
“我就知道，作了林大侠的女儿，盛名之下，实有所累。都敬着我父亲，依着我父亲，没有人顾念我想什么，我只是林大侠的女儿，哪里是一个我呢？你捉我回去，下一次还离家出走，没有人陪我，生死风险由我去好了。”
吕明涛叹气：“你要去哪里游玩？我不去峨嵋的，让你的小侠哥哥带你去好不好？”
“你把义云庄庄主让给他，他事务繁重，怎有时间陪我？”
“许白哥哥呢？”
“他要照顾丛儿姐姐。”
“小妹姐姐总可以了吧。”
“峨嵋山上会发生武林大事吗？她要写武林传奇，才不陪我游山玩水。”
吕明涛笑了：“这里是扬州，我明天带你去瘦西湖玩一圈，然后送你回家，这样可以了吧。”
“那看看好不好玩吧。”阿单幽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吕明涛。
“大小姐，我给你订客房。”吕明涛只好道。
湖边，阿单道：“明涛哥哥，你给我的竹箭刻几个字可以吗？”她拿出九个一模一式的竹箭来。“我怕日后有人拿这个给小侠哥哥添麻烦呢。”吕明涛想她想得是，于是逐个在箭上给她刻上顺序号。
“小侠哥哥会吹笛子，你会吗？”
“不会。”吕明涛说。
“那我教你，小侠哥哥教过我怎么作笛子。”于是吕明涛只好依阿单寻竹子，制竹笛。“我吹不好，我的母亲一笑就走，你不要笑我。”
吕明涛点头，听着阿单清扬的笛曲。
“这串珠子真好看，你买给我好吗？”阿单将珠子带上手腕。“好看吗？”
“好看。”吕明涛真心说。
“以后我还你钱。”
“你哪来的钱，还不是你父母的。”吕明涛笑。
“不是父母的，是舅父母的。我舅父家有很大的庄园，里面有丛林草坡，我带你去看日出日落，湖光山色，可美呢，包管你从没见过。”
“我不去，你怎能把客人都邀请到舅父家？”
“舅父很好客的，我差不多的时候都住在舅父家。虽然舅父看上去不可亲近——我觉得他总高高在上的，说话越和气，距离越遥远，但是有个好处，作错事不会被责罚，容易过关。”
“你父母那儿不容易过关吗？”吕明涛心境很好。
“是啊。我的父亲一沉下脸来，晴天都会变暗的。你会知道自己一定是错了，还是原则上的根本上的品性上的大错误，拉上许多为人处世的大道理。母亲呢，才不耐烦说你一句，自已领会，自已检讨，她的目光比父亲的教训还难挨呢。”
“你总做错事？”吕明涛忍住笑。
“哪能不做错事呢？谁知道他们大人都怎么想，道理层出不穷，这样不对，那样不行，谁敢不听，我父亲会打我们的。”
“会吗？”吕明涛终忍不住笑了。
“很好笑吗？”
“不。”吕明涛忙道。
“你父母打过你吗？”
“啊啊，打是打过的。”吕明涛尴尬道。
“说来听听不妨？”
吕明涛只好拣些没紧要的讲。
“你喜欢练武吗？”
“喜欢，也不喜欢。”
“我也是。可是林大侠的女儿武功不好怎么说得过去呢？父亲便逼着我练，说他小时候怎么怎么苦怎么怎么挨过来的。愁死我了。我最不喜欢练武了！”
“身在江湖，不练不行的，生命悬于一发，武艺不精，悔之晚矣。”
“我父亲也这么说。可是我母亲不会武，还不是好好的。你送我回去的时候，向我父亲说情别让我练武了好吗？”
“这恐怕不行吧。”吕明涛道。
“小侠哥哥学武为什么就不犯愁呢？一定是舅父教的好。”
吕明涛笑了。
“是我母亲帮我时说的。我的父亲逼我练武的时候——”小姑娘眼圈红了，低下了头。
“唉，都是这样的。学出来就好了。不学不行啊。父母不能陪你一生一世。”
“我知道。”那是小姑娘最大的愁事，好半天都开心不起来，吕明涛忙讲些别的事引她高兴。到底是孩子，一转念便云开雾散了。
“别送我回家好吗？”迎着小姑娘求肯的大眼睛，吕明涛心软了，“那还去哪里呢？”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不行吗？”
吕明涛说不出“不行”两字。
带着她就近游玩了几个地方，吕明涛不管怎么说也要送她回家了，阿单是真的急了，眼泪一颗一颗的掉，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留不住明涛哥哥，吕明涛不知道，哄她，劝她。
“我给父母写封信，告诉他们我跟你在一起很平安还不行吗？要不我再说，你在教我练武。”
吕明涛深知练武的苦楚：“可我的武功低微，教不了你的，别耽搁了。”
“你教我到你的水准，父亲再教我就不会凶了。”
于是吕明涛看她到什么水准。小姑娘武功刚入门的样子，但根基扎实，已初具宏大气象。“你的武功我教不来。自成一家，循续渐近的。”
阿单坐在路边石头上，愁啊愁，动也不动，吕明涛硬起心肠，决不让步。阿单只好道：“我先写封信回去，你再带我去一个地方玩。”
“去哪里？”
“草原，我要看天苍苍野茫茫。”
“太远了吧。”
“明涛哥哥，我把你当作小侠哥哥可以吗？他没有时间陪我玩，你就替他陪我玩一圈可以吗？”
吕明涛看着小姑娘那般可怜，想自己即决心弃世，也不在这一日两日的，何苦让她这样难过，便笑道：“我答应你了，不过，我没有去那么远地方的盘缠了。”
阿单破涕为笑，摘下头上的珠子。“我的珠子可以卖啊。”
那些明珠，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舍得吗？”
“舍得！”
吕明涛笑了。二人真的去当铺当了珠子，然后买纸张写信，阿单写：“我与明涛哥哥四海为家，很好，勿念。”
“就这几个字？”明涛问。
“足够啦。”阿单说。明涛再写一封信给林羽，写了不少不胜惶恐的语言，说阿单要去草原，只好陪她去，然后即送她回家，一定竭诚保护安全等语。找了附近的武林人家，相托送至义云庄叶小侠转林大侠收，想叶小侠一定会代为转交，而林大侠知道了阿单行程，一定会前来接女儿回去的吧。
于是二人一路安生游玩，见山登山，遇水涉水，遍观沿途名胜古迹，二人说说笑笑的，极是快乐。
在草原，阿单又说：“我想去一次峨嵋。”
“好。”吕明涛也想念父母了，再去一次吧。
他再写一封信给林大侠，说他们去了峨嵋，阿单只写几个字：“我甚好，勿念。”
他们至峨嵋，吕在望夫妇如何会知道吕明涛的决心呢，高高兴兴地接待阿单，阿单让吕明涛陪着遍观峨嵋风光，然后说：“这里这样好，我住这儿不走了。”
“不会吧。”
“你不欢迎我吗？峨嵋山上人不好客，要赶客人走么？”
“你要住到多久？”
“过完年吧，我还没在异乡过过年呢。”
吕明涛不明白林大侠何以收了信还不来接女儿，索性写信，阿单住在这里，邀林大侠夫妇携小女儿一并来做客。但这封信一去无音信，吕明涛问送信的人，送到了吗？那人答：“的的确确亲手交与了叶小侠。”
吕明涛忽然明白，叶蔚故意扣住了这些信。再问阿单家住址，阿单说：“我的父母不许我们对任何人说出自己家住址的，几次三番告诫，我可不敢说。”
“年早过完了，我的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送你走。”
“哪有你这样的主人啊。等我将来和父亲说，峨嵋山不欢迎我，只想赶客人走。”
“你的武功不能荒废啊。”
“荒废个一年半载的不相干吧。”
吕明涛驾了车送阿单回家。阿单上了车，仍兴高采烈的，她一路央求吕明涛见了好风景便流连不走。两个人停停走走，一路游玩，到太湖时，已是初夏了。
坐上小船，船夫摇橹向一座岛屿驶去。“你的家在这儿？”
阿单不答。
岛近了，吕明涛忽然心有些空落落的。上岸行了一程，前面现出一座庄园。“阿单小姐。”守门人忙向里迎请。“老爷夫人都没在家，去无锡了。”
“你到家了，我走了。”吕明涛说。
“谁说这是我的家？”阿单说：“走，去无锡。”
一直快快乐乐的小姑娘开始闷闷不乐。吕明涛换了几个话题也没让她开心，只有问：“怎么不高兴了。”
“明涛哥哥，你以后再也不陪我游玩了吗？”
“是的。”吕明涛硬起心肠。
“那我要从此不回家了呢？”
“为什么不回家呢？难道你不想你的父母，你的妹妹吗？”
“谁说我不想我的父母，我的妹妹？”阿单呜咽了，“是因为，是因为——”她想起连大哥哥都劝不了，自己是更劝不了，便抽咽不说了。
“因为什么呢？”吕明涛关心地问。
“因为，我荒废了近一年的时间没学武功，父亲会责罚我的。”
明涛笑了。“现在知道了？待我见了林大侠为你说情，林大侠就不会责罚你了。”
“你在，父亲自然不会责罚我，你走了，父亲仍免不了要教训我。不如你陪我学剑法吧。我不想学狂客剑法了，我来学双星剑法，你陪我学？”
吕明涛唬道：“那怎么可以？双星剑法岂是随便可以学的？”
“为什么不可以，父亲和姨妈都说过将来传我双星剑法。”
吕明涛道：“你可以学，我是不可以学的。”
“姨妈说，我让谁学谁就可以学。”
吕明涛笑道：“等你长大了再学吧。”
二人刚上舟要离岸，岸上一老管家急匆匆跑来：“阿单小姐，阿单小姐请勿走。”那老管家说：“老爷夫人去无锡接二少爷二少奶奶和小千金去了，这两日就回来，阿单小姐既来了，何不住两日，等老爷夫人们回来？刚才阿阑不晓事体未留小姐，我已训责了他。阿单小姐快上岸留下吧，免得老爷回来了怪罪。”
阿单喜道：“是女孩儿吗？几个月了？”边说边跳上岸。
“三个月了。”老管家忙躬身扶她。
“明涛哥哥，上岸住两日吧，我要看小娃娃！”
吕明涛随她步入这一端庄院宇，一进去，感觉便浑然不同。里面屋宇亭廊莫不精雅大气，气度不凡，便是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也皆精心有致，整个院落深具悠远尊华气质,断乎不是寻常人家。吕明涛边走边不禁问道：“阿单，这是谁家？”听二少爷等语，断不是林大侠家了。
阿单笑道：“这就是小侠哥哥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