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深知身在情长在（1）（1 / 1）

叶蔚一路北行，深秋的风吹过，寒意于凛凛中袭入衣衫，他倒有几分欣然迎对，不惧严寒的欢喜。远山苍蓝峻紫，目之所及皆是清远俊迈。虽然，如何向青音解释苏小影是他比较为难的事情——青音该是生他的气了吧——心里倒是微微有着笑意。不管怎样，只要见到她，她就一定能原谅他，对此他深信不疑。

他来到药王住处，没有见到楚狂客和青音，倒是见到了养伤的许白及文丛文雨境。兄弟二人见面自是兄弟情深，什么言语都是多余的。药王说：并未见楚狂客和青音回来，他们是不是回楚狂客以前在草原的家了？

临走，叶蔚悄声对文雨境爷爷说：“等许白伤好了，您带他们去九华山吧。我的父母都在那里，您去了，定下他们的婚事。”文雨境瞧着许白与丛儿，脸上皱纹全舒展的笑开，“好好。”喜得哈哈笑道：“怪不得江湖上都传扬叶小侠的名字，嗯嗯，是个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叶蔚来在草原，长河落日，古朴木屋，当年父母曾在这里练武相知，多少风华过去，若在父母眼里，这里定温馨依旧，暖情满怀。他敲响门环，楚狂客果然在家，不过他说，自九华山分别后青音并未回来。“她是不是回家了？”楚狂客道。叶蔚看着老人，仿佛比前次见又老了许多。忽然想起祁连老人病至弥留的情形，心头一荡道：“太爷爷，今年春节我父母想给您拜年来，您看好不好？”

楚狂客瞧着叶蔚，心头多年的一块厚石忽似轻轻的搬落，出于他自己的意外，他和气说：“好，你转告他们来吧。”

叶蔚大喜过望，“太爷爷！”跪在楚狂客面前。楚狂客看着叶蔚感恩真挚英朗的年轻容颜，拉起他，岁月侵蚀的风霜凛厉的眸子里流出一抹温莹如玉的柔和：“孩子，你很像当年的云初。”

“太爷爷，等我和小荷成亲了，您到义云庄我们家来住，好不好？”

楚狂客笑着应允。

岁月变转，总是会还给他流逝的时光。所有的付出，便是为那年少一代承继着先辈的容光，英华再现。

叶蔚来到青音家，她父母说：青音并未回来过，是不是去昆仑山她师父那里了？而且他们家年内就要搬往京城了。托叶蔚将新家的居址转告青音。这孩子在江湖还好吗？叶蔚告诉他们青音已学会绝世剑法，请两位长辈放心。

然而叶蔚知道，青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昆仑山的。

她会去哪里呢？

他担心又内疚。

以前，在他危急的时候，她好像总能自天而降出现在他的身边，可到了他找她的时候，天海茫茫，这个人却杳无音讯。

他走遍了他们共同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心越走越沉，她若是成心躲着他，他又如何能见？

心深处最怕的是青音最终误会了他与苏小影。那一晚在林羽舅父的家，也许她等待的就是他一个解释，只要他解释，她就会相信，这他清楚的知道。可是那时他一径沉在自己的心痛神伤，以为青音会主动走到他身边，安抚他；她离去，他竟然连挽留都不曾。她一定是误解了。那么此前他任由她刺的那一剑，她就可以领会为他心有愧的偿还。叶蔚一头的冷汗。

他只有回义云庄去。请求小妹在《武林传奇》里写上，他在找她，他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找寻她。小妹看着哥哥叹息无言。

可是也许青音连《武林传奇》也不会看了，她定是极为伤心，会逃离与他有关的一切。能转回的，除非，是他站在她的面前。

当他在祁连老人的灵前看母亲无言的依在父亲肩头的时候，他更加明白，什么是自己一生的追寻。陆红莲也许是世间他永久仰望摘不到的花，可是，即便真的拥有了，他与陆红莲也不会有如父母这般心灵依偎的时刻，这样的安宁沉静，共渡生、老、病、死，这一世的尘缘。陆红莲更似一种梦境的存在，那一团热望，燃尽他年少纯洁的情，没把他摧毁，已是此生最大的福份。拯救他的，是何青音。她以她的美好、挚情，唤醒他清纯的爱，他又活了过来，活得充满人间的烟火味，满心都充溢着对真实生活与幸福的期待。

他喜欢看月，对着深蓝夜空中的寂静明月，背诵那些思念的诗，那时，青音的模样就会从天宇间现出来，微微笑的看着他，柔美安宁。在那样漫长的等待中，他明知，也许此生青音再不会出现，但他会用执着的等待，给青音一个爱的信念。

我走过的每一个日子，都是在等待与你的重逢，我将一直生活在等待之中，这样的充满幸福、永恒温暖。

青音遇到了文汐。

那日，文汐本是杀顾沉沉去的，哪知顾沉沉并没有回天下第一赌局而是与翦冰销直接去了洛阳。文汐找来找去没有找到顾沉沉，回来，叶小侠与青音也不见了。那一时她只是伤心，想叶小侠若解不开神丝自会来找他，便在客栈里住下来。

文汐觉得自己消消沉沉的，忽然一切没了方向，走出去，好似走在绵花里，什么都是茫撞撞。她在那客栈里等了许久，也不见叶小侠回来。她倦倦的，什么也不要想。天山，那似梦一样的地方。

人生的这一段便当它是空白。会不会，一觉醒来，天便绿，草便香，春暖花开，一切恢复原先的模样？

她绻缩在那里，有一天买了《武林传奇》看，才唬了一跳。小妹将顾家给自己送小孩子的事写在了《武林传奇》里。她一下子吓醒过来，开始思考。

以现在天山的实力，显然尚未筹备成熟，不可能借此向武林宣战的，那就只有先妥协。妥协的前提便是牺牲。顾家会被牺牲掉，那么自己呢？会不会也被灭了口？自己的母亲是君王王妃的亲妹妹，若杀自己，母亲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稍安了安心。可是显然的她这位表弟，天山的二公子不会娶她了。二公子是嫡子，而大公子是庶出，以立嫡不立长的规矩看，承继武林君王的必是二公子。母亲曾与君王有约定，自己将来是要作君王王妃的，现下可怎么处呢？二公子狷傲清锐的脾气，说一不二的性格，天山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惧？

她怕在外行走被人识出，便大隐隐于市的继续门不出户的住在那客店里，将发髻的明珠当了店钱，尽够她住个一年半载。

那是一个阴翳的日子吧，门外是灰蒙的天空，似是快要下雨的天气，一场秋雨一场寒，她想出去置几件冬衣。有时她也佩服自己，竟然这样的小店里，也能挨过大半年的时光，每日除了读书便是读书，隔壁两间的店房全被她买来的书填满，好像几生几世也读不完，这样她心里就有了安稳。姨母王妃送她的稀世玉镯换成了这些各式各样的杂书，那尊贵清华的美人不知要怎样的讶异？她淘气的似要浪掷一世的时光，方出门，便怔呆的站在那里。

客店院子中心有一颗很大的枫树，这时候正如火如荼的红成殷紫，一些枯黄的叶子先落下来，铺成一地碎金。树下站着一排人，说是一排人，其实任谁的目光也只会停在中间的那一人。青衣卓立，翩然不沾凡尘，眼睛似秋天里最深的潭水，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在那里微笑的看着她、等着她——等着她拜见？文汐的目光停在他头上帽冠正中的那枚浑圆的美玉，那玉的光辉柔和莹润却是有无上的威严。那是武林君王的佩饰，大公子沈离旷怎会带上了这顶王冠。难道——怎么会？她这么稍一迟疑，只敛襟拜下去，没有称呼，沈离旷已微笑着上前扶过她：“文妹妹，我是来接你的。”

那么确然是了，她的目光那样迷茫仿佛蒙了这将雨的雾气，沈离旷已微笑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从此，你将是我的王妃。”

文汐觉得似做梦样。梦也不会这样的旋转。她跟着沈离旷去了九华山，听随行人的称谓，沈离旷确然已是现今的武林君王无疑。她恍惚猜测一下却也不敢问，待回天山自有分晓。他们在九华山下买了一座宅院当作行宫。沈离旷对棋会有着不同寻常的乐趣，她却只会在山间流连发呆。她好像是有着欢喜，又好像全不知所以。那个晚上，她梦游似的正在行宫院子里逛，心里念念有辞着：“危冠广袖楚宫装，独步闲庭逐夜凉，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夜如霜”，忽看见青音在门外黑黝黝的山路上独行。“小荷！”她一眼认出来，说不出的欢喜，心快乐得飞扬，跑出去把她抱住。然而青音在流泪，满脸的泪，在她肩头泪成串成串的流却哭不出声来。

文汐长这么大没有过朋友，她拥着青音爱怜不知所措，将青音带回行宫里好生招待。

知道花开在悬崖吗？

便那娇艳的花朵，开在寂寥的高崖，等着瞬间的凝望，脱胎换骨的飞离，然后，历经红尘万丈，化成泥土，等着下一世的轮回。

期待的，是类似壮烈的美丽，扑火的激情。

像被风卷裹着，我迷失了方向，当天空的明月似明珠般降落，我有的是惊喜、不舍的眷恋、贪心和希望。便如看那日落时分的霞云，席卷着一天的绚烂，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天空却仍是要稍瞬即逝的暗下来，我明知那是太美丽，明知它在消逝，却留不住，甚至来不及把它凝聚在记忆，竟似子虚乌有，心魂中剩下的，只是震颤……曾有过那一瞬……

曾经有过，就可以沉静了，可以不再虚无慌张。

我本来以为世间不会有的。

便于这一刻驻足，惊呆的我知道，我不能让时间为我停留，让我为之心悸的美丽延展、流长、伴我一生。只剩了记忆，而记忆，不管多么美丽，却总是过于仓促，易于模糊，犹如凋落的花的一缕香魂，掠过月的一痕轻云，那一刻的恍惚让我迷醉，却终究无法再贴切的明了和回顾。风过水冷，叹息间，便是苍凉旧梦。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我只有向回走。

可是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能去哪里。我不知道。

文汐擦着她的泪说：跟我走吧，去我的家里。那是一个清静的世外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慢慢忘记，将眼前的日子消磨掉。这样伤心的日子总会过去。

两个人坐在精雕细绣的马车里一路这么行去，等青音发现车外是荒凉戈壁时才知，她们前行的方向是天山。而沈离旷因怕文汐被江湖人发现牵连了他，并未与文汐同行，也不知道有一位何姑娘在文汐的马车里。

文汐说：“我是不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二公子那样对我也不像你这样伤心，忽然变作嫁大公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妥。是不是真的是所习武功的原因，我变得没有了自己的情感。叶小侠说——”她停住话。青音笑看她：“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