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何处不相逢(1)(1 / 1)
黄昏的时候,一抹灿云如金,铺展得半天辉煌,晚风吹着叠云,光影稍瞬即逝地纵横变幻,一忽儿,西天只剩了灰淡的暗紫,日头就沉下去了,余晖一晃,暮色茫苍苍降临。
湖边亭阁里两个少女被夕阳绚景迷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其中一个浅蓝衣衫的少女轻叹道:“这样迅捷变化的美景,真希望可以记住才好。才知道,最好的风景不但难以描画,连清晰的记住都不能。”
旁边的淡红衣衫少女点头,忽神往问道:“何师姐你猜,叶小侠此时会做什么呢?”
那浅蓝衣衫的少女名叫何青音,听师妹孟晓梦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忍不住笑道:“你入魔了!”
“是啊。”孟晓梦继续托腮梦想:“若此时就在叶小侠身边,能看着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那该多幸福啊!”
何青音笑劝师妹道:“师妹,这样的少年英雄,这样传说般的人物,多少带了人们的想象和传扬的渲染附会,不可太当真的。这个名字,是可以当作理想来看的。这样出众的人,百年之中江湖中总该会出一两个,用来成全人们对世间的盼望。所以,想一想就好了,不用亲见的,否则,若哪一点不合想象,人间就连理想都没有了。”
“可我还是想见叶小侠。”孟晓梦方说完,忽见师兄鲁芒从朱栏后现出身来,他定是因为又听到了“叶小侠”三字,目露怒意,脸色铁青,眼看着就要一场雷霆发作,孟晓梦忙躲在师姐身后。何青音轻挽师妹的手,微笑礼貌唤道:“鲁师兄。”她声音清和,面容端静,笑意浅浅,此时夕阳晚暮的苍蒙光线笼罩着她清秀的身姿,整个人儿散发出可夺人心神的光辉,有着令人不敢冒犯的清华气度。鲁芒被她的美丽惊呆,一时张口说不出话,何青音已微笑道:“鲁师兄你在这里散步,我们先回去了。”拉了师妹离开曲廊。
鲁芒站在那里,看着她们渐走渐远,嘴唇嗫嚅,目光痴呆,竟是什么也不会做了。
书房里,孟晓梦欢悦笑道:“师姐,鲁师兄这性子,也只有你能治住他!”
何青音苦笑,师父已几次提出要自己嫁这位师兄,都被她支吾推脱过去,不知到底要怎样才能摆脱呢?她不想这些,将桌上的画纸打开:“师妹你瞧,你说的画儿我已画好了。”
那是一幅构图简单的画,一个身姿飘逸的少年,背立于微风之中,青衫微拂,手中执剑,虽寥寥数笔,却有一种难言的风神跃然纸上,英风隽朗,令人心动忘俗。
“师姐,你太了不起了!”孟晓梦捧画叫道。“叶小侠,叶小侠一定就是这般模样!”
何青音瞧着她笑。孟晓梦只痴迷看着,良久轻叹道:“若能变成真人就好了。”
何青音再忍不住笑,道:“那有何难,你父亲寿筵后,我们去一次义云庄不就行了么?”
孟晓梦瞪大眼睛,转瞬惊喜又变为沮丧:“鲁师兄才不会同意我们去,他这般小心眼,连叶小侠的名字都不要听,若说去义云庄看叶小侠,还不即刻爆炸,吵得天翻地覆。”
何青音道:“学武的人到江湖来,不看看以行侠仗义为已任的叶小侠、不去人人敬仰的义云庄,岂不白来武林一趟?他若不去,我们偷着去一次好了。”
孟晓梦惊异看师姐,没想到师姐这样柔和雅致的人,追慕起叶小侠来,比自己还有行事的决心和胆量,当下鼓足勇气点头道:“好,我们扮成男装,偷偷溜出去,他们谁也不知我们去哪里,等回来了,就说迷路走失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心却也都轻轻地跳闪起来,那个遍江湖传扬的武功绝顶、年少英俊的叶小侠,到底会是什么样呢?
远在京效外的叶蔚打了一个喷嚏。
他以为那是秋天晚凉风的缘故。
他沿着古木森茂的大道向路尽头的宅户走去。青青衣襟,容颜端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穿透茫茫暮色闪着莹润清亮的光芒,仿佛整条暗寂的道路豁然亮了,目之所及皆是端正的希望。那宅户高大深远,黑门深闭,青石院墙里隐约现出一些轩廊亭榭的顶,却肃静得出奇,仿若整个院落没有人烟,只门前两个暗红色的灯笼在秋风中微微晃动,为着透一些声气的样子,穗带打着旋儿飞扬纠缠。
叶蔚登上台阶,叩响了门环,叩门声在寂静中空洞不歇地响着,很久,门终于颤颤地开了一条缝,现出一老院丁花白的胡子、苍老的每个皱折里都是惊恐的脸来:“您——是林大侠吗?——”叶蔚明朗的面容、自信纯正的微笑让老者立时似服了镇静剂,“您请——就您一人吗?”老者向门外空阔的大道张望着。叶蔚微笑道:“我一人就已足够了。”他的自若感染了老者。老者关了门,上了栓,回首向厅堂喊报着:“老爷,林大侠来了!”
厅堂的门顿时大开,现出一厅的人来,为首一四十左右年纪的员外。“林大侠——”他忽然住了声,脸上的大喜化作极度的惊恐,“你!——你不是林大侠!”
“我姓叶,”叶蔚道:“林大侠有事外出不在义云庄,我替他来走一趟。”
主人上下打量年轻人:二十左右岁,容颜出众,却说儒雅不儒雅,说草莽不草莽,通身上下怪怪的气质让人一眼难忘。主人的心瑟缩起来,这样一个年少孩子,唉!“叶少侠,请进吧。”
“叫我叶小侠好了。”叶蔚道。
厅内男女老少约四十来口,一家人都在这里了,惊魂胆颤,瑟缩不安。叶蔚问道:“那人说什么时候来?”
“今夜三更。”
“那大伙儿都休息去吧,二更时再聚这里来。”叶蔚立时成了这里的主人,员外依言挥了挥手,仆妇内眷都退下了。
摆了几样精致小菜,取出老窖醇酒。
“请——”员外端起酒杯。
“请!”叶蔚一饮而尽。
夜深更寂,天空里暗淡的圆月在云层中恍惚欲现,黑暗的树梢枝叶在半空交错成硕大的狰狞可怖的暗影,随着夜风的来袭起伏变幻。忽的,一个黑影掠过树销如鹰隼“刷”地急落于院中,枯黄的树叶被他的疾风一带,霍地脱离枝头,散乱扬至半空,旋即依附着他的披风孤零零飘落。那人微一扬头:“老头,时辰已到,速叫你的女儿出来跟我走吧!”声音清厉脆亮,犹如夜雨寒冰,冷破半空。
“义云庄叶小侠在此。你带什么人走要经我同意了!”叶蔚站在厅门正中,月亮的光华掠过浮云陡现,清凉的光芒满天地的倾洒下来,笼罩住他周身,银辉光影里,眉目愈发清朗夺人,端正凛然不可犯。
来人微一错愕,“谁要你们来多管闲事!”说着,腕一扬,数点寒光骤然绽放,如绚丽梅花卷带着冰冷夺魂的凄厉袭向对方。
冰魂梅花针!据《卓氏新编暗器谱》记载,此暗器天下排名第五,着实不能怠慢的。
叶蔚剑已出鞘。
黑夜瞬时亮出光芒。
那光芒竟透着无以伦比的灿烂安宁,犹如遥遥似水的沉夜,数点星光的冷焰,闪在无穷寒碧,又如烟花盛放后的余光,满怀璎珞,流散于月夜的绿烟青辉。宁静的波心中,自在飞花似梦,宝剑散去袭来的凄凉冰魄,竟又携带溶溶春光而至,倾泻如瀑。一刻间,让人有拥剑光入怀的冲动,就此拥住这灿烂,这不可知的温暖……
这样的震惊只在瞬间,冰光飞逝,花影散漫,那人喉咙一阵紧涩,眼前是令人窒息的惊恐,那是生命即将消逝的与生俱来的惊恐——叶蔚的剑尖已抵他的咽喉。
“你是女子,为什么要抢女子?”叶蔚喝问到。
“是我师父的命令,我做不到就只有死。”黑衣女郎愤怒看面前人,目光里闪过冰凉的绝望——这人毁了自己的生命——不过死在他的剑下一定比死在师父的折磨下要好得多,被这样英俊的少年所杀,这一生也算值得了吧!忽然便以颈向剑锋挺去。
叶蔚撤了剑,“告诉我你师父的名字,我去找他放过你。”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月辉下是那么清朗宁和,瞬时就可安定人的心魂般,仿佛什么样的绝望都可轻轻消散,什么样的艰难在他面前都可化为飞烟。黑衣女郎诧意了:“你,会帮我?”
“义云庄行侠仗义,有难必帮。既遇上了,就没有不管的。”叶蔚微笑道。
义云庄果真的有难必帮吗?黑衣女郎惊喜又狐疑:“我师父叫水笼寒,住黄山。”
“这么远到这里来抢女子?”
“因为天下并没有几个称得上绝色的女子!”顺着黑衣女郎的目光,厅中一个典雅衣饰的小姐已低下头去。
危难过去,员外欢喜上前“叶大侠!——”
“叫我叶小侠就好了。”叶蔚再次道。
茶点摆上,水晶盘中托来精致鲜甜果品,明前女儿茶在青瓷敞口杯里泛着凫凫的清香的雾,室内笼罩了叙家常的温暖气氛。
“我有一女,年方二八,虽称不得姿容绝代,却也生得端正,且喜性情文雅贤淑,愿高攀小侠,结为姻缘,不知小侠意下如何?”
那女儿的美丽早就天下闻名了,多少的少侠少邪争求,曾起了无数风波。员外见叶小侠少年英俊,武功高强,料来能保护女儿周全,诚心喜爱,因此热切道。叶蔚四面看了一看,那小姐并不在厅中,只一干仆妇皆喜眉善目看着他,他笑了一笑。
“先生是好意,也多谢了,可是我无成家之念,这门亲事我是不能答应的。”
他说得率真直爽,看着他坦然纯净的面容,这样生硬无礼的拒绝倒并不使人难堪,主人也无法生起气来,倒似少年的无礼,不知委婉,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真是年少的好处……”员外暗叹道。“小侠大恩,不知何以言谢为报。”
“不必言谢。”叶蔚有些难为情的一笑,“不过现下义云庄资金紧张,若是先生能慷慨捐赠,不但义云庄中人,便是天下武林同道,小侠我对您都是感激的。”言罢,由主返客,一礼而去。
“一代奇庄,一代奇侠啊!”主人叹道。
初秋的天空,澄蓝匀净,高远得仿若无边无际,亲切得又似可以一掬在手。烟络横林,红叶镶金,这样的时候,最好有一匹快马,载着任侠少年,担风逐日,快走踏清秋。来时为了赶路,爱马累倒路旁,念及此,叶蔚心下怃然,侧头见黑衣女郎小脸绷得紧紧的,目不斜视冷漠狷介的样子,全然不知她的过错。想这女郎也有趣,抢劫人家小姐,竟同意给五天宽限,让那小姐在家过了生日再走,到底心怀稚嫩,天性未泯,帮她脱离恶师的魔掌也是值得的。
路边小店,草棚木柱,斜斜歪歪,随时即倒的样子,偏挂了“新丰美酒”的大招牌,木质暗淡,年代久远,字迹却清峻豪逸,不知哪位墨客路过留下的。正是饭时,便邀女郎进来要了两碗汤面,叶蔚端汤布筷,朗然周到照顾饮食,那黑衣女郎瞧着他却忽然笑道:“我一向觉着义云庄行侠仗义、有难必帮的招牌有些奇怪,想怎会有这样的好心呢,费心费力的去帮别人?今日才算明白,原来义云庄的有难必帮是为了钱的。果然做的好生意。如今世道艰难,义云庄此举既得了名,又得了利,且还是无本生意,了不起,生财有道。”她笑吟吟地赞着,一双妙目嘲弄地看着对方。
叶蔚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瞪着眼睛直听她说完,方笑道:“姑娘好算计,日后姑娘若没有地方去了,可以去义云庄理财,一定可以做到收支平衡,还有节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