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梅花烙(1 / 1)
慌了神的鸨母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身侧,闻人辛吹了吹茶盏里浮着的叶儿,轻抿了一口,又慢悠悠地放下了,“黛姬逃了?”妖冶的双眸里满是玩味的神色,倒不见什么吃惊或着急。
怎么会吃惊呢?他一路跟着那两人出了长安,直到进了烨州才失了那两人的踪影。至于着急,那就不好说了。急也急不来,不过,那两人这么一走倒也未必尽是坏事。
先前他费尽心思却什么都没查到,要说这两人是因为太过平常而没有消息,那是任谁也不会信的,哪个寻常人甩下一百万两银票眼都不眨?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这两人背景太过强大,以致皇家暗卫的眼线也是触及不到。
他们这一走看似失了线索,可也多了条线索,至少,现在他闻人辛就知道了三条至关重要的信息:其一,近年来神秘崛起的天枢阁总坛在烨州;其二,那两人与天枢阁关系匪浅;其三,那女子定然是肃王骨血无疑,否则,为何肃王一回朝,他们就离了长安?
闻人辛知道这些不代表眼前的鸨母也知道这些,看那惶惶不安的样子定是吓得不轻,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虽比不得庙堂之上你争我夺,可就一家妓院而言,失了头牌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
“罢了,原就是没签卖身契的自由身,走了便走了吧,好歹先前还留了一百万两银票,闻人楼也不亏。”岂止是不亏,暗卫这边倒是真赚到了,不然他上哪儿去找一个肃王千金?
眼见着自家主子半分怒气都没有,鸨母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但还是有些忐忑的,实在是没法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闻人楼好歹是“长安第一楼”,想进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可那丫头硬是没头没脑地如了愿,自家主子是想也没想就留下了她,还严令自己不可透露半点风声,连卖身契都没签。也不好签,人家那银子不见得比自家主子少。可留着这样的人在眼皮底下,究竟是为什么呢?
再说现下,招呼不打一声,两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主子竟也不怪罪,还像得了便宜似的,她是越发地觉得高位者心思的难辨了。
待那鸨母退下,闻人辛突然忆起九门提督搜查那天出现的女子,他自是知道那是有人假冒,也知道那人必是与黛姬一同的琴师,但那琴师原本是没那种夺人之色的。见过许多次,只觉得长得极其俊美,却并不如当日在暗处看到的那般艳光四射,尤其是左额上的花锱,真真是赤红似血、灿然欲滴,竟不像贴上去的,反倒像是原就生在脸上一般!
原就生在脸上!
这六个字如惊雷一般在闻人辛脑中炸开来,震得他浑身一颤。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总将额发垂着,怪不得那张俊美的脸在笑起来的时候左额总令人觉得那么不自然。想他闻人辛浸淫易容术经年,竟没想到这一层。
初时,燕少千和越微人才到闻人楼,闻人辛就暗中窥探过多次,几经确认方才肯定二人没有易容,想来也是,有不可估量的背景,也没有什么易容的必要。可万万没有料到,容是易了的,只不过是仅易了左额上那一块!
那斜斜的梅花枝就这么生在脸上,是何等样的别致,再加上那样出色的琴艺,除了江湖上风闻已久的“红袍客”,还能是谁?
如此,那女子岂非正是“墨衣剑”?肃王的千金是“墨衣剑”,这也太教人难以置信了吧。
“碧玉箫,梅花烙,赤柴旧琴连广袖,冷艳红袍客。”闻人辛缓缓地念出这十八个字,字字句句总都是玩味,“红袍客与天枢阁,呵,有意思。”
明明是正午光景,艳阳当空,太傅府中看书的韩家三公子却突然打了个寒战,然后就听得下人回报,“三少爷,礼部杜侍郎求见。”
未待韩若鲤应声,杜涵川便急急地闯了进来,张口就是那一句:“黛姬不见了!”
韩若鲤先是一愣,再是一惊,半晌没出说一个字,杜涵川以为他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刚想出声宽慰,却见韩三公子忽的笑了。
“你个呆子,莫不是惊得傻了,笑个什么劲儿?”杜涵川纳闷儿了。
“佛曰,不可说。”
那洋洋的得意之色衬得那英气勃发的脸满是顽皮,好不天真可爱,杜涵川真是觉得他被惊得傻了。“唉,你别吓我,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被韩老头禁足的呆子,黛姬不见了,你别真给我傻了。”
“我好得很!”你才傻了呢,懒得理你。回了这句话,韩若鲤就作势要走。
杜涵川却不言语了,两眼死死地盯着韩若鲤,仿佛生生地要在他身上灼出两个洞来。很显然,韩若鲤那四个字激怒了他。
见他如此,韩若鲤也觉出方才失言了,再怎样这样拂人心意颜面的话说出来都是不该的,便开口道:“你不用担心,黛姬不会有事的,就凭她手上的扶风剑,别人就伤不得她分毫。”
杜涵川依然不言语,韩若鲤继续道:“你也清楚的吧,她那模样少说跟肃王有七分相像,留在这长安未必是好事,如今不见了倒该庆幸了。”
明白这是韩若鲤再给自己台阶下,杜涵川的脸色也软了下来,“这只是其一。”
“什么意思?”韩若鲤不解。
“还记得黛姬的琴师吗?”杜涵川压低了声音,谨慎问道。
“没见过,他每次都在帘子后边儿,不过琴技是相当了得。”韩若鲤如实以告。
“今日,我听闻人楼的良宵姑娘说起他。”那良宵也是闻人楼的琴师,亦是住在远心小筑,只那人住在最里头,别人平日是决计见不到的,只她偶然间瞥过一眼。“她说那人生的一副绝好的皮囊。”
“那又如何?”这跟他有什么关系,韩若鲤依然不解。
“你可曾听说九门提督搜城的事儿?”
“听过。”
“可是有人说花魁黛姬修长高挑、凌厉逼人、美艳不可方物,远胜当年闻人楼第一人孟燃嫣?”
“是。”对啊,韩若鲤一下子明白过来。黛姬他是见过的,说修长高挑、凌厉逼人是恰如其分,说美艳不可方物却是明摆着睁眼说瞎话了。
“当时,良宵刚巧走过,就站在满庭芳门边,也是第一次见到黛姬,就她所言,黛姬与那琴师身形面貌几乎无二,只左额上多了一枝梅花烙。旁人离得远,恐是以为那是贴上去的花锱,她靠的极近,却知道那就是生在面上的胎记。”这一番话说完,杜涵川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韩若鲤,知道他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沉吟半响,韩若鲤开口了,“你的意思是,那晚众人见到的是那个琴师?而且是原本易容,现下以真面目示人的琴师?”
“不错。你不觉得他像是江湖传说中的一个人吗?”杜涵川再次提醒。
“传说中的一个人?”传说中的人有必要到烟花之地做娼家男子吗?可黛姬不也是如此吗,身怀绝世武功却甘心在闻人楼挂牌。念及黛姬的剑法,韩若鲤觉得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正当此时,听得杜涵川朗声念道:“碧玉箫,梅花烙,赤柴旧琴连广袖,冷艳红袍客。紫金钗,莲花印,天蚕华锦束柳腰,绝傲墨衣剑。”
“听过这首词吧,从三年前开始传唱至今,你就是再怎么书呆子,兵部侍郎做了那么久,江湖的事也该知道一些吧。”
显而易见的真相,但韩若鲤就是不敢将那两人的名字说出口,他的手在抖,鼻尖上隐约可见细细的汗珠,他在怕,他怕这真相一旦被自己点破,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杜涵川的话也止住了,他原也是在怕,想来想去还是惶然不安,又找不到可以说的人,父亲那里显然是说不得的,也只有眼前这呆子是个实诚人,这才急急地赶过来。可话说到这里就算止住了,那以后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
韩若鲤见平日对诸事都不甚用心的杜涵川也是一副眉头紧蹙的样子,突然心一横,终是要说的,只是个早晚而已,索性就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吧,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红袍客越微人和墨衣剑燕少千,对不对?江湖和朝廷,对不对?”
“对。”杜涵川唯有一字以应,那人可是肃王的骨血,肃王是朝廷的人,她是江湖的客,这中间隔的何止是几城几镇,那可是整个天下啊!眼前虽看不出什么,将来势必要起些风雨的。再说肃王拥兵自重,皇上要罢他是迟早的事,只愿别将那人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