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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很是无奈啊。其实我的文也没有很邪恶的。竟然因为一些词汇锁掉了。我使劲找找吧……
额,终于把可能想到的都换成了拼音。
[第二日,上帝创造了天]李洛北走了。他的确是走了。尽管他的精*,他身体的味道还残留在房间每一丝空气中。这味道如同一只无形的网,包围着我。我躺在床上,感到内心平静安宁,再一次觉察到生命的不真实。其实我的出生就注定了我将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并且将为这些故事付出代价,但是同时也会得到同等价值的回应。我并不知道我所想要的是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是心存茫然的。
比如现在,我只想静静地躺着,可以什么也不去思考。窗外的阳光那么温暖,从我睁眼开始就一直照进来,暖进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正在这时,我听见门外有开锁的声音,于是急急套上一件裙子,心中第一个念头是李洛北回来了,他是舍不得离开我的。走出房间,才看到站在门口的其实是何明桐。我的笑容马上僵硬在脸上,松懈下来。我说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他朝我耸耸肩,一只手摘下天蓝墨镜。怎么一看到我就一副无精打采了?我专程过来看看你,你怎么也该拿出点主人的姿态吧?我说钥匙你都有了还跟我谈什么主人,少来了吧你。自便。他说你还没起来呢?我说这不是已经起来了么。他说行了起来了我们就出去吃饭,你下午还有课呢。我说我不想吃。他说那怎么行,李洛北要是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听话,东西总是要吃的。我想了想,说,好吧。那你先等着,我去洗个澡。
热水从花洒中喷洒下来,哗啦啦地,顺着我的头发,脖颈,肩膀一路流下去。热气腾腾地上升到天花板,扩张,散去。水能够滋养万物。地球万物,无一样能离水。它使得干涸变得湿润,苍老变得年轻,僵硬变得柔软。水声是生命最原始的声音。
走出卫生间,我对着镜子梳理湿漉漉的头发,刚抬起手,忽地看到了脖子上那些红的印记,我凑到镜子前,伸出手轻轻碰触,心中突然特别疼痛。这疼痛在心中酝酿成一团,包裹在身体里不能出来。我感到头昏目眩,疼得无法形容,灼得眼睛都一起刺疼。我放下梳子,使劲朝左手臂掐过去,掐到手指发软,手臂上出现五个深深的指甲印子,有血流出来。我很想就缩在一个角落放声大哭,但是我不能。我的脸在白色的日光灯下显得苍白。我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匆匆把头发梳好,走回客厅。
何明桐看着我,唇角向左牵,微微笑了。我说你笑什么。他不说话,摁灭烟,走过来让我站到镜子前,用手指着我脖子上露出的那一小块红色的痕迹。他说你们昨天□□了?我说那又怎么样,这跟你没关系。
没怎么。他默默地看着我,然后叹了一口气。我说我爱李洛北。说着,我的眼睛就流下泪来。他没再说下去,只耸耸肩膀,好了你快点收拾好了我们去吃饭,我早饭没吃,你不饿,我都快饿死了。我说我已经收拾好了。他说那行那走吧。我跟着他身后走下楼去。下面泊着他的车,白色的卡迪拉克。他替我拉开车门让我坐进去,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他问你听歌吗。我说行。他打开车里的音响。
开车途中,沉默良久。我问,何明桐,你和洛北认识多久了?
他想了想,如果按认识算来,大概二十七八年了吧。我和他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十八岁那年,我们俩分开了。前年才重新联系上。怎么了?我说没怎么,我就随便问问。说完,我侧过头看着窗外沿路的景。又沉默了一会儿,我转回头来,我说你觉得,你觉得李洛北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了我一眼,什么样的人?这话就说得大了。你指的是什么方面?
任何的方面。
何明桐在一个红灯的路口停下,他说阿七,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从小就一起玩儿,因为我爸跟他爸在同一个机关工作。他从前特别地乖巧,我妈总拿我跟他比,说我皮。他说着,自嘲地笑笑。他很会念书,成绩特别好,但是高考前夕,他父母突然出车祸死了。警方怀疑为谋杀,但是没证据也没线索。他父母葬礼过后,他就失踪了,听说是到澳门赌场去了,也有人说他走si贩du。反正都没切实的消息,他也从来没提过。我大学毕业出来,就筹了笔钱开了自己的公司,逐渐做大。前年,在一次酒会上才发现他。他变化很大,当然,我也有变化,那都不能避免的。但是有时候吧,我觉得他有点可怕,他的野心特别地大。而且,很多话他都藏在自己心里,谁也不说,甚至连我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才是自己真正的朋友。
我什么话也没说,看了看红灯,还没转绿。我弄了弄左边额头前面的乱发,我说你们好像总都心里藏着拟着什么似的……我话没说完,何明桐一把把我的手抓住了,他看着我手上的伤口,吸了口气。他说你自己掐的?我想缩回手,我说没什么,就心里有点难受,真的没什么。他说阿七,你要知道,人年轻的时候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自残。不要玩自己。
我抽回手,我说这没什么,它们很快就会好的。
是的,年轻,任何的伤口很快就会好,但是确实存在过。以后不要做傻事。
我看着绿灯亮起来,连忙就着扯开话题。我说行了行了,我知道。绿灯已经亮了,快开车吧。
开学前几天,何明桐也有事离开武汉,我执意不要他派人送我,一个人拎着行李坐TAXI到学校门口。门口张扬着一条红色横幅:今天你以××校为荣,明天××校以你为荣。校园很大,当然是和小镇上的学校完全不能相比。学校周围的环境非常混乱,隐蔽着各类社会底层的人们,也许成浩和木叶也混迹在某个城市角落的这样一群人中间。我无从得知他们的消息,也许一辈子都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世界太大,而我们都太小,小得几乎找不到存在的痕迹。多年后,我们甚至擦肩而过也不会回头看对方一眼。即使是真正找寻到了,我们也都在时间的河流中摩擦得面目全非,千疮百孔。比如我,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突然失去了对于上帝的热忱,而我甚至是不明白原因的。我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祷告。
独自拎着行李走在校园道路上,旁边不断有车子驶过去,或是背着沉重包袱的一家三口。我突然感到一阵幸福,因为我还可以念书,在这样一个重点高中,我的前途光明,我已经离开了那些湿漉漉的日子,这是一件多么充满希望的事情啊。
在教学楼下面张贴了学生班级情况的大块纸张,我站在人后从中搜索着自己的名字,终于,在高一九班的名单列表上发现了自己。九班处于教学楼的三楼,一个中年的女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家长们闹哄哄地围绕在她的身边,教室里零落地分散着学生。学校床铺位是极有限的,只能先提供专县学生的需要,然后才能考虑其他的学生,于是许多家长只能想尽办法尽力争取。住校的事情李洛北已经解决好,我挤进家长中报了自己的名字,女老师仔细地看了看我,接着递过来一张住读申请表,我掏出笔迅速地写好,递回给她,得到一张长不过十二厘米,宽不过五厘米的小纸片,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在这里住下来的权利。
我选择的是学生公寓,四人一间,附有客厅和独立卫生间。有个女生比我先来,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正坐在床上看书。看到我,将手中的书放下。她面容清秀而瘦弱,再普通不过的长直发,微微朝我笑笑,她说我叫柯晓安。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学校毕业的?我告诉她我叫苏七,数字七,我不是本地人。然后开始清理自己的铺位。我和她一样,也是下铺。她从床上下来,穿着拖鞋走到我身边,她说我来帮你吧。说完,迅速地开始帮我整理床铺,我在一旁帮忙。
很快,箱子里的东西就被一一整理好放在应该摆放的位置。我说看不出来啊,你这么能干,谢谢了,等下请你吃饭。她说行啊,不过我饭量挺大的,说着做了个鬼脸。我说那没关系,这顿饭管你饱。她笑起来,露出两枚小虎牙,她说我们是不是该下去了,应该还要在教室里等老师讲些东西,你等着我,我换双鞋子。
那天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睡在公寓里,因为第二天就要军训,许多学生准备军训过后再将行李整理过来。我觉得非常困倦,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我在离开小镇后遇到的第一个同龄孩子,她似乎是充满阳光的,而我却感觉到某种不同的气息。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柯晓安和每个人都能打成一片,尽管她偶尔会神经质。即使是我这样因缺乏而丧失交流能力的人,也可以和她走到一起。她将我从某种状态中带领出来,但是她始终不能走出自己心里的那块暗地。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报到第二天,我们就被一辆辆卡车拖到了某部队,开始高中生活初期为期一个星期的军训。我想了想,仍然是跟去了。宿舍的条件非常差,我们的房间里躺下了两个班的女生。刚和柯晓安一起铺展好简单的东西,广播就开始响起:请所有的学生跟自己的班级到大礼堂集合。广播重复了六七遍,使得到处漫溢着兴奋和抱怨。
我们匆匆跟随着人潮一起挤下楼梯,声势浩荡,眼见着无穷无尽的人像一条巨大的黑流滑下去,熙熙攘攘。各班在楼下集合后,分配教官,九班的教官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大概刚二十出头,皮肤黝黑,姓刘,刘卫家,连长。他将所有的同学整理成四条队伍,就带着我们朝礼堂走去。所谓礼堂,其实也就是食堂,最前面有一块高出来的台子,当没有人在里面吃饭的时候就可以用作礼堂。上面摆着一张临时拼凑的主席台,铺上深红色的布料。
校长,总教官,以及诸如此类的人物走过场地每人念了一段台词,就让我们离开了。回到寝室,我和柯晓安继续清理完东西,我们和另一个女生一起睡在两张拼起来的双层床的下铺,就到了午饭的时间。广播里又开始一遍遍地播放通知,让全体学生带上自己的饭盒下楼集合去吃饭。柯晓安拉着我赶在大部分学生下楼前跑下楼梯。我说我真是不习惯。
是啊,平时过惯了散漫的生活,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日子。不过也没有办法,只能先这样过着,反正也就一个星期而已,再找理由请几天假就没什么了。她眨眨眼睛,伸了个懒腰。很快,楼下的人已经呈饱满状态,刘卫家清理了一下人数,就带我们离开。武汉本来就炎热的天气,在这样人声沸腾的状态下更加闷热。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顿饭,我们走到食堂的时候,食堂门口已经整齐地摆放了一个个脚盆大小的盆子,里面装满了菜,旁边有更大的盆子盛米饭。我回过头看了一眼柯晓安,她作出昏厥的表情,天啊,阿七,我们就要从那些脚盆里夹菜来吃了,他们当是喂猪啊!
事实证明那情形的确很像喂猪,十个人一个盆子,蹲着围绕在盆子周围,每个人手中端着一个饭盒。或是有些人干脆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刚才看到附近有小卖部没有?我问柯晓安。她立刻回答,有,就在我们宿舍三楼就有一个。我说但愿我不会在这里被饿死。她笑,不会不会,小卖部设了就是专门赚你这种不能吃苦的人的钱,肯定有能让你下咽的东西。
吃苦?听到这个词,我恍惚起来,但是什么也没有说。那些挨饿的日子,整日只有一件衣服可以穿的日子,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我想只要有可能,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我都再也不要过了。钱是多么美好的东西。
当天下午我和柯晓安就找理由请了假在寝室看书。晚上熄灯之后,寝室如同开PARTY一样闹哄哄,手电的灯到处乱晃,尖叫声,笑声,说话声,响成一片,都非常兴奋。我在这闪烁和叫嚷中蜷在角落渐渐入睡。
这次军训就在请假中飞快过去。刘卫家是一个和善的男人,他次次都放了我的行。很惭愧,五天半的训练,我只去了两天,最后的阅兵仪式都没有参加,而柯晓安实际上只请了半天假。
晚上洗澡后或是看电影或是听报告,最后一天的晚上是离别的联欢会,许多女生象征性落泪,或真的是依依不舍,我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始终是无动于衷的。我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看着他们在人群中热闹。刘卫家突然坐到我身边,他朝我笑笑,露出洁白牙齿,他说你就是那个请假请得最多的女生吧?我抱歉地笑笑,应了一声。
他说你可真够残酷,分别在即,也不流两滴眼泪表示一下。我笑,没做声。他又问,我可以给你写信吗,如果忙的话,你可以不用回的。我拿出纸笔,写上学校的地址,递给他。他说,谢谢,怎么不和同学一起玩?我说我不了,我坐在这里很好。你呢,你该是主角,缺了你,他们怎么闹?赶紧过去吧。
正说着,几个女生闹腾着过来拉他去玩游戏。他被扯拉着过去,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笑笑,他回过头去。又坐了一会儿,趁着大家都闹得正凶,溜回了寝室。窗外,星光正好,满天繁星镶嵌在黑暗中,我突然想起李洛北,想到快要窒息,手指朝手臂掐去。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却能减轻内心的痛苦,于是我的手臂上就经常出现深浅不一的弯月形伤口,但是不注意的话,那是看不出来的。
第二天早上,突然下起小雨,于是我们又被一辆辆卡车重新接回学校。军训结束。班主任交代了一些事项,休息两天以后就正式开始上课。
何明桐已经回来,他接我出去吃饭,问了一下学校的情况。我告诉他一切都很好,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说,过两天我还要出去,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电话。说着递给我一张名片。她是我们公司公关部经理。我接下来,应了一声,我说这能有什么事情,你不用管我。他故作紧张的说,要是你出什么事,李洛北怪罪下来,我责任可大了。我耸耸肩膀,我说得了得了,你这套把戏可以省下来勾引那些漂亮女人们。
上课之后,学校生活充实繁忙,放学之后晚自习之前还要洗澡,吃饭,以及洗衣服。晚自习的时候是没有老师的,只要保持安静,就可以随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有一半的学生不是住读的,他们不上晚自习,教室因空荡而显得舒适。我开始写诗和歌词,在一张张白纸上随便涂抹,尔后再一起夹进某本书里。
每天早上需要出操,六点半就要求起床,宿舍广播开始想方设法地弄醒所有学生,十分钟的时间洗漱准备,六点四十五就必须在操场集合。花十分钟时间做完操,就可以分散去吃饭,七点半上课。一旦安定下来,我失眠的毛病就显现出来,每天晚上在床上辗转却无法入睡,只好半夜里打上手电筒看书。好在公寓里有空调,凉意降低了蚊子的侵略性。
除了柯晓安,我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我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事实上,我对他们所谈论了解的东西并无任何的兴趣。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只是在学校这个交界线互望了对方一眼,擦肩而过,仅仅只能是如此。柯晓安把自己的吉他搬到公寓来了,中午,公寓的另外两个女生不回来睡觉,她就弹几段给我听,边弹边唱,她弹得非常的好。她问,阿七你想学吗。我想了想,我说行啊,如果你愿意教的话。
第二天放学她就陪我去买了一把民谣吉他,以及一本吉他教程,为此晚自习我们迟到了一小会儿。我们没进教室,直接到教学楼顶的天台上找了一块地方坐下来。装在黑色包中的吉他就放在我的脚边。是一把原木色调的大号吉他,我很喜欢。我们开始聊天。柯晓安告诉我,她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学音乐,自己组建乐队。她的吉他就是他教给她的。
她告诉我这些的时候,声音空洞不带感情,简单明了,好像在复述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风很大,吹起她的头发。我看着她,我问,你喜欢你哥哥吗。她朝着自己面前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说,你呢。你家人呢?他们为什么开学就没有来送你?说着,把头发弄到耳朵后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她又迅速地扯开话题,她问你想要先学什么?
嗯?什么什么。
歌啊,想要先学习弹什么曲子。我教你。柯晓安说着,拉开包上的拉链,从里面拿出吉他放在自己脚上,随随便便地弹起来。明天是否会想起,我给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啦啦啦……
我笑起来,我还没嫁人,要珍惜赶紧珍惜,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臭美吧你就。她说着,把吉他从脚上拿下来,放到旁边。对了,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生日?我?我这才突然想起来,九月份我的十六岁生日就快要到了。九月,九月十三日。
真的假的啊。九月份。多少岁的生日?
十六.这数字从我口中念出来,突然觉得非常的年轻。或者说,年幼。如果说人的平均寿命是八十岁,这才走过五分之一。接下来有更多的路要走,不管我是否觉得自己有没有办法走下去。
要不要开PARTY?
不要,我几乎从来都没有过过生日。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就够了。你呢,什么时候的生日。
四月二十一号。比你大五个月。她说着,抬起头来,她说你看哎,天空是紫红色的。
生日那天,只有柯晓安是知道的。中午,她和很多同学一起出去吃午饭,我一个人先回学生公寓。坐在床上,我的胃紧张得快要抽筋,我是多么地紧张啊。在心里将李洛北的电话号码和电话通了之后要说的话默默地念了几遍,这才下定决心拨通电话。响过五声之后,电话终于被接通,可以听到那边非常地吵闹。
喂。
喂。我是阿七。
噢,阿七。有什么事情吗。最近过得怎么样。
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九月十三号?我都快忙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生日快乐。我会把生日礼物用特快寄给你的。你开学以后过得怎么样……阿七,先不跟你多说了,我还有点事,回头我打电话给你。
好的。你去忙吧。
嗯。先这样了。说完,电话那头就挂掉了,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盲音。我拿着听筒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这才放下来。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我对自己说,多好,离长大又近了一步。可是忽然之间不愿意长大了,长大离衰老也很接近。我不想老去。我害怕年龄会随着心一同沉入时间的深海底。
晚自习的时间,我和柯晓安翻墙跑了出去。她说我有生日惊喜给你。刚出校门我们就上了一辆出租车,柯晓安对他说了一个地名。我笑,你准备把我拐骗到哪里去卖了?她也笑起来,那你怕不怕啊,不怕就跟着我走,不过我估计也没人会买你,万一不小心上当受骗了,那肯定倒大霉。我说我会怕你吗,开玩笑。她做了个鬼脸,从背包中掏出一张滚石乐队的打口CD,递给我。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搞到的,作为第一份生日礼物。
谢谢。我俯过身去亲了亲她的脸。
出租车在一个生活社区门口停下。下车吧,柯晓安付了车钱,然后把我拽下车。我问这是哪里,你玩什么花样。她拉着我就跑,简洁地说,我家。我跟着她跑,没有注意我们穿过的道路和房屋。柯晓安的家在社区一幢联体别墅里面。她刚打开门,一个黑色的人影就从某个房间走出来,一把将灯打开,整个客厅马上亮堂起来。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长头发的男孩,长直发,面色苍白,和柯晓安出奇相似,我想那就是她的哥哥。
安安?男孩叫她。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够回来吗。什么时候我连家都不能回了?
你知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这是你的同学么。男孩侧了侧脸。他的一部分脸被头发遮住,显得模糊不清。但是我觉得那应该是个很漂亮的男孩,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这不用你管。她不耐烦地说。你又为什么会突然回来。真是见鬼。他问我打扰到你了吗,那要不然今天晚上我出去吧。反正我还有点事情。她显得更加烦躁,不用,你不用出去。你不用对我这个样子。他说安安,你知道我是很爱你的。我不想让你生气。她说我就是讨厌你这个样子,你根本就可以不用管我。你这样真让人憎恶!她说着,就撇下我一个人跑上楼去。
他叫,安安!她没有理睬她。他看着她跑上楼,直到不见踪影,这才扭过头来抱歉而尴尬地朝我笑笑,对不起,你是安安的同学吗,先在沙发上坐一下吧。我说要不然我还是先走吧。他说那可不行,你是安安的客人,你要是走了,她一定会杀了我。他的神情非常诚恳,我想了想,把门关上了。当时我几乎不能理解柯晓安的行为,对此感到莫名其妙,后来我也知道了。当一个你觉得自己应该是非常讨厌的人却偏偏一点也不令人讨厌,相反,他是值得去爱的,这个时候我们的内心会产生相当的矛盾。这种障碍常常会难以克服。仇恨与恩赐相比,仇恨更容易让人们记住,而最终幸福仍是要以克服为代价的。
他走过来,他说我是安安同母异父的哥哥,我叫张宁。张宁的确是很漂亮,应该说是非常漂亮的男孩。他的眼睛很大,鼻梁笔直地垂下来。我告诉他我叫苏七。
九月十三日晚上我们只在柯晓安家简单地洗过澡就回了寝室。她说抱歉我本来想开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日PARTY给你,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成这个样子。我说这没什么,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你对你哥哥那样,他似乎很爱你。她说我不想谈这个,我们以后不要提他。她说了这个我就没再说话。她只要一提起张宁就会特别的冷淡,所以我再也没再她面前提过张宁。她已经在教我吉他,我学得很快,左手手指上的茧很快就长到了第三层,按和弦的时候不再疼了。
那之后的几天,我收到了李洛北寄来的生日礼物,一块SWATCH的蓝色手表。并且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一封军训教官刘卫家寄来的信,他告诉我十一之前的秋季运动会,全体教官都会来学校举行阅兵仪式。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总是想你,一想到很快能够再见你的面,我就会非常地激动。写了洋洋洒洒的四张材料纸,我看过后,只能笑笑,最后将信随意丢在了某个角落。
校园里的操场打理得很好,可以满足于一般运动项目的需要。运动会之前,体育委员拿着一张纸到处地找同学报项目。每个班都必须达到一定的参与人数,而实际上愿意参与的人少之又少,体育委员只好想尽办法把所有的项目都填上一个参与者的名字,需要不断地进行动员。除了游泳,我不喜欢任何的运动,运动会对于我而言,仅仅相当于在秋日和熙阳光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刘卫家如约而至,造成了班上的一阵骚乱和兴奋。
柯晓安偷偷地笑,你看,这个男人只给你一个人写信,一定有企图。我说那又如何,那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想管。她说你不是吧,怎么这么绝情。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没有说话。我的校园生活是紧张而悠闲的,这个重点高中主要靠的是学生中的自觉性,放学很早,作业也不多。松紧实际上应该是自己来定位。我的恍然意识间,总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我觉得简直难以把握自己的感情模式,因为它们的差别巨大。
在这样的学校里,我和柯晓安应该算作异类,我们不是好孩子。我们低调地在校园中猖獗着。大部分的学生都是来自于毕业学校中的顶尖,他们自觉,努力,刻苦。他们是将来会有安稳的高额收入的一群人,将具有非凡成就的一群人。他们是祖国的希望和花朵。我只能顾及到自己,我的现在。我承认我是个不大气的人。我疯狂地做题,但是我和他们,还是不一样。可是我多希望表面上我和他们是一样的啊,这层伪装是最好的保护色。
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来例假了。这是我最最担心的事情。它已经搞得我心神不宁。我对于油腻的和酸的东西反应越来越敏感。离李洛北的走已经一个多月。我怀疑自己怀孕了。
可是我不知道如果这是真的,我应该怎么办,能够怎么办。如果有一个同李洛北存在着最神圣密切的血缘关系的生命已经在我的身体里孕育,我是多么想把它留下来啊。可是它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而这种对于未知的不确定所产生的恐惧与担忧让我每天晚上都处于梦寐的黑暗中。我总是梦到各种阴郁而湿漉漉的东西,那些让人觉得自己无法走出来的东西,尤其是关于那条我从小到大无数次梦见的回廊,来势汹汹,山洪一般将我推入深渊。
我的这种惶惑只能埋藏在内心深秘处,我不想告诉李洛北,何明桐,以及任何的人。运动会前一天的那个午夜,我在寂静中足以听到自己心脏缓慢而沉重的跳动,我知道自己必须下个决定,不论如何,首先要搞清楚有没有怀孕。我想了想,决定第二天应该去药店买个试纸。我告诉自己其实那并不可怕,不是爱zi也不是癌症,没什么好担心。
所有的学生搬着自己的板凳到操场上各班的场地坐好后,校长在主席台上念了一段每年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沉闷持久的稿子,运动会开始。等于自由活动时间开始。柯晓安有项目,她跑去准备,我一个人溜出学校。性用品商店已经在城市中泛滥,我很快就找到一家。进去的时候我有点紧张,害怕店员询问,其实这紧张是多余的,她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就懒懒地将试纸拿出来放在柜台:两块钱。
试纸浸入纸杯中的尿液,几分钟后,出现两条红线。
我怀孕了。
持续了一天的运动会结束,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我也没有对柯晓安说话。我知道我不能要这个孩子,我必须清除掉它,它已经在我的身体里呆了一个多月,我不能够在让它呆下去了。我想这个不合时宜的生命很快就要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它曾经存在过,只有我,只有我能够看到它如何一点点膨胀起来,但是现在我要让它离开我了。但是这孩子是李洛北的啊,我怎么能赶走它呢。
我觉得我有点神经质了,我不停地在对自己絮絮叨叨。但是我很烦躁,我觉得我浑身都湿答答的。我觉得很脏,到处都很脏,脏而且黑。我的胃很难受,我的头也很疼,我要好好睡一觉,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我简直糟糕透顶了。我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我看着消防栓玻璃里面的自己,我觉得那张脸特别的丑陋。黯淡而丑陋。
现在我只想赶紧回到家里去,我没有回教室也没有回寝室,我对柯晓安说我有事我先要走了,我不舒服,我想我病了。然后拿着贴身的背包就走出校门。刚走出门,刘卫家就出现在我面前,他说我能不能请你吃晚饭。我很干脆地说不可以。他尴尬地搓了搓手。我想自己有点过分,我说抱歉今天不行,我已经很不舒服了,我想回家休息。改天吧。他说好,好,对不起我没看出来你脸色不好,没有什么问题吧?要不要去医院?
我说没什么,我自己能够解决的,回见。说着就招手拦了一辆TAXI坐进去,他说那我还会给你写信的。出租车迅速驶走,我回头看了一眼,刘卫家神情失落地站在那里。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连自己都没有搞清楚。我管不了别人。
在社区门口的小超市里我买了一些啤酒。家中因为无人清扫,已经积了一层灰,到处都是灰扑扑的。我想我应该先洗个澡,我浑身都脏兮兮的。我跑到厕所把热水器和花洒打开,先将浴缸冲洗了一遍,然后开始放水。冰箱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敲了一些冰块下来,准备放在啤酒里面。又到厨房里洗了一个杯子,装进冰块,又把啤酒打开倒进去,一口气喝进去,冰的酒顺着我的胃滑下去,又上升到我的脑袋里。
浴缸里已经装进了大半的热水,我脱掉衣服躺进去,非常的温暖,热气氤氲在头顶上方。多么温暖啊,我真想一辈子就躺在这里,一直躺下去。我的脑袋被水蒸气搞得迷迷糊糊,水龙头还在放着水,哗啦啦的水声多么好听,就像……像什么呢,婴儿的哭声?生命的声音……是这样吗。我把头放入热水中,整个身体都埋在热水里,白茫茫的一片啊,绿色的,蓝色的……什么跟什么呀。嗯,还有红色,红红的,像天空中的太阳,最火热最温情的太阳。
我不能呼吸了,我把头探出水来,清澈的水中有红色浸染开。是血吗,谁的呢,是我的吗,我怎么会流血了呢。孩子,孩子没了,可我都还是个孩子呢。不管了,我不能想了,我太困了,我要稍微睡一觉。晚安了。怎么,天一眨眼就黑了呢。
天黑了。我要睡了。
这是哪里呢,怎么是混沌的黑黑的一片呢,怎么风这么大呢,你看风这么大这么大,把我的头发都吹散了。我的头发太长了,它们又那么厚,我该找个时间去把它们剪掉了。远远地有一个白色的光点,它发着光呢,我靠近它是不是就会温暖了安全了呢,我现在觉得很冷啊。那光点越来越大了,它是越来越近了吗。我跑起来,跑起来也许就会暖和一些了。
现在我已经可以看清楚那不是光点了,那是一个女人。虽然我看不清楚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可是她有着长长的黑发,她的头发被风一起吹到了后面,她穿着白色的裙子。我想叫出来,可是我张开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我着急了,怎么啦我的嗓子,我不能说话了吗。我都要哭出来了,我只能尽力地跑,我害怕那个女人看不见我。
很快,那个女人已经带着满身的光芒走到我面前了。我停下来,她也停下来。这个女人是谁呢,她为什么那么安静地看着我呢,我怎么觉得她这么熟悉呢,我认识她吗。她又走近了一些,我抬头看着她,我连她的鼻子那么高都没有到,她是多么漂亮啊,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都是那么美丽。可是她那么忧伤地看着我。她为什么忧伤呢,她失去了什么吗。
她伸出手触摸着我的脸,她的手是那么的温暖,温暖得我的眼睛都痛了,我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啊,我想起来了,我怎么会忘记呢。我怎么会忘记这个女人呢。这个小小火柴盒大小的女人,这个我不论走到哪里都带着的女人,她还躺在我贴身的背包里面呢。我轻轻的想要叫她,我说,妈妈。我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妈妈,我的妈妈啊,她总在我最冷的时候出来。
她抱住我。她说,南南,你要好好的。
南南,记得吗。我告诉过你,我在你的身边,在你的无处不在,我没有离开你。因为你是我的宝贝啊。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我真想这一刻就是永远啊,我的妈妈把我抱在胸口。这里就安全了,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妈妈会解决掉所有的问题。可是她的温暖渐渐模糊起来,那黑暗也模糊起来,有光线硬硬地□□来,打破了所有的画面。我的身体扑地一声坠落下来,落到实处。我睁开眼睛,何明桐正看着我,他说阿七你终于醒了。
阿七?一瞬间我有点想不起来,嗯,我就是阿七啊,可是我的妈妈呢。妈妈呢……她躲在暗处看我,我看不见她的。何明桐见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说阿七你不记得了吗,我是何明桐啊。我支撑着坐起来,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说你别坐起来,你躺下去。我没有反抗他,乖乖地躺了下去。
看着到处的白色,这是医院啊。我说我怎么了,怎么回事。
他倒了一杯水给我,让我把一片药吞下去。他说没什么,都过去了,你病了,昏迷了许多天。现在醒了,没事了。应该还是很累吧,你可以再睡一会儿。他的眼睛上有大大的黑眼圈,他应该很有几天没有睡觉吧。可是我现在没有精力想那么多了,我累极了,我只想再好好地躺一下子。我把头埋进白色的枕头中,昏沉沉地又睡过去。
我在医院又住了一个多星期,何明桐一直在照顾着我。我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可是我不能确定,我也记不清楚了。我问何明桐后来怎么了,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他说阿七,都过去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再想它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问,我怀孕了是吗,可是它又没有了是吗。他不说话,他亲了亲我的额头,他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只是生病了,现在病好了,就一切都好了。
坐何明桐的车回到家,家里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他说我已经请到了钟点工,以后她每个星期都会来一次。我应了一声,他又说你明天就可以回学校上课了,你今天晚上是要住在家里还是学校?我说我明天早上再去学校吧。
算来看,我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了,我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不清了。我问明天是星期几。何明桐告诉我是星期一。他说要不然你还是早点睡吧。我又应了一声,洗了个澡就睡下了。我疲倦极了,我的所有力气都透支光了。我不想去学校,不想看到那些老师,同学。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了,我怎么一直也恢复不过来呢。
到学校上学之后,我连柯晓安也不大说话了。我就是累,不想说话。每天都恍恍惚惚地过去。我开始每天逃晚自习去Disco酒吧跳舞喝酒,一晚上不回来,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再睡觉,甚至白天也会逃课。何明桐也再次离开武汉到外地去。柯晓安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我很好。十一放假回来的时候全班座位都进行了调整,我和柯晓安不再是同桌,我一直躲着她。看着她,我想,你叫我怎么告诉你呢,我似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苏七了,我越来越糟糕了。现在我只想把自己沉迷在这种不真实的恍惚中,麻木,再麻木。
不知不觉中,冬天竟然都到来了。
在酒吧里,自然而然的认识了很多人。他们大多是社会上游荡的青年,还有□□。我们每天都喝酒,唱歌。因为我是高中生,尤其是重点中学的高中生,他们都很乐于跟我来往。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些人都是一些被社会底层的人,我在他们面前始终保持着优越感。尤其是我的手中永远有大把的钞票,永远也不缺乏,他们却需要为弄到钱而搞得很麻烦。这个时候,李洛北给的钱起到了最大的作用。
和他们在一起,可以不用思考任何的问题。我永远能以俯视的姿态看着这群人。我们常常一起跑到不同的酒吧,夜总会,或者小店喝酒闹事,他们打架骂人,疯狂地挥霍着青春。我跟着他们一起抽烟,抽很烈的烟。在酒吧的时候,我喝了许多酒,大家把桌子拼起来,我就站上去跳舞。那些□□把跟自己上床的男人们作为谈资笑料,每天都可以听见她们扯出前一天和自己做了身体交易的男人们。她们肆无忌惮地评论哪个男人的gao丸大,她们说亚洲男人的那个没有欧洲男人的大,有的男人已经年纪一大把了还出来找女人,他们都已经不行了,根本硬不起来了。她们说这个的时候语气里满是怜悯,她们认为男人不行了是最悲惨的事情。有的时候,从她们口中还可以听到那些在电视报纸上经常抛头露面的政府官员。
但是这些女人内心却是还有感情的。她们大多数都是因为走投无路才出来的。家里没有钱送去念书,环境又很困难,需要她们养家糊口,又没有一技之长。只好经人介绍开始出卖肉体。把大把的钱寄回去孝敬父母,养活弟妹。
我的生活已经彻底地变得很脏了,我的那种洁癖的习性总让我想要吐。但是我更没有办法走出去。我经常自我反省,但是反省过后仍然不能改正,这让我厌恶自己。一旦厌恶,就更加需要酒精,灯光,喧哗,肮脏来麻木自己。这是个恶性循环,我走不出来了。
有个女孩叫喜宝,才十五岁,她经常露出猫一样的怯怯的神情。这还是个纯洁的小姑娘啊,她从不加入那些ji女的对话。她不会招揽客人,每个月赚来的钱除了寄回家的,只能刚刚维持自己的生活,但是不管多困难,她一定会抽出一千块钱寄回家。她喜欢和我说话,她告诉我她还有个弟弟,她说他学习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我不能让他没有书读。我爸爸死得早,我妈妈又病了,什么也做不了,还要弟弟照顾。他都十三岁了,可是还很矮,都是因为营养不良,我寄钱回去,他就能加强营养了,以后就能长得高高大大了。他可懂事了,他知道我很苦,我们其实都很苦,他说以后我长大了要赚好多好多钱,我要长好高好大,不让别人欺负姐姐。
喜宝提到她的弟弟,脸上就露出一种非常迷人的母性柔情的光彩。她说我真羡慕你啊,你能够上高中,还有足够的钱供你上大学。她流露出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能力供起我弟弟上大学呢。听到她的话,我惭愧得都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了。有的时候,看到她省吃俭用地攒钱,我会塞一点钱给她。开始她不肯要,她说你已经对我这么好了,我怎么好意思再要你的钱呢。她总是会让我感觉到惭愧。后来她就接了,她总说我又可以给我弟弟多买一本书了。
我说你这钱不许留着,不要老是你弟弟你弟弟,要是不吃饭你身体会搞坏的,你拿去给自己买点吃的。她笑笑,她说可是我不会饿的呀,我可以跟着客人吃好吃的呀。她露出非常天真的笑容。她就像个纯洁的天使。她把纯洁带给我。她让我觉得世界仍然是有光彩的。她说我不知道你心里有什么苦,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是有很多的,我希望你能够快乐起来呀。除了我弟弟,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我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她说我不知道啊,可是我就是很喜欢你。
可是我的纯洁的天使,我的喜宝,终于没能看到她的弟弟长大。我记得,我记得那天是星期五,我正在教室里睡觉,突然CALL机震动起来,那是我前一段时间买的,上面只有一行字:喜宝死了。我们在学校门口等你。
喜宝死于一个外地的piao客手里,这个案件要查起来非常棘手。我们去派出所看她的尸首,这个小姑娘的脸上有一种不能相信的惶惑神情,她的脸上手上全都是红色而诡异的鞭痕和伤口,也许她到死都想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致她于死地,她什么也没有做错。我看着她,想到不久前她还躺在我的怀里朝我甜甜地笑,可是现在她手脚冰冷地躺在这里,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赖在我怀里撒娇了,再也不会对我笑了。这是我经历的第三场死亡。我扭过头,我说我走了。他们看着我走出去,谁也没有说话没有动。他们知道我需要安静。
刚出所门,我就趴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眼泪和那些污浊一同以最汹涌的姿态从我的身体里排泄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我几乎哭得快要嘶声力竭了。不仅仅是为了喜宝,还有我自己。那些我生命中我所爱的那些人,就那样突然之间走掉,他们都要离开我,剩得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孤独极了。我不知所措。我想着想着,就蜷在地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