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弃(1 / 1)
[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很快,夏天过去,秋天到来。秋收忙过,冬天又来了。学校已经放寒假。这天早上,余桂英告诉苏南,她爸爸就快要来了。他会回来过年。并且给她带来礼物。余桂英脸上出现难得的喜气。利落地收拾房间,换上新床单被套。她显然很期盼这个小儿子的归来。
晚上,她第一次给睡在身边的苏南讲故事。讲她的少女时期,她曾经的美丽容颜。苏白小时候如何调皮,又如何对她好。她的内心似乎清走了一切不快,只剩下甜蜜的回忆。苏南听着她不紧不慢地讲着,在温和的话语中逐渐入睡。她梦见自己来到一个悬崖,不小心坠下去,下坠的感觉如此的真实,甚至可以听见自己骨头舒展的声音。下面是一大片尖锐刀锋,她无能为力地落下去。这时突然惊醒,浑身虚脱似的软。天还是一片漆黑,于是她闭上眼睛继续睡觉。第二天早上,什么也不记得了。
苏白在除夕夜的前一天到来。他显得疲惫,保持一贯温和的眼神。从带来的包中拿出一件深蓝碎花短袄,比给余桂英。又拿出一套孩童的大红色碎花冬衣比上苏南。他把苏南抱在腿上。南南,你有没有听奶奶的话。有没有乖乖上学。她回答,有。他问她,想不想爸爸呢。
想。
嗯。再过一年就可以接你回去了,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我们的新房子。你有一间自己的房子。还会认识许多新朋友。
她说,我不想回去。不想认识新朋友。
为什么呢。
我舍不得这里的朋友。我不想离开他们。
他笑起来,回去你可以认识许多新朋友的。她记得他身上没有任何味道,非常洁净。他身体的热透过毛衣让她感受到,手指有力。他的胡子茬没有来得及理,刺刺地碰着她的脸庞,微微的痒。他是真正不计代价会爱她一辈子的男人。
他们吃过中饭,席间气氛融洽,饭菜香甜。他觉得累,于是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余桂英替苏南穿上新衣服,甚至连头发上也扎了大红色的彩带。苏白带她到街上去。天气寒冷。他们来到有卖食品的小店的街上,他让她自己去挑。她只挑了两根棒棒糖,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街上的人比往常要多,大都脸上呈出喜洋洋的神色。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从人群中冲出来,一把抓住苏白的手臂。轻声而诡秘的说,你有血光之灾。跟我走。她的脸色蜡黄,满脸皱纹,皱纹里似乎积满泥垢。但是眼神格外清亮,眼黑眼白分明。他甩开她。我不认识你,你不要来缠着我。
她不理会,重新抓住他的手臂。你跟我走。
我不跟你走。你放手。周围已经有围观的人,一个中年男人挤进来拉住她,妈,你在干什么?!我们回家。女人不理他,仍死死地不放手。男人一把拉过她来,女人大声地叫起来。他回头歉意地朝苏白笑笑,她的脑筋出了一点问题。常这样。你别介意。一边安抚着女人。我们回家,啊,听话。
没有关系。他牵着苏南挤开人群。苏南惊异地看着身后的骚动,轻声问,什么是血光之灾。他蹲下身抱起她,伸手抚开她额前落下的碎发。就是死亡。南南。死亡是一种状态,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死后不会再恨也不会再爱。以后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
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她问,那是什么。他回答,人家在杀猪。你想要去看吗。她点点头,于是他寻着声音走去,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熙熙攘攘。人群上方雾气飘散。他放下她,她很快地站入人群,走到最前面。他跟在她后面走进去,把她的小手拽在自己手中。在人们的眼里他们是幸福的一对父女。可是不出五分钟,就出事了。
人们七手八脚地抬回苏白满身血污的尸体。苏南躲在门框后面露出半张脸。她的脸上满是眼泪留下的污渍。手上的血还未干,粘稠腥臭。余桂英看到儿子的尸体,一句话也没有就昏死过去。于是那些不同的声音在空气里毫无秩序地响起。
怎么办。要不要送去医院……
水。哪里有水……
扶她到床上去……
她看着那些人把奶奶弄进房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后退两步,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朝镇政府的院子跑去。她跑的飞快,很快来到熟悉的铁门面前。举起手使劲地朝门上拍去。啪啦一声,木门被打开,她看着铁门沙网那边被分解得支离破碎得脸,终于蹲下身大声哭起来。
他从未看到她哭,更何况如此迅猛,吓坏了。一把将铁门推开。他抱起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得脑袋空白一片,异常恐惧。我没有爸爸了。我爸爸没有了。他没了,没了。
什么没了。南南,你手上怎么都是血。你受伤了?
她仰起脸摇摇头,脸上有一种苍凉华丽的美。这美丽在一张孩童的脸上显出了特别的耀眼光芒。她说是我爸爸。
他们回到余桂英的老屋时,余桂英已经在众人的帮助下苏醒过来。大堂正中摆了一具棺材,本来是她为自己准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使用的会是她从小最疼爱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使她在短短一个多小时里就又苍老了十多岁。
她坐在方桌旁,浑身在颤抖,泪已干涸。厨房里还做着菜,丰盛至极,本是准备等着她的儿孙们一同吃一顿团圆饭的,她甚至还准备了珍藏了几十年的佳酿,满心欢喜盼着念着。多少年都没有合家团聚了,年年过节附近哪家不是张灯结彩,熙攘热闹的,只是自己家里冷冷清清。好不容易以为可以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了,却成了一辈子也不能完成的夙愿。
听见脚步,她抬起眼睛。早上的一点生气不复存在。去,给你爸爸磕三个响头。他为了救你,死了。苏南不做声,走上前,跪着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血从额头上流下来,她感觉到液体模糊了眼睛。成浩从旁边看见,惊慌地用衣袖擦上面的血。
奶奶无动于衷的看着,又说,从此就是我来承担教育抚养你的责任。你父母都抛弃你了,你是个没有人要的孩子。以后你就叫苏弃。她的声音空洞空白,不带丝毫感情。这个可怜老人的所有感情都被透支完全,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