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第4章 重见君洛(1 / 1)
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我其实是你的哥哥。
李泽昊的心中如是说,却只见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身影,无言起身,直觉提醒她眼前这个男子并不是在说谎,而是铁铮铮的事实。
她的心头生出万分复杂难懂的情绪,她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如今多了一个兄长,是否该觉得庆幸愉悦,而这个人正是自己的对应敌手,是否该觉得天意弄人。
这两种矛盾而极端的情绪,她偏偏都没有。
听着他的回应,带着坚决的力道,她或许是平和的。他经历的苦楚,或许不比自己来的少,却也赢不了的她的怜悯同情。他重新出现在自己的人生之中,要到绝对不会是怜惜这么简单。
“将藏了多年的秘密说出口,你或许会觉得好过些。”她噙着飞扬的笑意,神色自若,直视着李泽昊的眼瞳深处,语气稍稍停顿,笑意在瞬间内转冷。“但,你还是自信满满,这一点,我也跟你一样吗?”
她从那一幕画面之中安静地抽离,眼波不闪,似乎在嘲笑,他无法成为扰乱她平和心境的始作俑者。
“是我如今的身份,令你觉得难以接受?”
他走向她的面前,薄唇边逸出一句,浅淡的询问和疑惑,他没说出口的,是她一直都在他心中,他是如何艰辛地活着,唯一的希冀,便是可以找到她。世人都说她早已给明月公主陪葬,她却不愿意如此相信,即使要同归于尽,娘亲也断断不会送上自己儿女的性命给可笑的命运。
凭借着幼年对明月公主的印象,他不愿意推翻自己的想法,所以一直期盼着,可以在之后的某一日,见到早已长成女子的她。
“别将我说得如此肤浅——”哪怕他不是夜狼族的小狼王,她也不会如世人所想,对天降亲兄的垂怜感激涕零,那不是她,她冷冷淡淡地回应,笑意在眼眸之中转瞬即逝。“我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只是这么简单而已。你是如何活下来,又是以何等的身份,我没必要深究下去。”
李泽昊看起来,与她一般平静,他熟谙人心,更是看透世间所有炎凉,又要如何去乞求她承认他?他从不做无谓的挣扎,这件事需要的,是更久更久的时间。他的眸光一暗,清冷的声音传来,似乎那便是他的决定。“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强求。该说的都说了,你要如何处置,我也绝无二话。”
“以此要挟,我就会放你一马?”她的眼神渐渐深沉下去,嘴角绽放些许笑意,抬头,望向那地牢的天窗,那银色的月光,洒落在地,令人的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片寒意。“你想得果然不单纯。”
他的冷凝面容之上,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她的话,宛如最严厉最认真的职责,他却清楚自己不该辩驳。他的回应轻描淡写,背转过身,倚靠在墙面,伸出手,月光穿透他的手背与指缝,他的眼神一份份幽暗下去,那其中的光华,似乎藏匿着更加深刻的情绪。“我手下的人,绝不会作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你若是想查,必定会得到真相;若不想查到底,今夜就派人动手,杀了我们,也是干脆利落。”
明月希眼波一闪,那眼底是满满当当的嘲弄笑意,她嘲笑的他的自作主张,毕竟,她从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也从未有人,可以轻易看透她的情绪,她的心中所想。“你似乎没有想过,我还有第三个选择。我会将你送给暝国天子,有了你,才能更快除掉狼王。”
“如果这就是你的心愿,那就去做。”闻言,李泽昊并无太多的错愕和异样,刚毅的面庞之上,依旧是神色从容的宁静。
她猛地眼神一凛,她不愿有任何牵制,面色愈发苍白,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面无表情地离去。
李泽昊倚靠在墙面之上,无声闭上双眸,他等了这么多年,至少等到了她。他无法期盼她会投以热络,也无法期待他们可以如同市井平民中的兄妹相处,自然也就无欲无求了。
她当然可以那么做,她根本就算不上是个心地纯良的女子,她紧紧咬住下唇,扶住朱红色圆柱,纤柔的背影倚靠在凉亭内,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径自陷入沉思。
李泽昊的声音,还在自己耳边回想,“是我如今的身份,令你觉得难以接受?”
她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时隔多年,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就会接受他么?
还是,无论他是何等的身份,她根本就无法容纳他?
她的心,何时变得如此狭小?
或许,当真是她变得太多,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女孩,连自己也会偶尔觉得陌生?
平静的月光,洒落她一身,彷佛是在暗中给她平息心绪的力量,她陷入小憩,绝世容颜之上,是一派祥和。白皙的细致皮肤,长睫之下投下一片阴影,眉宇之间并无褶皱的痕迹,仿佛释然许多,粉唇并未上扬,不禁令人怀念起她以往的惊艳笑魇。
翌日。
“这个决定,我并不赞同。”
纳兰璿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殿堂之内,她早已撤去了所有的宫女,仅有两人的偌大正堂之内,更显得空旷沉寂。
“将他作为人质,自然可以压制夜狼族,但我想你也自然想过,或许他会因此而丧命。”纳兰璿伫立在她的身前,遥遥相望着她正襟危坐的身影,沉稳的声音如同警钟,一声声,重重击在她的心上。“如今他虽然形同陌路,但毕竟你们的体内,流的是一半相同血脉……”
她微微蹙眉,手中的奏折猝然落地,猛地打断了他的话,看上去仿佛不悦模样,声音不觉上扬。“你也意味,我是借机除去一个也许对术国皇位觊觎眼红的对手吗?”
“我也想要相信,你这般无视他的性命,断断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纳兰璿的眼底,一抹晦深隐藏于此,他的语气在明月希听来,字字清晰,却是稍显沉重。他抬起眉眼,直视着明月希的眼眸,仿佛要望入深处。“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兄长。明月公主对他向来看重,才会保护他,将他藏匿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你若是杀了他,你过不了自己那关,又何必赶紧杀绝?”
闻到此处,似乎早就猜到纳兰璿要说些什么道理,明月希挽唇一笑,神色之上没有些许凝重,情绪没有更大的波动,声音清冷,仿佛是从天外而来的灵动响彻。“左相,国家利益大于世俗亲情,正是出于这样的顾虑,我才不会将他留在术国。国家危难之前,每一个人都大可大义灭亲,你难道觉得我的决定有错吗?”
“你是决心要将他退出去了——”纳兰希的心猛地一紧,自然明白那一双清明眼眸之内,有的只是决绝,没有一分该有的迟疑惶然。
“我会亲自陪他去一趟暝国。”她顿了顿,眼神一冷,仿佛是一种警示,断了不该有的搭救之心。“这件事,不容有失。”
纳兰璿沉声回应,眉峰始终没有舒展开来,眼看着她将那个人推到危险边缘,他却不能够再说一句反驳。
……
“你说谁来了?”
正倚靠在龙椅之上,因为战乱不休,他为了江山社稷,不敢太过松懈,几日不曾休息过的疲惫,在那个银发年轻男子的俊美面容之上,留下些许无法磨灭的痕迹。钱喜默默走到他的身旁,耳语了几句,他睁开双眸,眼底的眸光大盛。
“是,圣上。”钱喜将手中的龙形玉佩,轻轻置于书案之上,君默然的目光瞥向温润的白玉之上,明白他日日夜夜想要见到的人,终于来临。
“她一个人来的?”君默然转向钱喜的方向,已然起身,大步走出宫殿,钱喜神色不乱,低低说了声。
“奴才觉得轿子里好像还有一人。”
闻到此处,君默然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波轻轻闪动,还有一人?他的俊挺身影,伴随着龙袍在日光之下的淡淡光泽,闪耀过在宫门之外等待的女子的眼瞳。
“你来了。”
她坐在马背之上,朝着他微笑,眉眼之上尽是淡淡微光,轻轻跃下,他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这才仔细打量着她。因为之前的缘故,她带着粉色轻薄的面纱示人,遮挡住她的真实面容,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一袭素色纱裙,伫立在深蓝色轻轿之外,眼看着君默然的目光停住在轿子上,她眼神一沉。
“君,要想速战速决,这个人少不了,自有用处。”她的神色一柔,轻轻回握君默然的温热手掌,望入那一双淡色眼眸,低低说道。
“你已经帮朕想好了制敌之法么?”他自然有些好奇,到底轿子内坐着的是什么人,他冷冷望向那道割开彼此的滘帘,眼神渐渐深邃下去。
“其实我这趟带来的消息,不只是这一个而已。”粉色面纱之后,隐约看得到她的粉唇勾扬起淡淡的笑意,不知为何,君默然看着她这般娇美的模样,不禁怦然心动。
他扬扬手,眼看着侍卫将蓝色轿帘子抬起,端坐在其中的男子,并没有垂下眉眼,目光直直投向前方的两人,仿佛是没有学会该有的卑微恭敬。
李泽昊的目光称不上冷淡,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与明月希交谈的男子,他面容俊美无俦,气宇轩昂,以玉冠束发,一身金色常服,其上绣着风浪之中衔着明珠的飞龙,他的眼神一暗,自然明白了这个虽然年轻却生出华发的最贵男子的身份,到底是何等的不同。
她带着自己,来了暝国,原来她与暝国天子,早已是相识的故人……
或许,不是故人这般简单。他的席位观察,落在彼此那宽大的袍袖掩饰之下,其实是十指相扣的双手。
莫非……
“夜狼族的小狼王。”她淡淡吐出一句,勇敢地迎上李泽昊的眼眸,目光缓缓往下移动,落在他她早已封住他的穴道,纵使他有心,也是无力挣脱。
李泽昊被那凛冽的目光,伤到最深处,原来彼此早已成为誓不两立,他却浑然不知。
“那条大鱼,一定会上钩吗?”君默然的眼底露出些许笑意,见到她便心情大好,哪怕如今正是战事纷乱的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到来自然更是天降的惊喜。
明月希收回了目光,语气稍显冷漠无情,字字落在李泽昊的心上,他仿佛因为她的冷淡,神色变得更加麻木不仁。“夜狼族不是一向以勇敢与义气称世的么?”
“既然如此,就该不顾一切,救他的兄弟。”君默然扬手,示意要侍卫将这个男子,送入守卫森严的天牢,却听得身旁的女子轻喃益生,仿佛是在自语的平静,声音缺乏喜怒。“及时,知道这也许只是个陷阱。”
李泽昊在心中生出满满当当的自嘲,他从未奢望他一人的性命,可以在她心中抵过国仇,抵过夜狼族在边境翻过的无数过错,即使他这么清醒的知道,答案会是她牺牲他,却终究还是无法从失落中走出。
他们的亲情骨血,也可以抵消的一干二净罢了。
李泽昊的脚步,稍稍停留在明月希的面前,她没有退却,直直盯住李泽昊的眼睛,眼中的圣洁凝肃让对方心中一凛退后两步。下一瞬,他的眼神戴上防御,她看不清他的心。他缓缓转身,却看到她将视线瞥向更远处,有些许的漫不经心。
他与她擦身而过,沉默地任由两个大内侍卫,将他带离他们的身边,他对她而言,至少还算是有利用价值的不是吗?他无声冷笑,却没有看到,明月希的眼底,有一抹复杂晦深的情绪,转瞬即逝。
她的声音更加轻柔一些,却听来不无沉重的意味,她想到了什么,垂眸一笑。
君默然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倩影之上,眼下的这个小狼王是人质不错,她却没有要伤害他一分一毫的意思,他突然在一瞬间独到的情绪,是真的吗?但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他愿意全心全意相信她,她什么时候想说,自然会说。
彼此沉默着,相望着对方的眼神,却稍稍变得温柔,那些战乱与硝烟,在此刻消失无踪。
只是身后突然传来的一道男童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心仪神往。
“父皇,你又要出宫了吗?我也要跟去,可以吗?”
明月希睁大了双眸,不敢相信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君洛,她的心生出些许不该有的惆怅与彷徨,想要转身,君默然却扼住她的纤细手腕,不让她有如愿以偿的机会。
她也该正视这个孩子了。
君洛一袭水蓝色的绸怡,眉目之间,愈发清秀俊俏,黑墨一般的眼瞳,看来充满灵气。他走到君默然的身侧,观望着父皇牵着的女子,每每见到后宫其他的妃嫔,她们对他再热络,他也从不轻易示好,但如今——
他仰头,观望她的容貌太久时间,也无法窥探,脖子有些发酸,最终还是悻悻地将目光收回,即使她没有卸下粉色面纱,但还是觉得她比其他的妃子更加清丽脱俗。
如果父皇手边牵着的是那些婕妤美人,他不会这么平静,一定会将他们的双手拉开,因为无法容忍父皇的身边,出现一个可以代替自己娘亲的女人。但如今却不痛,自己甚至,渴望听到这个神秘女子的声音,渴望知道她的故事,她的身份。
他,为何单单不讨厌她呢?
他的脑海之中灵光一线,相伯说过,自己的娘亲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女子,若是她的面纱摘下,是与他想象的一般无二,那笃定是他的娘亲了!
清亮的眼瞳因为这个突来的念头而闪光,他抱着满怀的期待,低声问道。“你是我的娘亲吗?”
明月希从没有这么认真地注视过这个孩子,他与几年前又有些变化,身影拔长了一些,有了五岁孩童的身形,眉目之中透着正气端正,那一双黑眸,像极了自己。那微笑的弧度,却又像极了君默然。
她咽下满满的苦涩滋味,屏住呼吸,轻笑出声。“娘亲也可以乱认的么?”
这一道声音清冽,犹如珠玉落地,冰雪破出,君默然已然在君洛小小的脸上,见到太多的失望,他的眼神变得黯然,不复方才的企盼。
他的无声伤心,扎痛了明月希的心。
她猝然俯下身,从身后轻轻环抱着君洛的身子,双臂越环越紧,微笑着感受这个孩子的重量,眼神却渐渐氤氲起来。
“君洛。”她轻轻念出他的名儿,眼底浮上一层轻雾,这一次的拥抱,她不知等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