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第75章 怀有孩子(1 / 1)
深夜,她望着明月宫的殿堂之内,灯火通明,知道是谁在其中等待她的归来,她面色不改,依旧沉稳,踏入其中。
纳兰璿等候已久,缓缓站起身来,目视着她的身影,越过自己的身前,今日只知道她匆匆离宫,不知缘由。
只是,如今仔细看来,她虽然一身红衣,其中却隐藏着星点更加殷红的颜色,他的直觉没错,果然是血色。
她的神色自若,自然不可能是她受了伤,而是在她手中,结束了几条性命罢了。
是何等的愤怒,逼她出手,亲自了结?
“你该将杀人的这些事,交给鹰去做——”纳兰璿眼底一暗,他的言有所指,她等得清楚。
她回过头来,眼底无法隐藏满满当当的疲惫神色,倚靠在凤凰椅之上,她的眉眼黯然。“你知道了。”
“既然是天意,那就留下罢。”纳兰璿沉声道,前几日他便窥测出些许的端倪,只是如今形势并不太平,夜狼族来势汹汹,几国戒严,平常的百姓亦是戒备紧张,要想过个平平安安的年,怕也是要等待战事平息之后,方可实现。
“放心,这是上苍给我的礼物,也是给术国的礼物。”她的目光平静,宛如不起波澜的水面,她眼神一转,直直地望向纳兰璿的方向,神色自若。“它会陪绑我,让我凯旋而归的。”
纳兰璿明白她的决定,也是他的心愿,只是如今世道大乱,否则就该要她安心静养。偏偏她将国家兴亡为己任,他若还出言阻止,无疑是自打嘴巴。他要看到的,不就是术国日益强盛,在无任何人可以肆意践踏吗?
他不明白为何此刻的心是万分矛盾的,他淡淡一笑,喉头尽是苦涩,吐露不出更多的光怀。“重是要小心。”
“既然是礼物,就不会收回了,你还没有这份信心吗?”明月希挽唇一笑,疲惫稍稍减退,她微微眯起双眸,声音越说越低,坚决不减一分。
她的睡颜安详,来往奔波的疲劳,她的眼眸之下一片黑晕,他沉默了半响时间,最终回应一句。
“但愿如此。”
这样的话,明家有后,术国有后,希望不会在这一代幻灭,他所作出的牺牲,也不会白白浪费。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背转过身,替她吹熄一盏烛火,走出门外,轻掩上门。那一道颀长灰色身影,渐渐被黑夜浓烈的颜色吞噬干净,他的眼底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笑意,那是走到最终的释然。
还未天明,她已然清醒,正坐起身,身旁的侍女已然在外等候,沐浴之后,她换上宽大的月色宽袍,长发只是简单地绾起懒散的发髻,用一根根钗斜插着,她的眉眼清明,细细审视着手中得来的情报。
一杯浓茶入腹,她将情报蜷成一团,紧握在手心,清楚夜狼族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也自成两派,其中狼王带领的子辈们,尽是一些无恶不造,是非不分,丧尽天良,泯灭人性之徒,这一派手段阴毒,虽然在战事之中,并无战术可言,却凭借着对狼王的忠诚不二和热血奋斗,令人闻之色变。
而另一派,这是狼王亲弟带领的小支,他比起狼王来,是个神秘的传说,好恶在他身上,仿佛是多余。
想必,狼王带领大部分人马在前方与暝国交战,而这一支兵马,却出其不意地烧杀抢掠,将两国的战火,燃到极点。
是蓄意而为吗?
她微微含笑,就让君默然在前方与狼王为敌,剩下来的烂摊子,她接管收拾干净。
三日之后。
民愤则攻之,这个结果,她早就料到了。
悬挂在暝国城门之外的首级,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愤恨者,甚至抛掷石块砸之,不过三日,早已分辨不出原初的摸样。
那一个好战冲动的民族,想必也该忍不下去了。明月希伫立在术国的城门之上,一身银色甲胄,臂膀上是紧系的红巾子,在风中飘扬。
这红巾,是与暝国暂时的友好证明,这一回,他们两国齐心协力。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术国的子民也接受这一点,大敌当前,他们愿意先保住自己的国家安宁。更何况,他们相信崇拜的主宰者,不会带领他们走向地狱深渊。
若是仇恨,他们失去家园的恨意,比不上失去国家财富,失去至亲的女皇来的厉害。若连是她都可以暂时放弃,他们自然也可以先放下心中的芥蒂,站在统一战线,拿起手上的武器,保卫国土不受侵犯。
她的长发高高束起,红色丝带在发梢之中闪烁着艳丽的光耀,她冷艳的眉目之上,尽是深沉颜色,她的目光无声越过眼前的阳光,冷冷观望着那一条护城河,之前的树林之内,或许藏着伺机而动的敌人也不一定。
不过,亦不可草木皆兵。
战书早就下了,她不信夜狼族的小狼王可以耐得住性子,错失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
身后,战鼓声捽然想起,她无声回头,身旁的玲珑捧着银盔走上前来,替她戴上那最坚实的保护。
明月希走下城门的阶梯,军队之中士气大增,喧嚣声在她耳畔,无疑是另一种激励。
她向来不相信女子做不到男子的担当,女子不该只是在闺房绣花鸟的安宁,国家有难,亦可感同身受。
下一瞬,城门大开。
澈亮的光线,一丝一缕落在城门的砖石之上,那每一道细小的裂痕,无不凸显其百年沧桑。
她凝视着以前的安谧,战鼓声凝注在此瞬,眼前却不见一人。虚实莫测,她却没有自乱阵脚,她默默闭上双眸,扬起手,示意战鼓声不停。
身后的千军万马,眼看着明月希沉着冷静的神色,训练有素的排成整齐方整,个个严阵以待,一张张不同的脸孔之上,不见一分慌乱。
突地,她听到风声之中,穿透过一丝异样的声音,她猛地睁开双眸。
那一只飞箭,谢谢射过她的胸口,她眼神暗沉,她的身子一闪,躲过一劫,待她回头,那箭矢直直穿入她身后的城墙,已入三寸。
“好箭!”
她扬起意气风发的笑意,眉梢之上也染上更多的亮点,她突地扬起长剑,无情的声音被吹散在大风之中,冷冷下令。“弓箭手准备迎战!”
她端坐在枣红马马背之上,艳红色披风在风中扬起英气,她的眼底生出锐光,前方的黑影攒动,她看在眼里,却没有一分动静。
她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她早就计划好了,五百精兵在开战之前,就早已暗中绕过护城河,若是时间差不多,最多半个时辰,就可以从后方包围那一片树林。
夜狼族,绝不可能还有后路可退,兵不厌诈,她用何等的计策兵法,全要看对方的敌人,是何等样人。
她突然抬起眉眼,那风声愈大,那半边天空的飞箭,令天际看来,仿佛下起了雨,一分分危险的气息,迎面而来,令人压抑到了极点。
见状,周鹰冲到前方,劈下手掌,低吼。“放箭!”
这一场厮杀,正式开始。
明月希终于看清楚,那个神秘的小狼族,或许,称不上看到清楚,他蒙着黑色蒙面中,只露出一双异于常人的灰绿色眼眸。
他一身黑色劲装,没有与其他的夜狼族一般,有袒胸露乳的习惯,也令人看不到他胸前的狼行刺青图腾,外相看来,与中原人唯一的不同,或许只是他披散在脑后的黑亮长发而已。
他骑着黑马而来,令人讶异愕然的是,他的手中没有任何的武器。
明月希微微眯起双眸,冷眼打量着他身后黑压压的兵士,他们的表象凶猛,那瞪大的双眸宛如铜铃,怪不得他们在世人眼底,仿佛是长着青面獠牙的野兽精怪,手中的武器或是长矛,枪戟,弓箭,大刀……只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吗?在整场的厮杀之中,小狼王都只是避开她的正面追击,她的攻势咄咄逼人,知道最后,他实在无法抵御她的进攻,那长剑劈下他胸膛的时候,他就这样直直地档上去!
明月希紧蹙没有,却没有看到他的胸膛被琅邪劈成两半,至少也该血泉直流,他却只是蹙起眉峰,觉得痛苦,黑袍始终没有被鲜血染红一分。
她虽然有些许错愕,却不容许自己在此刻放弃,没有一分松懈,继续掉转马头,迎上前去。
“铛——”他以血肉之躯,再次抵挡了她的穿刺,她不信邪,手腕一转,下一刻,手中长剑明明刺向了他的手臂,这才发现其中不过是虚无,他居然没有右臂!
明月希怔了怔,望向眼前的男子,那黑影与不知名的记忆牵扯在一起,她的回忆仿佛藏匿在另一个地方,仿佛将她所有的信仰,都在一瞬间颠覆。
她以为的天国,在下一刻变成炼狱。
“你该认得我的。”男子的声音是莫名的沧桑难辨,称不上特别悦耳动听,与君默然的温柔低沉相差甚远,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仿佛都在记忆深处,将她拉回现实。“正如我也还认得出你一样。”
明月希不敢置信,那是一段她从来不提的过往,早就被尘封已久,只是如今才看到他的身影,那一双太过妖异的眼瞳,实在令人找不到这世上,还有第二人选。她捽然变成了另一种眼神和深色,低呼一声。“是你——”
有关这人的回忆不多,她也彻彻底底地忽略了。她的眼神一凝,这才发现他胸膛前积聚起更加幽深的颜色,将黑衫染湿了。
她以为自己遭遇的是一个妖魔,他却不过是个凡人,想必方才他一定是聚齐了心中的真气,暂时可以护体,却敌不过更长的时间。
她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法将手中的长剑,继续砍向他的头颈。他失去了右臂,身体有残缺,身手在敏捷,她都处于上风。
只要她想,她可以杀了他。
“停战吧,嗯?”他扬起手,那空落落的右边衣袖,在风中飘扬起无比的悲怆苍凉,她不知如何抑制心中的情绪,那不是怜悯,那是……
“公与私,我向来从不混淆。”她咬紧牙关,冷眼看着他,清冷无绪的声音逸出唇边,听不到带有更多的情绪。“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你是术国势不两立的夜狼族首领,既然你带领他们做出诸多罪恶,我不可能会放过。”
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追究他何时成为了夜狼族的统领小狼王,成为狼王的兄弟,那一段过往太过曲折模糊,要想取得头绪,她需要花费更多心思,更何况,她如今正要在战场之上的关键时刻。
他一定是要,取得她的同情与怜悯,后面或者还有毒计也不一定。
但,这一切,仿佛都不对。
“如果我说——”男子依旧没有扯下脸上的蒙面巾,低哑的声音仿佛蕴藏了更多不为人知的情绪,他默默地问道。“这一切不是我所为,也不会我指使手下所为,你会相信吗?”
“以我们的关系来说,相处时间很短,也称不上熟络,就凭借你曾经在明月宫暂住过数月时间,我就要相信你说说的狡辩?”她的信任,向来只给身旁最可靠之人,对于这个陌生了多年的人而言,她绝不会浪费自己的信任。
他,甚至只算是半个故人。
相信他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太过单薄,太过可笑。
灰绿色的眼瞳微微一暗,他的声音之中,再无一分笑意,听得出来他说的万分认真,只是站在沙场之上,临战前的恳切,听到明月希的耳边,无疑是一种鲜明的讽刺。“我从不狡辩。”也,从不说谎。他知道世人眼中,他跟正气浩然占不到边,却也有自己的原则和自律。
若是他所谓,就算是葬身在此地,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若不是奸人用机,不单挑拨他与狼王的关系,谎称他有占据狼王位置的野心,令狼王对他略有不忙,要置他于死地,更加剧了夜狼族与其他几个国家的恶劣关系。
与懦弱无关,他原本就不是天性泯灭之人,又如何会做出那等残酷之事?在夜狼族生活了这么久,仿佛贪婪冲动也成为无可厚非的性情,在战场上无法后退,在平日,却从来不愿终结无辜人的性命,特别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子民。
即使,他们看她的眼神,仿佛是遇到豺狼虎豹的恐惧和厌恶。
“这句话,留着跟阎王说罢!”明月希长臂一伸,不屑再与他交谈,猛然挥下了手中的琅邪,寒光闪过她的眉眼,她的凛冽,仿佛是一道锋利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
若不是为了见她一眼,证实自己的猜测,他何必冒险杀上战场迎战、
鹰满心期待,只要成功杀了小狼王,这些喽啰他可以解决干净,以小狼王为引,狼王必会现身到时候一举歼灭,不是难事。
果然,主子想的万分周全。
这的确是个好计策,虽然外族是否还有忠孝之心,手足之情,已经很难说清,但既然是狼王的兄弟,自然是最好的鱼饵。
却,那一把长剑只是刺入他的皮肉,却突然停下来,没有将小狼王的心剜出来,实在是难以泄愤。只是她不知,那陌生而异样的心痛为何在此刻侵蚀了她的心,她无法像是前些时日斩掉头颅的决绝和干脆利落,她突然开始迟疑和犹豫。
他根本就不闪躲,这一群早就被团团包围,损失惨重,无疑是前来送死,是笃定了她不会杀他吗?
她却无法否认,她真的狠不下心,那是来源她都无法揣摩的内心深处,她对此刻的踌躇生出痛恨,面无表情地将长剑从他但肩胛抽离出来。
那鲜血太过刺目,她仿佛就要真不开双眼。鹰见到局势有所改变,以眼神示意手下将小狼王团团围住,以此要挟夜狼族众人投降认输。
明月希不悦自己的举动,却又找不到更加合适的借口来解释方才发生的一切,是因为腹中的孩子作祟,要她的双手不在染上血腥那么简单,还是她当真还在顾虑那一片小小的回忆而已?
“原来,杀我的时候,你的心也会有所感受——”
男子的语气浅淡,却像是极其的欣慰,他任由小将对他粗鲁的绑缚,眉目之上也没有更多的变化。
他似乎,不过失试探而已。
明月希被激怒,这世间鲜少有人可以摸得准她的情绪,他不过是个陌路,却仿佛与她熟识许久。
这样的感觉,越是清晰,她便越是不悦。
她猛地跃下马,伫立在他的身旁,猛地扯下他脸上的蒙面巾,冷冷观望着她。
隔了这么多年,他的面容的确不再是那依稀的摸样,称得上是英俊,除了那一双灰绿色眼瞳之外,她很难再记起他原本的摸样。
她的记忆原本就经过摧残,约莫记得八九分,那些琐碎的碎片,自然就无法再记得清楚。
“我令你觉得措手不及吧。”他居然在笑,似乎重新见到她的欢愉,超过了她的不悦。
他毫不留情地说出她的心中所想,令明月希不无错愕,他指指自己异于常人的眼瞳,其实她的那一双黑色重眸,就算他们久别五十年,他也可以一眼就认出她。“相信我们还能认出对方,是因为我们的眼睛。”
或许,还有更加深刻的原因,只是他不想在此刻说明,而她也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主子,这一战,我们可是赢得漂亮——”鹰紧随其后,狭长的眼底的笑意有些力不从心,明明打了胜仗,他却还是没有太多喜悦。只因,那个夜狼族的小狼王看着主子的眼神,虽然没有太过炽热,也是令他觉得讶异。
主子与那个小狼王,怎么会是故人?他许是看错了,也听错了,更想错了,猜错了。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成功牵制狼王的势力,在这半年内铲除夜狼族,易如反掌。”反正小狼王都成了瓮中之鳖,支派力量却削弱,独自抵挡暝国的进攻,已经吃力了。
鹰说得头头是道,只是看得出来,明月希听得心不在焉。
他不想扫了她的兴致,明明那日主子对夜狼族的畜生痛恨到了极点,为何几日却有些许的失魂落魄?
“鹰,我回宫了。“她淡淡一笑,取下银盔,结果一旁玲珑手中的缰绳,跃上马背,事情虽然顺利,却没有半分欢喜。
鹰微笑点头,目送着她离开,只是转过身的时候,目光却还是落在小狼王的身上,他的眼神遗落的方向,是她疾驰而走的身影。
她扬起手中的马鞭,驱赶心中不悦,也击碎那仅有的几分追忆。
黑衣男子语调空寂,似有若无,像在对空气说话。“希儿。”
凝望着眼前这片葱郁苍翠的树林,他的心底隐约浮现一种奇异的预感——她和自己之间,似乎不会只有今日的一面之缘而已……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她,绝不会错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