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第66章 万分矛盾(1 / 1)
她稳稳地睡着,眉间忧郁在梦中消除。君默然撑起薄被,将她裸露在微冷气温下的肌肤包裹得密不透风。
他将自己的胸口,给她当作温暖的枕头,她的身影安然地顺着他的呼吸吐纳,微微起伏。他安静凝视着她的眉眼,细长指尖动情地勾画着她的精巧下颚,待来年国家日益安定,他当真想带她去江南游走,看那小桥流水人家......
她身上无形的负担,太大了……
他披起一件深蓝色外袍,正视着她,同样身为帝王儿女,他明白她从不显露疲惫神色,却不是毫无感觉。他怜惜她的坚强,体会她的执着,迷恋她一切。
只是好景不长,他猛地意识到怀中女子的眉头紧蹙,她仿佛还不曾挣脱开来痛苦的感觉,紧闭着双眼,却紧紧蜷缩轻轻战栗的身影。
他站起身.不如该如何拯救,他当然可以用强制的手段逼她陷入昏睡,却于心不忍,他不愿伤害她,即使一分一毫。
犹疑片刻,还是坐到卧榻上,双手缓缓地、轻轻地欲揽起她却让她甩开。
明月希不受自控,随即在床上四处摸索,闭着双眼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咚”的一声,剧痛传来,她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额头便有液体缓缓流下。
额上的鲜血顺着肌肤滑入眼底,她举起衣袖缓缓擦去。她猛地睁开眼眸,那麻木的脸庞,令她看来万分危险。
君默然的心猛地一颤,连忙揽住她的身子,克制她的拼命挣扎,他不让她挣脱开来。鲜血染湿了深蓝色衣料,只让颜色逐渐加深而不见赤血。
他的存在明明对她如此危险。
她却仍要他留在身边,仍要他,别离开她。
她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觉得......自己并不是消失了也无所谓。
他可是她的夫君,她付出所有.都要保留的人,他万万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再次走入地狱炼火之中,承受炽焰焚身之痛,承受魂飞魄散之苦。
她却再无那恬然笑意,亦无默契眼神,温柔动作,她冷冷地推开他,直直走向前方,只是她却不知,为何在推开那双手的瞬间,心,像是遭受凌迟一般的破碎。
君默然的视线紧紧跟随着那一个身影,他的手边传来一阵即将逼他崩溃的的无力,一阵恐慌涌上心头,他又要失去她了一次、一次再一次他总是失去她。
走出黑暗阴影,君默然冲到她面前,再无一分温柔.动作几近粗地抓住她肩头。
她的眼神,他就算近在咫尺,也无法看透的深沉,她仿佛蜕成另一个人,居住在明月希体内的另一个灵魂,那么陌生,他甚至没有一分把握,可以将她唤醒。
甚至,害怕她作出伤害自己的决定。
开始觉得,他很害怕她离开他,那恐惧,超乎他自己想象的巨大。
“如果我还不愿松手,是因为害怕你的离开。”他紧紧扼住她的肩头,无奈她的力道不输于自己的强烈,她冷冷地盯着君默然的眉眼.呼吸巳然急促起来。君默然猛地点住她的穴道,她的面容之上流露几分痛苦,他别开视线,取来温热白巾,替她拭去额头的冷汗与热血,轻握她的手,察觉她微凉的体温,慢慢说道,试图唤醒她残留的理智。“你发过誓,不会再推开我的手,不会再逼我放弃。”
“我不想看着你伤害自己,如果我此刻所说的话,你当真还听得清楚的话--”他顿了顿,望入那一双救幽暗眼瞳.那像是被无尽的阴霾包覆。他的嘴角逸出下一句话,没有任何一分迟疑。“我不会独活。”
他用自己的性命,当作赌注和筹码,算是不耻的要挟。
威胁她,尽快恢夏原本最初模样,恢复理智清醒,不被恶魔挟持灵魂,快快醒来。
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也再无黑发变白,是否还要麻木不仁地继续存活?
她的挣扎,他看得出来,却不能在此刻松懈,将她解救。令她伤得太重的经历,才是她需要战胜的魔性,并不是短暂时间,就可以烟消云散。
她眼中的流转反复,最终当幽暗褪成一分分的清冽明净,她的手心沁出汗来,面色已然宛如白纸一般,君默然紧紧握住她的柔荑,给她继续的力量。
半响过后.他终于解开她被封住的穴道,君默然靠在冰冷的石柱上,明月希的身子一身疲惫,沿着石柱滑下身躯,埋首双膝间,无视被伤口染红的白裙。
她紧紧环抱着双臂,她闭上双眸,隐约可见方才发生的些许片断画面,却最终无力抗拒。如果不是那手边传来的暖意和耳边送来的声音,她怕自己会变成那个不愿面对的女子,伤了自己,也伤了他。
那是,她万万不愿看到的结局。
她额头上的细小伤口已经凝固血迹,他的心口一痛,俯下身去,君默然的大掌贴在她颈间,缓缓游移,连带抹掉凝结在她肌肤上的细小汗珠。
“好些了没?”
他问的很轻,很淡,仿佛那只是单纯的关怀,没有一分介怀和责难的意味。
“我以为我快好了……”她淡淡一笑,声音有些许苍白无力,他听得清楚其中的沉重,却不再说破。
他揽过她的头颈,要他倚靠在自己的身侧,彼此陷入沉默稍许时间,最终还是由他打破静默。他眼神一沉,低低问道。“纳兰王睿怎么说?”
“即使可以缓解我的伤势,如今的身子也无法令我摆脱蛊毒。”当然,她体内的寒气被温泉活水与每日服下的药材逼退许多,身上的伤痕累累也渐渐消去,这都要归功于纳兰王睿的努力。但蛊毒养在体内十几年时间,若是朝夕之间便可以除去,更像是痴人说梦罢了。她理解的,明白的,即使漫长,也愿意等候。
“唯一的方法,也就是我最后能试的,就是--”她挽唇一笑。变作释然,他没有分心,听得认真,那最后的残忍。“以毒攻毒。”
他凝望着她依旧自若的神情,却痛彻心扉,他紧了紧手掌,淡漠的眼瞳,渐渐深沉。“我已经叫太医寻找最快的方法了,不到最后一步,不要试。“他早就在上次回宫,在太医院下了命令,要他们抢回她的生命,要是办不到全都提头来见。
“虽然没有更好的方法,但也没有任何症状,警示我们我何时会离开,不是么?”她小小的身子,躲在他的怀中,故作轻松,轻笑出声。“我不一定会死的,君。”
君默然沉声不语。她却不想要彼此再为那谁也推算不到的未来而伤神黯然,她缓缓伸出白皙柔荑,穿透那银色发丝,那漂亮眼瞳内的颜色,闪现着无双的光耀。
“我喜欢你的银发,它很漂亮,真的。”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随意,安然地抿唇一笑,眼底尽是餍足,她唯一真实记得,是他用他的性命,要求她活下来,不再入魔。什么是牺牲,什么是奉献,什么是付出,什么是结果,其实并不遥远。
她的脸颊,默默贴在他的肩膀上,那般的熟悉感受,令她想起当年在瞑国后宫内,在挂着宫灯的长廊下,她第一次倚靠在他的肩头的情景。他的心头尽数被暖意包覆,笑意无声牵扯。“因为我的缘故,它才会变成这幅模样,即使它无法更改颜色,我有的情绪,也只有爱屋及乌。”
闻言,君默然深深吸气,连带嗅入她发间的清香,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我的娘亲,是个不折不扣又软弱又天真的……滥好人。跟你,很不同。”
他指的并非外貌,而是性格。她的俊容上染上几分复杂,对过往的回忆,往往纠结成一声喟叹。“她最怕看到别人承受一丝丝的痛苦,只要是自己能给予的物品,她一点也不会吝啬。在别人眼中,这叫善良;在我眼底,这叫愚笨。”
他跟母妃也没有几分相似,差别在于他太过清醒,才令他在宫中那个会吃人的世界,幸运存活,甚至,得到楚氏的赏识,成为年轻的帝王。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谈及,你娘亲的为人。”她正视着她的眼神,读懂那安静的哀痛,吞咽下更多的狐疑。
他轻挑细啄地恋栈她唇齿间的清香,心中尽是苦涩,语声模糊沙哑。“她离开的时候,我是难过的,即使她一世天真,无法在宫中自处,也无法抵过母子之情。
明月希微微一笑,他并不善于吐露深深情感,却是云淡风轻,她听懂了他对母亲的痛惜和怜悯。
“如果你也要离开,我不会好过,而最最可怜的,是君洛。”他将眉眼,低低垂下,她的身子已经被君默然紧紧扯进浑厚胸膛内,一旋身,娇躯被压挤在起伏激烈的胸膛及柱面之间。
“如今他才四岁而已,还在期待你回来的那一日,忍心他品尝我尝过的心酸苦痛吗?”
她没有回应,却是因为舍不得。
她舍不得,君默然失去笑颜。
她舍不得,君洛太长的等待。
“你要记得君洛的心愿,千万要记得。”他贴在她唇上低语,两人因这突来之举而更为靠近,近到她的心熨贴着他的心,一起鼓动。
他的唇很热,热到几乎要融了她,化成一滩春水……他的气息搅乱了她的呼吸,迷蒙了她的眸光,勾引着她开始回应他甜腻细吻。
“我会活的很长久,要跟你一起白头,你不信么?”她神色一柔,轻轻回应,眼神一凝,她说得万分认真,是说给他听,亦是说给自己。“我要是这么死,我会死不瞑目。”
君默然回以一笑,原先拙握在她腕间的厚掌,缓缓带领着她探索他结实的肌理及俊美的脸庞,柔荑所滑之处像簇文火,炽烫着她。她清楚感受到,掌下急促的脉动及他身上越来越浓烈的氤氲香气。
明月希默默抬起头,却见到君默然的脸及蕴藏着炙温的烈眸。
她才想再开口,君默然已拉她起身,先伸手为她拨去颊边披散的长发,缓缓拢聚在她背脊之后,而他右手轻抚她挺直的脊骨,左手则停留在她颚骨边缘游走。
他的薄唇轻轻迎上她的芙颊,他温柔似水的眼神,令她瞧了好揪心。她展臂抱住他的颈子,踮起足尖,以便将他搂在肩窝,她咬着唇,双掌穿梭在他的发间,发觉他竟然在颤抖。
“如果这样的我,你都可以容忍,我想我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云淡风轻,一个微笑,明月希否认伤心。她得到的,失去的,何必耿耿于怀,斤斤计较,既然过往随风而逝,既然未来不可奢望,那么只能寄托于当下。
当下,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午间,每一个夜晚,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亲吻,每一次凝望。
“喜欢一个人,好的,坏的,一切都可以包容,至少我觉得是这样。”君默然压下俊脸,微微上扬嘴角弧度,即使相聚是一种奢侈,他还是愿意彼此期待,心存希冀。
“若是我再度入了魔,不要让我伤害你,我会极力克制,虽然那或许没什么用。”
这句话一冲口而出,两个人都微微一愣,心底不知为何皆泛起了一股隐约的失落与空虚。
明月希没进去内堂,反倒是席地而坐,随手拢拢裙摆,几片粉色花瓣飘下,落在她裙间,她也没拂开,不知坐了多久。一股带着暖意的热潮忽然从心底汩汩涌出,迅速在她的体内扩张蔓延,她没有去深究那股暖流所代表的意义,唇边却不自觉的噙着一抹甜甜的笑。
君默然放任她径自陷入沉思,不去打扰她的安谧,只是伫立在屋檐下默默望着她的方向,三月的桃花三三两两开始绽放,他微微眯起双眸,那一幕,写下他无以伦比的怀念。
人面桃花相映红。
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打破了彼此各自的心仪神往。
“为何单单瞒着我?”
她坐在桃树之下,一身白衣,宛如仙子,即使只看到她的身影,心中五味陈杂。而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的美好的男人,是君默然,眼前的情景,令鹰的心猛地一沉,她到底还是出现了是吗?三年来,她躲得真好。
“周鹰,谁让你来的?”决不可能是纳兰王睿,毕竟他也算是正人君子,没有必要说穿这件事,也不会生出让还未恢复彻底的明月希,暴露在更多人面前的险恶用心。或许,只是下人无意间走漏风声,君默然挡在鹰的面前,不让他逼近那一道倩影一分。
鹰狭长的双眼一凛,对君默然的不知好歹感到不满,左拳一抡,改揪着君默然的衣襟,逼近的俊脸呈现骇人的压迫感。“愚弄我,你很得意?”
如果不是发现偏殿守卫森严的异样,他也不会逼迫留守的侍卫说出真相,如今他已是一国大将军,问的话,没有人敢无视。
她是何时回来,是何时居住在明月宫偏殿,又是何时下了决定,要隐瞒到底?
用太多的借口,在拒绝什么?
他眼中的女子,身影稍稍变得僵硬,却不再回头,他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却盼不到她的回眸。
“小希,他太激动,你先回屋。”君默然一把扼住鹰的臂膀,眼神一沉,朝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说道。
“为什么回来了--”他朝着那道身影大喊,他的嗓音因激动与哀恸而显得暗哑。“都不愿见我一面?”
不忍看她纠结难过,他压低声音,阻止鹰的情绪波动,牵连她的举动。“周鹰,她是有苦衷的。”
“算了,鹰。”一道不疾不徐的女声,缓缓飘扬在清风之中,他微微失了神,三年了,三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你真的想看我吗?”
冷风,呼呼地***着,和着那句听似漠然,实则伤人至及的冷语,钻进了骨血之中,沁人心肠,让他浑身一股恶颤。
她忙转开视线,清冷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霞光,轻声叹息,“你会后悔的。”
她的冷漠及远离教他如坠深渊,光一句你会后悔的,就犹若要掏空他的心。
君默然眼波一闪,仿佛察觉到她的下一个动作,却尊重她的选择,既然逃不开,那么迟早要面对的。
他松开了手,鹰没有站前一步,而那个女子的身影,渐渐转动,她回过身来,默默望向鹰,嘴角没有一分笑意。
鹰有些许愕然,她的身上,有些许不同,春日的光线落在她的脸庞,他安静地回望,激动狂躁被瞬间熄灭。
他,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却,又不得不说服自己,相信自己看到的。
万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