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第48章 走火入魔（1 / 1）

君默然眼神一沉，扶着她双臂的力道，更大了几分，他的确曾经觉得寂寥，觉得她太过冷淡，无视她的怜惜情绪。

但，她如今的坦诚，却换来的不再是他的愤怒不悦，而是释然释怀。他的目光是满满的柔光，唇角弯起笑意的弧度，俊脸贴在她的发旋处，身下的骏马缓慢行走着，走入不远处的密林深处，那一份属于彼此的安谧，令两人都不再伪装自己。

她垂眸一笑，语气依旧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却足够令他听到她的真诚恳切。“我不知道我的冷淡如何刺伤了你。”

君默然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该闭上眼睛，避开与他鼻尖相距不到几寸的脖颈，以及线条柔美的锁骨。那浅淡的光华，在他眼底闪烁着，她身上的淡雅香气霸占了他的嗅觉，香甜得诱人，如花儿吐露芬芳，为了引蝶采撷花蜜——

“若我们都直接一点，坦诚一些，或者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温柔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眉眼处，她微笑的模样，才是最美丽的，那点滴笑意点缀着她绝世的容颜，带着丝丝暖意，深入人心。

她却不觉得命运有可以逆转的机会，轻摇螓首，压低声音说道。“就算有遗憾，也不会后悔了。”

“我亲眼看到他们爱的那么深，也因此而觉得万分幸福。”垂下长长眼睫，偷偷展臂环上君默然的腰际，将自个儿塞进他的怀抱，声若蚊蚋地问：“但是为何相爱之人，也可以将对方，推下黄泉末路？！”

“我们不是他们，从来都不是！”他不想看到，明月公主与恩师楚自相的感情纠葛，成为她一生无法超过的苦痛，他的眼神猛地一紧，复杂情绪闪过他的眉眼，他紧紧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要将她揉入自己的体内一般执着。

她久久沉吟不语，他们自然不是那一段梦魇中的主角，但却依旧逃不开被命运捉弄的际遇。她的恬淡光彩，充斥在那一双冥黑重眸之中，她什么都说不出口，更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默契。

她朝着他微笑着，那是最自然的喜悦，君默然微怔了怔，仿佛她下颚浅淡的疤痕，也无法阻止他怀念赏花大典那一刻的萌动。

她就站在牡丹王的一旁，视线尽数落在娇艳华美的花朵之上，周遭的喧嚣，似乎被她彻底驱散。他再也看不到除她以外的任何一张精心修饰的面庞，他自小就看惯了精致装扮的宫廷女子，该簪的花和钗，一个不少，身上尽是锦裳罗衣，各色云带，眼神也是最为柔美。

但，在那一瞬，他觉得她是不同的。

那微扬的嘴角，专注的眼神，宁静祥和的气息，都令他侧目停驻。

即使在心底诧异她是否有一分欲擒故纵的花招把戏，他却愿意作出自己的决定。也是因为那一句话，他没有错过眼前这个女子。

“你在想赏花大典的时候么？”她似乎一眼就看透了他眼底的柔和笑意，轻笑出声，暖意紧紧汇入她的心，短暂将她从寒意中抽离出来。

与他的关注不同的是，她其实并没有料到，自己会在那一日之后，成为他的后妃之一。

“那不是……”他细长的手指，抚向她的芙颊，她肌肤之上似乎要将人冻伤的寒意，似乎要褪去一些，他当真将这归功于渐渐炽热的阳光，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第一次见你。”她是否记得没关系，他会记得一辈子。

“我常常见到你，在好几位皇子之中。”当然只是匆匆一瞥，她又如何会埋藏了心思，试图要稳坐后宫之位？当初她的心，不过是一只并未停泊的船只，是一朵还未定性的浮云，将会停留在何处，那是未知之数。

“太傅之女的能耐，讨得宫中太多人的喜欢，我也是常常耳闻的。”他不禁莞尔，在那一段邂逅之后还敢勇敢迎上他双眼，眼底没有一分稚气和推却的，声音宛如翠玉落地的清然，他还记得清晰。或许他曾经觉得至少在太多没有交集的后宫之中，纳这一个女子，不会是太过无趣的决定。

她迎上他的带笑眼眸，微微眯起双眸，长睫冷却着阴影，她同样笑得欢畅。“要在那个后宫生活，即使是孩子，也太早地学会了心机算计。”

“我想要抚平，你心底的伤口。”他的呼吸停顿在她的光洁额头，青丝轻微飘动，他享受着如此难得的安静，神色一柔，低声吞吐。

“听你这么说，我自然是高兴的。”她的唇边生出一抹微微笑意，她倚靠在他的胸前，其实她可以看到，那伤口渐渐在结痂痊愈，虽然很慢很慢，但终究有一日，她会不再因为当年的噩梦而踌躇迟疑，她终将拾起所有的幸福点滴。他，让她几乎没有时间去为自己沦为复仇棋子的命运自怨自艾。

他安抚她，揽她入怀，她娴静地枕于他厚实胸口，安静半响，才悠悠开口。“没有从你口中听到一见钟情的话语，似乎我的骄傲，在你这里彻底终结。见到我的时候，你不曾有过任何的悸动？”

闻言，她再度绽放笑靥，他们从未谈及如此随意的情愫细节，就算要她追溯，是何时开始，觉得非他不可，她也无法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

她抓下他停留在自己脸庞上的手，她的目光有些许凝注，闪烁着浅淡的恬静。“我不妄言，当时的我，情未萌发。天子的命令，是用来服从的，而不是违逆的，不是吗？”

“你的言下之意，我并未令你觉得满意，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我的女人，心中没有一分企盼欢悦？”这个答案对高高在上的少年帝王来说，的确不算是完满的结果，虽然如今她早就成为他的专属，他却还是不免为此纠结。君默然俊收微蹙，佯装不悦，孤傲自负的语气，身为皇族的优越，还是流露其中。

她眼波一闪，戳穿他的伪装，字字清晰，毫不迟疑地谈论他的秘密。“你令人感觉有距离，虽然你一直挂着笑容，却笑得好疏远。”

她自然是常常听闻宫内各宫婢女对君默然的谈论，但是那几个宫女对皇帝的认识，恐怕没有她来得深，她不用去听信流言蜚语，相信自己看见的他。

闻言，他心情不差，笑得更深。他用笑意伪装冷漠，众人以为他与生俱来便是明君的典范，却不知私下的他，更多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漠然。

“真实的你，可没有那么宽仁温和。”她见马儿已然偏下脚步，径自跃下，伫立在马下看他，扬声说道。

“如果你只是君默然，而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她眼神一闪，微微失了神，见他安然地下马，走到自己的面前，她的笑意渐渐流失干净，白皙的脸庞之上，阳光在其上添了几分娇嫩的红霞。

那淡淡的粉色，胜过任何绚烂盛放的花颜，他缓缓压下眉眼，锁在她的脸上。

“可是，没有其他人，比你更适合当暝国皇帝。”她倾吐的是自己的真实情绪，她从未有过要他放弃手中大权和江山的念头，若有，她想她不是真的爱他。

彼此都深知，他放不开他的责任，她也放不下她的国家。

更何况，术国如今正在起步，外患内忧，她不能有一分松懈，所以，她给他的，只有短短三日之期。

他深深凝视着她，压向她，使她背脊贴靠在树上，有力的双臂撑起她越发清瘦的重量，四目平视，炙热的吻轻覆了下来。

君默然低下头，与她眸光交会，素净的容颜仍只有一种表情——安然。

她没有反抗，睁着水眸，看着与她毫无空隙的掠夺者，温暖的舌滑舔着她清冷的唇瓣。柔荑攀附在他肩上，数缕凌乱发丝交缠着她细白的指，他的发丝带着冬季夜风中的冷泚，半响之后，他才得到几分满足。君默然拍在娇背上的掌更加温柔，透过简单的举动安抚她的不安。

她看见他眼睛发亮，知道他真的很餍足，满足得像随时都能合眼沉睡，笑得像个孩子一般，她微怔了怔，眼底的一丝茫然，令他突然清醒，他竟然又是如此轻易地被她看穿！

君默然安然地微笑，光华在他身上再度显露无疑，略带清和的眸柔化了俊美脸庞上那有股无法遮掩的尊贵之气。

“这三日之内，你可要给我满满的思念，蕴藏在心，离开你之后的每一日，每一夜，才可以拿起来反复回味牵挂。”他虽然是带着笑意说出这一席话，却是万分认真深情，他愿意给她退后的时间，但他却不会因此退避三舍。

他会，站在原地凝望着她，等待她的回归。

她眼神一暗，柔声说道，喜怒不辨。“我如今可以还你的，微不足道。”

他沉着应对，嗓音低醇，自若黯然。“你把自己还给我，就已经足够。”

“就算楚氏因我而死，你也毫无迁怒？”她将自己无法解开的心结，丢到他的面前，她低低地问了一句，神色默然。

“楚氏专权，已经成为父皇临终前的心念，她的所作所为，早已抹杀了亲人该有的温情。在这深宫之中，你该知道的，我要成就自己的王朝，最大的阻碍，便是老妖妇了。”君默然说得平静十分，却更像是咬牙切齿的愤恨，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

明月希的眼波一闪，檀口微启，唇上早已染上他的气息，烙上他专属的痕迹。

身旁萦绕着他衣袍之上清雅的檀香味道，即使如今阳光炽烈，她却依旧觉得身处春日一般的浅浅柔和。“那么，皇太后呢？她并不若楚荣仪那般深沉险恶，虽不是你的生母，但对你也有养育之恩，你又如何可以泰然处之？”

“我最难熬的时候，便是去安歆宫请安的时候，每每要跪在她的面前，尊敬地呼她为母后的那一瞬间——”他苦苦一笑，那是他没有与任何人提起的曾经，如今无意之间谈起，也不再觉得沉重。毕竟过去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必耿耿于怀。他的眉宇之间，褶皱的痕迹褪去之后，只剩下甘之如饴的宁静。“我的确是冷漠，如果证据确凿，当年我母妃的离世，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说，这些都是楚紫衣的阴谋？”她沉声道，再无任何其他的情绪，她的心，却是不想看到他眼底即使一丝的落寞。

她伸手握住他，他紧紧回握着，不愿松开，直到将手心温暖，温暖了她微凉的体温，他才轻声喟叹。

“她或许也是可怜之人，但必有可恨之处。她失去了唯一的皇子，生怕无法再度争得宠爱，只因看父皇对我器重，便将我从母妃身旁带走。”他笑望着她，琥珀色的光芒，似乎是在眼瞳内，升起一片柔情。他说得万分自若，似乎从不放在心上，她却依旧沉浸在他的过往之中，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体会，天子背后哀痛。

“楚氏狼狈为奸，虽然她们的阴谋，的确于我有利，我却无一日不曾深思，到底要如何惩治她们。”试图伸手抹去她眉眼之处的黯然神伤，他的笑意在低沉的嗓音之中游走，稍稍抚慰了她不知为何而惆怅的情愫。

“我还来不及所做的，你帮了我。”

明月希点头，抬起清亮眼眸看他，嘴角的笑花，渐渐绽放成为，最明艳的姿态。“我们，似乎殊途同归。”

他们有的，是共同的敌人。

但除去敌人之后，他们有的，是无法忽略的阻碍。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想起这八字真言，她觉得苦涩，然而却有一阵温暖从心窝口开始泛开莫名的感动。

若当真如此的话，她不愿彼此厮守与共，承诺与幸福不必因朝夕相处而实现，也不会因分隔两地而消殒。

想起这一句，她突地晕眩身子发软。她眼底的光彩，瞬间被彻底吸走，那一双重眸，再也没有任何的光耀。

君默然察觉到她的异样，温柔的手掌猛地覆上她轻蹙的眉宇之间，才猛地察觉，那寒意更甚。

他抬头，那刺目而炽热的光，令他的心愈发疼痛起来。

似乎，她在隐瞒什么。

“君，我头痛……我看不能陪你看落日，看黄昏，看明月和星辰了……”她强忍心痛，眉头轻轻舒展，挤出一丝笑意，却又要被突然袭来的刺痛卷入无尽深渊。她的话音未落，下一瞬间她被打横抱起，君默然将她带回青草地，安置在柔软的绿色草滩之上，手指按压在她发汗的额际。

即使感动包覆着她的身子，她却还是，停不下冷汗淋漓。痛，还是痛，她从痛皱起的眼缝瞧见他满脸忧心，本想扯谎骗他但又好想倾诉说出。

“你最近的身子怎么如此不如人意？”他的目光如炬，任何微妙的变化，都无法逃过他的双眼，他轻拍她的后背，细心慰藉。“好些了没？”

“是我允了自己，与你相伴三日之期，或者，我是因你而走火入魔的——”她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神，突然有瞬间，令他觉得那般陌生，她像是喃喃自语的轻柔语气，却带着更加深沉诡谲的寓意。

“小希，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就算是到如今的地步，你还是不愿坦言相告？”他急不可耐，不想再看她独自忍受煎熬，却偏偏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只是，他并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她猝然失去了疼痛和知觉一般，昏睡过去，他满是担忧，却不知是否该将她吵醒，令她再度回到痛意纠缠的境地。

他当然，不会如此残忍，即便觉得异样，觉得不安，还是忍耐着容忍她沉沉睡去，卸下灰色大麾，披在她的身躯之上。湖边送来的阵阵清风，令他万分清醒，只是她口中的入魔，却依旧无法解开这等的疑惑。

她虽武艺不浅，却不若江湖中人沉迷武学，又何来的走火入魔一说？只是他看她，实在是太痛苦，若是可以解脱——他愿意帮她。

君默然暖声轻道，俊脸无声压下，与她鼻眼相对，深邃似海的眸子微微眯起，他低低轻叹，她眉心的拧蹙被他吻开。

“就算你入魔，我也不会不要你。”

他伸手触了触自己温热的唇瓣，笑得无声，却也叹得无声。

接下来的等待，度时如年。

安静的，冀望的，不贪婪的，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