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再遇故人2(1 / 1)
大多的晚宴都会像现在这样让濯月兴致缺缺,看着程之伊挽着林振宣的膀臂,她心里更不是滋味。
“喂,”濯月拿手指戳戳林志涵的肩膀,“不如我提前开溜?”
林志涵挑了挑眉毛,“那我哥怎么办?”
“你哥?”她撇撇嘴,“他不是有佳人陪伴么。”
林志涵眉开眼笑的看着她,“哟,吃醋了啊?”
濯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林志涵赶紧补充道,“我去拿外套,你等一下。”
看着林志涵走远的身影,濯月不禁有些疑惑,这个男人到底要的是什么。她还不至于真的相信林志涵是在向自己献殷勤。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应该也看的出来,想要借助她和林振宣争什么,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还是说,他真的像是林振宣讲的那样,只不过是个心无城府的少爷,什么也不求。
在商战场上待久了,濯月很清楚。对于敌人也好,同事也好,最可怕的就是看不出一个人的欲望。无欲无求,也就意味着毫无弱点。而当你真的知道他所图何物之时,你早就被玩死了。
她试图理清思路,从细节开始,可越想心里却越乱。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林振宣和程之伊的背影,觉得有些噬心的痛。那种痛,她知,并不是林志涵口中的吃醋。她已不是十七八岁的女孩,也不会为了一个晚宴的女伴身份去争风吃醋。这种痛,从林振宣出现那天就开始。最初,她不过以为是再见故人,心生不安。可过了这么久,到林振宣说要在一起,到翟默成说要和她离婚。濯月才隐隐约约意识到,那种痛,不过因为那个曾经装着对他爱和思念的心已经空了。他对她而言,或许早都不再是那个始终放不下的人。七年,那么久,一个女子所有最美最好的韶光里,她像飞蛾扑火一样的去爱了一个人,爱到绝望,爱到心死。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有些人注定是等待别人的,有些人是注定被人等的。她活该,她做了前者,所以她认命。而终于有一天,她才发现,那些她认定的爱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时间磨平,像一个童话的梦。她只是一直记得这个梦,想着美玉蒙尘,明珠暗投,哪怕惨了点,都该有个结局。可却不曾发现,自己早已走出了童话的城堡,再也回不去。
有人说,一个人最大的缺点,不是自私、多情、野蛮、任性,而是偏执地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可或许更可怕的,就是像她这样,偏执的求一个果。哪怕不幸福,哪怕不想要,她都要亲眼看见。既然看见他们曾经相濡以沫,既然看见他们曾经无疾而终,既然看见他们再次相遇,那么,她也想看看他们最终的结局。
她不禁有些怅然的想,“走到这一步,我才发现:林振宣,我并没有以为得那样爱你。”可又能如何呢,已经到了这一步,是她亲手一点一点断了自己的后路。
“算了,也许我还能够再爱上你。也许就这样也不错。”
林志涵一去不复返,濯月等的不耐烦便向门口去寻他。看见林志涵时,他正拿着衣服背对着自己,像是再和什么人说话。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喂,还没好么?”
林志涵转过身来,笑着拉住濯月,“来,我给你介绍。”
濯月扭头,便看见了面前的这位妇人。
“不用介绍了,”她冷冷的打断了林志涵,她虽然在对他说话,可目光根本没有变化,“我们认识。”
林志涵有些奇怪,“你们,认识?”接着有笑着对妇人说道,“妈,你怎么没告诉我。”
濯月想要脱口而出的“你妈妈的事情,你不知道的还多呢。”却被自己生生的吞了回去。林志涵和她一样,都是这场婚外恋的受害者。那种被伤害,被背叛的感觉,他不知道也好。
许静仪不愧是比濯月多吃了几年饭,虽然看到她时有些意外。但此刻,她早已平稳好心态。
“叶小姐,好久不见。”
濯月盯着她,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倒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好像看出濯月是顾忌林志涵而没有说破,更是放肆的挑衅道,“叶小姐真是越长越漂亮,和令堂越来越像。”
濯月只觉得喘不上气来,像是整个人溺在水里。她气得嘴唇发白,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许静仪半夜打电话给妈妈,耀武扬威的向妈妈宣战。那一夜,妈妈气得摔掉了电话,整夜流泪。濯月还记得黑暗中妈妈哭泣的侧脸,她躺在旁边,不知可以安慰什么,瞪大眼睛看着,心里只剩下恨,就像现在这样。
“是啊,哪像阿姨你,长得不怎么样还出来卖。”
濯月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三个人听到。林志涵显然被吓到了,有些不明就里的看着她,“你说什么呢!”
许静仪的脸上一片红,一片白。她骄横惯了,哪受过这种刺激,立刻高声叫起来,“你说什么呢,有没有家教!真是什么妈生出什么种!”
濯月听到最后一句,扬手就一杯酒浇到许静仪的脸上,“是啊,什么妈生出什么种。你这样的破鞋,想必你妈也好不到哪去!”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濯月的脸上。她抬起头,看见的却是林志涵身边的林振宣还没收回去的手。
一下子,濯月被打蒙了。许静仪看见林振宣都站在她这边,更是不得了的叫嚣起来。可濯月一句都听不见,她看着林振宣,一动不动。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抽,没想到还是林振宣。
林振宣什么也没说,但她看的出他眼里深深地哀伤。他的眼眶有点红,像个小白兔一样。过了很久,他动了动嘴皮,轻轻的说道,“濯月,别……”
明明四周还是很嘈杂,明明许静仪那么大声音的叫骂她都听不见,可她偏偏一清二楚的听到他说,一字不落。
她笑了笑,“别什么?别抽她?我不会,我嫌脏了我的手。”
濯月提手想还林振宣一巴掌,却被林志涵一下抓住。林志涵什么也没说,拉着她就往外走。
“你干嘛,你放手!我自己会走!”濯月在后面挣扎着,“心疼你妈了?回去陪着啊!你不说我也会走的!”濯月知道自己形象全无,索性大喊大叫起来。不就是有钱么,不就是仗着是他们家地盘么,大不了不干了,她凭什么要看他们的脸色,她凭什么要向那个女人低头。
她使劲的撕扯着林志涵的衣服,他却像一个黑色的巨人,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濯月逐渐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她的高跟鞋踩在石子路上磕磕绊绊,浑身没有力气的瘫软下去,只剩下林志涵越来越有力的手,拉扯着她。她渐渐喊不出来了,她想起妈妈从小教她做个乖孩子。即使那时,妈妈总是流着泪摸着她的头,什么也不让她说。她的泪簌簌的往下掉,七年前,她没能保护妈妈。她以为七年过去,自己已经长大,却发现她不仅还是保护不了妈妈,连自己都输得一塌糊涂。
她想起林振宣对她说,“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她竟当了真,她竟傻傻的当了真!全天下的男人都会对女人说的话,妈妈当了真,她也当了真。
七年前,林振宣甩甩袖子,就把自己抛弃了。
七年后,林振宣不分青红皂白,就给自己一巴掌。
林振宣,你不过是仗着我爱你。你不过是仗着我爱你比你爱我多。
她只知道哭,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过了很久,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被林志涵仍在了车上,奥迪R8在四环路上漫无目的的狂奔。
“好点了么?”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低沉。
她不知该说什么,靠在车窗上看向窗外。
“去哪里?”他问。
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打开了天窗,让风灌进来。呼呼地风声好像一下子就吹散了他的话,她就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林志涵笑了笑,把车驶向了辅路。
又开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到了。”
她有些茫然的四处看了看,“这不是我家。”声音还有哭过之后的嘶哑。
“嗯,不是你家。”林志涵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是我家。”
濯月还在反应他这句话,已被他一把抓下车来。进了门,是间不大的单人公寓。她径直走向沙发,却被他从后抱起。“要睡回房间睡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睡觉。”她竟忘了挣扎。
“不知道,我小时候一哭完就会困。”
他二话不说的把她扔在床上,濯月这才看清这个房间的样子。蓝白黑,都是直角硬朗的线条,一种很男性化的格调。
她有些狭促,边掀开被子边故意说道,“我睡了。你赶快去把你那些女朋友的遗留物藏好。”
他挑了挑眉,不以为然,“这间屋子,就我哥来过。狡兔还有三窟呢,何况我。”见濯月躺好,接着说“我去弄点吃的。你先睡。”
“你弄?”她意外的盯着他。
“我叫外卖。”继而又问,“你想吃什么。”
“粥,”她想了想,“皮蛋瘦肉粥,鸡茸糯米粥都可以。”
“挑剔。”他笑骂了一句。
她以为他会出去,阖上了眼。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他冷不防见她突然睁开眼,有些尴尬的红了脸,“呃,我去给你那个冰袋敷敷脸。”
他转身出去。她等了很久,他还是没有回来,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濯月睁开眼,房间里黑黑的。她起身,赤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打开门。客厅里一样没有开灯,左边倒是有一个房间亮着灯。她轻轻的走了过去,房门虚掩着,原来是厨房。
林志涵在砂锅前忙碌着,案板上还放着剁碎的鸡茸。他显然没有听见濯月起床的声音。她看着他,衬衣的扣子被解开了两颗,袖子挽到了肘部。他的额头上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修长的手指有些笨拙的搅拌着粥,时不时弯腰检查火苗。她见他伸手就要揭开盖子,忍不住想叫他。却已来不及,他着实的被烫了一下。她听见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又手忙脚乱的找垫布。不知不觉,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她扭身想走,又看见厨房门旁的矮几上放着笔记本电脑,荧光屏幕发着暗淡的光,搜素栏目条里写着“皮蛋瘦肉粥的做法”。
她悄身回到了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泪一直忘了擦。
“濯月,吃饭了。”他推醒她。
她跟他坐到餐桌前。他递过勺子,“吃吧。”
她舀了一勺,慢慢的吃下去。他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样?”
她点点头,“味道不错。”她顿了一下,“你定的哪家店?”
他含糊的回答了一句,“就旁边一家小店。”自己抓起勺子,就吃了一口。
“咳咳……”他抬起头,看见濯月还在慢条斯理的吃着。
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勺子,“这么咸你还吃。”
她笑了笑,“还好,”她伸出手,“给我勺子。”
他有些赌气的推开碗,“不吃了,不吃了。这么咸不要吃了。以后再也不去那家定粥了。”
她坚持,“给我。”
他看着她,终于还给她。“我去给你倒杯橙汁。”
她不答,继续埋头喝粥。
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只抓了两瓶啤酒。他挠挠头,“不好意思,橙汁喝完了。只剩下这个了。”
她已把粥喝了干净,歪着脑袋,“你家有花生米么?”
他想了想,“好像有点。”
她端起碗,走到厨房,麻利的把碗洗干净。起火,热锅,倒油,他在后面伸着头看着,啧啧的称赞道:“上得厅房,下得厨房。”
她笑,“别在这里碍事,出去等着吧。”
他恢复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还不让人学习啊,真小气。”
她懒得和他斗嘴,很快一盘花生米就炒好了。
他不顾烫,伸手就夹了一颗,丢进嘴巴,“真香!”
她有些遗憾的尝了尝,“炒的还可以,要是有点老醋,就更好了。”
他微笑,抢过盘子,“这样就很好了。”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太好的东西,强求不来。”
他们俩靠在沙发上,就着花生米喝着啤酒。
他终于开口,“脸还疼么?”
她摇了摇头,喝了一口酒。
“对不起。”
“你干嘛道歉?”
他顿了一下,“要是知道你和我妈那样,我应该让你门直接避开。”
她拿瓶子的手僵了一下,轻轻的说道,“算了,已经这样了。也不怪你。”
他不再说什么,陪着她喝。一瓶又一瓶,花生米很快见底。两个人就端着瓶子直接喝。林志涵的脸红红的,眼睛里像是装了钻石一样闪亮,“我们两个酒鬼。”
濯月歪在沙发上,白皙的脚一下一下的悬空晃着,“我那样对你妈妈,你也不怪我。”
“怪你?”他苦笑,“我不清楚我妈做过什么,但我觉得不会是好事。”
她愕然,听见一个孩子这样评价母亲。
他低头摆弄着空瓶子,“我和我妈一直不算熟。我妈从小不喜欢我,可能是我哥更合她心意。她一直对我哥很好。我哥也争气,在英国一直拿全额奖学金,回国就接管了公司的技术总监,听说还是我妈强烈推荐的。我天性贪玩,老头子每次都被气得够呛。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他怕我在外面惹是生非,无奈之下把我召回来,安个财务总监。从小,我妈就不管我。老头子忙,她自己就在外面玩。风言风语虽然很少,但我知道有些话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她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家里,就数我哥疼我。有一次,我调皮捣蛋,偷了生物老师的教学模具。就是那个人体骨骼的模型,我把骷髅头拿跑了。老师让我请家长。我不敢跟老头子说,我妈根本不会管,我只好叫我哥去。没想到我哥真还把老师搞定。”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记得那天,我哥领我回家。路上,我怕他回家跟老头子告状,就央求他保密。他什么也不说,只顾拉着我往前走。那时,我特别怕。我总觉得他的背影黑黑的特别吓人。过了很久,他把我带到一个小商店门口,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我记得他拍着我的头,跟我说,‘小涵,你要听话。将来你长大了,你还要照顾你的妈妈爸爸。你不能总惹他们生气。’我哥从没叫过我妈‘妈妈’,他总是叫她阿姨。老头子也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很难让人亲近。所以那天,我觉得我哥特别可怜,因为他长那么大却不知道什么是亲情。”
“你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懂亲情了?”她挤兑他。
“嗯,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他并未在意,“但是那天,我特别心疼我哥。就算再不好,我还算有个妈妈。可是我哥没有。所以那天,我跟自己说,我要永远陪着我哥。”
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就像林志涵。
一个孩子,没有拥有过亲情,甚至都没有见过亲情的模样。
他却勇敢地想要用亲情温暖别人。
他要的快乐只是那些微小的事情,就像一根糖葫芦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