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杯空 梦醒(1 / 1)
他看着她的眼睛从一片雾蒙又变得清亮,他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直至她牵了牵嘴角,“嗯,不好意思。”
这句不好意思究竟是对谁而言,是对我的自作多情,还是你的义正言辞。
原来人和人可以变得如此疏离客气。
曾经那么熟悉的彼此,执拗,争吵,互相折磨,又不肯分离的彼此。谁都不愿意低头,每一次争执,都不要做那个先示弱的人。
他何时说过没关系,她又何时说过不好意思。
夜凉如水的男子,淡薄清冽的男子,林振宣却独独对她不可宽容一次,不可迁就一次,就像一个任性霸道的小孩,想要拿走濯月全部的爱。
曾经这样的男子,这样爱过的男子。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却再也拼凑不回那段时光。他们终于还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说没关系,她说不好意思,每一个字都是精心挑选的,每一个词都是小心翼翼的。再不见他淡淡嘲弄的语气,也不见她飞扬跋扈的顶撞。比过去都要温和的对话,却只剩下淡漠。
林振宣,为什么,我们还是走到了这步……
他顿了顿,既而转身向外面走去。濯月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很想知道,七年前的他是不是也如这般一样离开。
回到酒席上,林振宣早已恢复了他温和的样子,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的和老总谈着项目。少了敬酒的人,濯月安静的喝着茶,等待敲定细节之后能离开这个让她心力交瘁的地方。可一个声音却不冷不热的钻了进来:“这次的项目就由我的助理全权负责,之伊可以代表我所有意见。”
“林总,听说您好事将近,就是这位程之伊小姐吧?”
濯月猛然抬起头,直直的撞进那个精致的女子的视线里。她仿佛早已在那里等着,目光中带着些许挑衅。濯月愣了愣,好事将近?呵…是啊,我都结婚了,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他。
自己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站起了身,端着酒杯就笑了起来,“林总,您是我的学长,这杯酒无论如何应该我先敬,祝你和程小姐百年好合。”
林振宣看着她,停顿了几秒,举了举杯,一仰而尽。
她却喝得很慢,那杯酒仿佛烧开了一般灼热,每一口,有疼痛也有美好。明知道会有喝完的时候,可是这一刻,她倏然决定纵容自己。她懂,这杯酒喝完,就是他和她最终分道扬镳的时候。虽然他早已离开她,但是她知道,他还欠她一个解释,一次相遇。每一次绝望的时候,一个人看不到任何去路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他。
他还没有告诉我,离开的理由。
这是一个信念,在漫漫长夜里,在天寒地冻里,她都会对自己说,我还没有等到他,我还没有再遇到,我还没有知道他离开的理由。那是一种力量,让她可以坚强,让她可以支撑着走到现在,每一次的挫折,每一次的离别和伤害,总是觉得就要放弃的时候,她总能想起。
可是,这个理由终于变得没有必要了,他都要结婚了,她还有什么资格,以什么姿态去向他索取那个原因。
她于他,早已不是舞会上翩翩起舞的灰姑娘,而最终变成了匆匆赶往下一站的路人甲。只是她自己不肯认命,她以为有童话,她以为她是落难的公主,走过千辛万苦的旅途,只为了被他带走。可是她以为的王子,她期待的骑士,救起的并不是她,他找到了自己的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与她无关的生活。
她或许真的是公主,只是她的王子,不是他。
他等不到她了,在哪次她下错站,上错车,不小心睡过去的时候,他与她擦肩而过。两条线相交的太久就要分开,然后沿着各自得轨道反方向继续下去,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都不再年轻。
她纵容自己,最后一次软弱,最后一次回忆,有关他的点滴,他对她的好,和着酒慢慢留在身体最深的角落去发酵。
等到它重新酿成一坛美酒的时候,林振宣,我们能不能重新相识,像一对故友一样谈天说地。
杯空,梦醒,她笑得并不勉强。如果幸福不是她能许给他的,那么她希望,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给他。
她的王子不是他,她知。这样就好。
酒席还要继续下去,在她之后,不断有人起身。觥筹交错,杯光琉璃,她看着他小心翼翼为他的妻挡酒,原以为的难过和悲伤,却统统没有,她看着,想要祝福,只是这般简单。或许只是一个仪式,他同她与过去告别,她才能放下,与过去了结。
在这年之后,很久之后,不知道这一刻,再次想起,她有没有一点后悔,哪怕只是一点点。
原来一直不明白应该怎样结束这段无望的青春守候,可后来才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心情原来早已过去。
不需要任何姿态。
不需要任何告别。
盛大落幕的这场爱情剧早已被时光的洪流迫不及待地湮灭。
原来你早已不是你,而我也不再是我。
她还以为会有一点酸楚,她还以为会有一点伤感,却不想这比朋友还要生疏的客套,其实只是成年人的交际,连一点尴尬都没有。
以为还是爱的,以为还会在意的,可眼前的他携着他的妻,却不禁让她想起另一个人,翟默成。
站在默成身边的她是不是也如这般,眉角带着落落的幸福。恍然间,便走了神,默成现在会在那里呢?吃了饭么?他的身边又会坐的谁?她不在,有没有人抚开他抽烟时总会不自觉皱起的眉头。
突然决定停下这个可笑的应酬,貌合神离的彼此,不着边际的对白。
濯月站起身,赧然一笑,对着微微诧异的林振宣欠了欠身,“不好意思,学长,家里突然有一点事情,实在是要先走了。”
林振宣看着她,目光深邃,继而又浅浅一笑,说道:“喝了那么多酒,一个女孩子要注意安全,不如找人来接你吧。”
丁怡突然插嘴:“对对对,喝了那么多,你怎么回去,快点打电话给你老公来接你。”
“老公?”,林振宣的嘴角扬了扬,“没想到叶小姐这么年轻,都已成了□□。”
旁人没有听出的寒意,却让濯月残留的最后一点醉意彻底吓醒。她太熟悉林振宣这个表情和语气,过去,每一次吵架,他都是这样的开场。她想也没想的抓起包,就匆匆往门口移动,边冲着老总点头哈腰,边连连倒退的说道,“没事,没事,我家近,打车就好。”
这次林振宣没有让她走出门,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毫不客气地说道,“叶小姐是技术部的人才,出了事损失太大,不如我这个做学长的送送你。”理由总是冠冕堂皇,他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就直接把濯月拖出了包间。
濯月当然愤愤不平,心里不住的想,只准你订婚,就不准我结婚,什么素质。林振宣并没有搭理她,出了门就大步走在前面,直奔地下车库。他依旧站在副驾驶的门旁,为她开门,系安全带。她还能想起,以前他常说的那句话,女孩子就应该习惯让人服务,这样才能变得优雅。她现在有没有变得优雅,她不知道,但是林振宣走后,她才发现自己被他□□的异常懒惰。
陆虎的车很符合林振宣的品味,低调的野性,他一路飞驰的开上五环时,濯月才反应出两件事。第一,林振宣喝的酒不比自己少,第二,这不是回家的路。她不知应该怎样阻止,只能看着表盘的指针从100飚到150。当初,她是和林振宣一起学的车。教练曾告诉过他们,一辆时速160公里的车如果爆胎,生还的可能性是零。她突然有些害怕,她想,林振宣是知道这个的,而他毫不减速的开下去,只能有一种解释,他想开到死为止。可她不明白,想到这里,她为什么又突然安了心。也许这样死掉,和他一起,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你害怕么?”他终于开了口。她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他却自顾自的又说道,“你害怕吧,你怎么会愿意这样和我一起死掉。”
她没有回答,她曾以为,如果能和林振宣在一起,即使付出生命也不会有遗憾。可是现在呢,她承认,她不再年轻,不再义无反顾,她已经有丈夫去生活,还有父母要赡养。让她这样死,她或许愿意,可是不会甘心。
她想,林振宣是懂的,他亦知道他们都再也回不去,不管那个过去,有过多大的遗憾和委屈。
他终于停了下来,开了天窗。夜凉如水的风席卷而入,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在听说她结了婚的时候所有的理智都已殆尽。他可以容忍她的改变,他可以容忍她的疏离,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她已不再站在那里,她走出了他们的过去,远远的甩开了自己。他是自私的,明明是自己抛下了她,却偏偏痴心妄想的希望她能站在原地。
“叶濯月,你就这么不甘寂寞啊。”本是想要安慰,为什么开口的话却字字伤人。
“林振宣,你有完没完,你大张旗鼓地结婚就一定要让我像个弃妇一样凄凉的站在你面前么?” 她的好修养在他身上从来都用不上。既然他不打算继续装下去,她也不需要惺惺作态。
她摆好架势准备和他大吵一架。他曾是学校的最佳辩手,说道理更胜一筹的本事在吵架中运用的淋漓尽致。既然终是要撕开面具,她不如把这些年的所有一并讨回。
“你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等一下就好。”林振宣的表情却忽然变得哀伤,甚至连眼角都写满寂寞,“自作孽,不可活。对吧?”他转过头来,牵强一笑,一地琉璃。
她有些意外,像是重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不是她熟悉的林振宣,不是那个不服输的林振宣,不是那个骄傲的男人。她有些痛,像是如鲠在喉一般不能说出任何话。她并没有听懂他的话,等么,她等了那么久,他却没有回来。为什么还要她等,她到底要等什么,等到他结婚,等到她死心,还是等到他们都步入死亡。可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却不敢问。她突然害怕那个解释,那个理由,她突然害怕自己承受不起,她承受不起林振宣眉眼间的忧伤和无助,她承受不起七年的痛苦和难过。就让她以为的这般,是他负了她,是她哭过,痛过,被伤害过,他很好,一直很好,没有她的他过的一如既往。
林振宣,如果你的不好因我而起,我要如何自处。
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却又无法靠近的脸颊。他的脸在昏黄的路灯下勾勒出坚硬的线条,那么熟悉,一点点靠近,却终于想起这样的熟悉感来自另外一个男人。
很近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手上淡淡的香气,和多年前一样的味道。他不敢睁眼,怕惊到了她。可却在感到她指尖的凉意近在咫尺时,明显的一顿,继而远去。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她茫然的眼神。他知,这场疯狂最终还是要结束,他不能自私的留下她,而有资格留下她的是她此刻正在挂念的人。他有一些酸楚,这些本该属于他的幸福,却从此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