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1)
木匠压抑的声音:“你知道,我已经不能算是个男人了。”
“你咋不是个男人了?在俺眼里,你就是个男人,完完整整的男人,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对俺,你就是唯一的男人!”女人也压抑着声音,但就像她的生命一样,那种火、那种光、那种能量,和那种声音都是压抑不住的。
“什么是男人?必须要能干那个才是男人么?那俺不如找只驴子,谁能比驴强?!男人要知寒知暖,男人要体贴女人,男人要有担当,男人是活泼泼的心和暖烘烘的胸膛,男人就是你这样的,不像那个死鬼,屁本事没有,只会打女人。他死得早,不死,俺迟早要杀了他。”
女人热辣辣的话刺进端着缸子喝汤的每一个男人的耳朵里,楚歌仿佛看到商队里好些个男人的脸都红了,不过,也许是因为夕阳的映照。
“可我老了……”
“俺要跟你一辈子,你老了俺照顾你,你死了,俺给你送终。”
有个侍卫忍不住了,叫道:“婆姨,要是这男人又死了,你是不是再找一个啊?”没有人笑,所有人都等着女人的回答。
“男人死了婆姨可以再讨,为什么女人死了男人就不能再嫁?”女人高声向那侍卫叫着,“以前俺不懂这道理,现在俺懂了。俺不学那些坏男人,左边俩右边仨的,俺只要一个,只要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一辈子是一辈子,女人一辈子也是,在一起的时候,俺会对他好。谁先走了,也是乐呵呵走的。下辈子,留着情分,还做夫妻。”众人也笑了,这女人真能想,真能说。
女人随后小声说了句,淹没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只有楚歌听真切了:“但别把什么都搁在下辈子,鬼知道有没有下辈子。”
楚歌听了,忽得脑中一轰,身上一冷。
睡下之后,他想了好多好多事,从自己记事,养父教自己识字读书,到被拐入红绿坊,认识了水仙,再到逃出来流难,遇见了姬蛮,在美儿榻前失眠的那一夜,再到后来的战争,郑楚,郑陈,和亲,万景之乱,司马之祸,……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和母亲……好多好多事,好多好多人,可是,他的心里最牵挂的只有一个。
这辈子只有一个。
可是,……
楚歌苦笑着,他笑自己连个村野的寡妇都不如,没有她那样的勇气——连死亡都不能吓退她追求幸福的执着和坚定!
楚歌突然很佩服她,很鄙视自己。
“只有一次?只有一次?如果生命只有一次,我这样的选择,会不会后悔一辈子?永远后悔下去?”
可是,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
想到这里,楚歌觉得全身无力,冷,很冷。
风,从北方刮来,呼啸着,向南方而去。
恍恍惚惚,楚歌听得有人呼喝,而后,还未反应过来,什么东西砸到了头上,便再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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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宫清冷无酒茶,纵是团圆不是家。
但愿与君长相守,生生世世数桂花。
第五回:风卷残荷秋来去
第五回:风卷残荷秋来去
世事总难如心意,多情笑我太痴癫。
风卷残荷秋来去,凄情冷雨满人间。
这一次的昏迷仿若历经了千万年的岁月,又仿佛只是那么一瞬。昏迷中,楚歌好似见到了繁花似锦,重回郑宫盛宴,陈国隆典,楚都华庭,赏那万红之中最最娇艳的蔷薇,观那艳妙无双的美儿公主。美儿公主又在他面前垂泪抚琴,琴音断绝,转身而去,楚歌欲留佳人,却猛惊醒,醒来原只是秋梦一场。
身下冰冷,四面漆黑。
这是哪?楚歌欲挣扎起身,却发现被粗麻绳捆得结实,动弹不得。静听黑暗中有呼吸之声,楚歌忙问道:“是谁在?”
“楚将军,你醒了?”
听到是屈志的声音,楚歌心下微安:“这是怎么回事?”
屈志言语中有些干涩:“我们落到狄人手中了!”
“怎会如此?”楚歌闻言大惊。
“这次算是栽到家了,我这老走路的马,被石头硌着蹄了。——唉,这附近原不该有狄人,我也就大意了,谁知竟有一支埋伏于此处,打劫过往商队。”
“他们劫了我们的商队……”
“还抓了我们来,明摆着要把我们卖作奴隶了。感觉到颠簸了吧,我都快颠散架了。我二人被关在这大车里,被当成货物了,其他兄弟也不知如何。”屈志熟知这些狄人作风,深为自己这一行人命运担忧。这支劫匪上来就偷袭自己和楚歌得手,几乎兵不血刃就击垮了整支“商队”。
“这些狄人为何如此?”楚歌见脱困无望,细问屈志。
“草原地薄,不能种物,老少皆以畜牧为生。地广人稀,文化难兴,智慧不开;多食腥膻,民血易动,多勇喜战;物产罕少,日用不敷,非抢即掠。其民生长于马背,来去如风,各种用品若仅由贸易供给,哪里比得上劫掠来得容易?”屈志越说越是大声,倒似不怕被那些狄人听见。
楚歌觉着哪有人天生愿做这无本的买卖,必是后天所致、情势所逼、生活所迫。想起以前遇到的狄人,楚歌觉着那些人固然剽悍,却极是重情守诺,自有其可爱之处。
正言谈间,听得外面有响动,一个人掀开了皮帘,强光射了进来,楚歌一时不能视物。还未适应光线,就被人拖下了大车。摔落在地上的楚歌倒未觉得多痛,这里已然是一片水草丰茂之地。
“起来!”眼前一个狄人用生硬的中原话命令楚歌。楚歌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捆扎久了,血脉不畅,又饿了数日,实在没什么力气。那人看着楚歌不起来,扬手就是一鞭子打下来。楚歌哪有力气躲闪,却有人帮他架住了鞭子。
“不用这样。”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楚歌的身后传来,音色像月光一样的温柔。“这人几天没吃饭了,就是对俘虏也不能这样。”
“是,公主。”
那女子吩咐兵士给楚歌弄些吃的来,同时越过楚歌半坐的身体远去了,楚歌只看见一席红色马裙在头顶飘过,还有一只漂亮的马靴。
吃了些东西,坐着恢复了许久,楚歌才挣着站了起来。
潮湿的冷风从西面吹来,一片大湖就在那不远的地方,碧波荡漾。远远的,那个公主的背影在随风起伏的水草间摇曳,如幽谷中娇艳的花。狄兵望着公主的方向,目中充满了火与光。
旁边屈志也被带了下来,另外几个人也都被赶在了一起,有两个身上带着伤。屈志看了周围的情况,想对楚歌再说些什么,被那狄兵抽了一鞭子,也就没再说了。
过了一会,一个狄兵走了过来,拿鞭柄捅了楚歌一下:“你是首领吧?跟我来,公主要见你。”
狄族公主静静坐在湖边。看这湖水,像是起伏的绿色草原,一阵风来,漾起那层层的鱼鳞一样的波光,那是谁也描绘不出的自然的奇妙的美。层层波浪重叠,却没有一刻静止,没有一刻重复,那种只有生命才具有的律动,就跳荡在波尖。
她看着这湖水,仿佛想起了故乡,想起了草原,想起了家人。那湖波织成了一张思念的网,将她的倩影反映,织在了网中央。
楚歌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长长的玉色的颈项,恍惚间,面前坐着的人变成了美儿公主,一声弦音在他心尖拨响。
“你们是什么人?”狄族公主幽幽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楚歌猛从幻梦中惊醒。
“我们是楚之商团。”
“只是商团么?怕是未必吧。哪有商团有你们那样的兵士和武器?”女子仍然背对着楚歌,拾取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轻轻投向湖中,如此轻柔,如此悠闲。
波光荡开,楚歌心中一紧,却未答话。
“楚?哼,是楚国探子么?这么说楚国要向卫国动手了。”女子言语虽仍轻柔,却有掩不住的冷意,楚歌闻言不由想到当初阿穆他们是被斗越椒派出四下劫掠的,面前这些狄人是不是与卫人勾结?越发心惊,背脊发凉。
仿佛看透了楚歌的心思,那女子道:“你也别害怕,我们与卫人无涉。劫掠是越货,倒也不想杀人。”她原只是猜测,见了楚歌的模样,自是知道猜准了。不将那屈志带来盘问,便是她看出楚歌没什么城府,稍诈唬一下,即漏了底。
楚歌也放开了胆,都已经在人家手中了,杀剐又如何。遂放开心思,与那女子交谈,只是双手仍捆着,身边亦有一个狄兵严看。
“你们这些狄人也忒可恨,若求货物,不由正常的商贸途径,却来这强取豪夺,干些盗贼的营生!”楚歌恨声道。
那女子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个容颜如玉的南方少年,明眸直望入楚歌的心底,道:“在你们那些所谓的商贸中,你们占了我们多少利益?你们把那些差的东西以最贵的价格卖给我们,却把我们的马羊和矿石用便宜的价格抢走。你们认为什么?我们没有智慧么?我们会任由你们欺负么?你们只是狐狸,而我们草原上的民族,就是骏马,就是风。没有谁可以约束我们,没有谁可以奴役,可以欺辱!”
“你们哪里是马,分明是狼,野狼!”楚歌想起了狄人对狼图腾的崇拜,只是面对如此秀美的异族公主,似怎么也无法将她想成一匹母狼。
“是狼又如何?”那女子闻言笑了,楚歌眼前一亮。这狄人公主眉清鼻挺,目眶微凹,秀美中可窥得爽直,与南方女子大异。
“若说狼性多贪,你们中原人又哪有不贪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