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幸福(1 / 1)
定珩真的是太聪明的丈夫,他很轻易地了解了怀幽的一切。那个没有温度的,疏远的家,那个让自己愧疚了那么多年的弟弟,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平日里却疼她入骨的舅舅,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所有聪明,他都知道了。
可是怀幽不确定是不是了解他。看起来,他已经很喜欢她了,可是,她还是觉得,这些温暖,不过都是海市蜃楼,南柯一梦。
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还是,太自私,怕受到伤害,固执地不肯信。
“定珩,早些休息。”怀幽给定珩端来亲手熬的参汤。然后给他盛上。定珩默默看她,突然问:“怀幽,你的右手怎么了,是不是烫着了。”怀幽一怔,刚才端起汤的时候不小心烫着了,她一直小心地掩着,他怎么知道了。
“虽然你左右手都用,但平日里,右手用的多,尤其是吃东西的时候。”定珩拉过怀幽的手,看到红了一片,转身取药来帮她敷,“刚才居然用左手帮我盛汤,我想你一定伤了右手,能端汤过来,想必伤得不重,应该是轻微的烫伤而不是割伤。”
她心里的话都给他瞧去了,她闷着脸不说话。
定珩摸摸她的发,然后喝着她煮的汤。汤头鲜美,香气四溢,他喝的津津有味。
怀幽伸出手,抚上他后背:“慢点吃……伤还疼吗。”
他笑笑:“没事了。”然后拿起汤匙,舀起汤,“好喝。”认真地点点头。
看他孩子气的样子,怀幽突然觉得,很幸福。
这样宁静的,没有杂质的幸福。
正在出神,突然感到颈上一凉,怀幽回神,看见颈上多了一块环形玉佩。与其说是环形玉佩,还不如说是缺角玉佩。怀幽一愣:“这是什么?”
定珩忍住笑:“如果我说传家宝,你相信吗?”
“不会吧。”怀幽一听,有些迟疑。
“不过,确实是。”定珩笑笑,“我儿时淘气,从娘那里偷来玩,后来摔缺了一角,怕娘责罚,于是便自己藏起,时至今日娘也不知道是我拿的,常常说,媳妇没有传家宝,没法子代代相传了。”
怀幽笑:“你这么给我戴,阿姑很快就知道了。”
“不打紧,这本来,就是给叶家唯一的传家宝,还是只传媳妇的。”定珩声音渐渐变得柔和低暖,“本来,就是只属于你的。”
怀幽被他的声音牵引,却不忘问他的言外之意:“夫君,你是说,你的妻,只有我一个?”
“当然,我的妾……”
怀幽柳眉倒竖:“你的妾?!”
定珩继续说:“我的丫头,我孩子的娘,通通都是你,王怀幽。”
怀幽笑了:“我只当妻,不做妾。丫头什么的可以考虑看看,孩子——”
最后一个音湮没在他突如其来的吻中。
窗外,月朗风清。
“怀幽,今日不是思远的忌日,你不去看看他么。”定珩问。
怀幽的悲伤被定珩捕捉,他迟疑:“是,岳父岳母的关系?”
怀幽点点头,拿出一个锦盒:“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明日我就去。年年如此,都习惯了。”
定珩觉得心里有些难过:“怀幽,说实话,那些算帐的工夫,也不是跟着岳父学的吧。往日你在家,吃了不少苦是吧。”
怀幽一笑:“是跟舅舅管家学的。我在家,也就像没我这个人,所以没有什么大碍。”
定珩犹豫了一下,开口:“我只是心疼你。”
怀幽看进他眼里:“夫君,我明白的。”
他的心意,她再清楚不过,她已经愿意与他长相厮守。
只是彼此太过聪明,总是生怕向对方交心对方却不在意,哪怕感情已然变得紧密,可是这样的隔阂却始终横亘在他们中间。
爱,本就不需要理性。
彼此的契合,心心相印,温暖,到底,是真实,还是虚空。
谁陷进去了,谁还在张望,他们并不明了。
时光渐逝。
这日定珩归家,在院子里没看见怀幽,微微诧异。平素的这个时间,不是看见她和念容在院中摆起棋局,就是听她抚琴清唱,今日,她哪里去了。
心中一动,穿过迂回的廊子,来到后||庭中,那里有听风池,怀幽嫁时是冬日,后||庭寒意逼人,而今已是夏季,正是阳光正好,微云轻飘的好日子。怀幽,怕是去那里作画了吧。
这样想着,脚步已经不由自主来到了后||庭,青碧的池塘前,果然站着怀幽纤细的身影,她执笔思量入画,没有注意旁边的事情。定珩悄悄走过去,刚离她两步,她回转身:“回来了?”
在这段日子的相处中,彼此的隔膜已经渐渐褪去,私下怀幽再不跟定珩客气地屈身行礼,定珩更是与她亲近有加,纵容着她。
定珩有些惊讶:“你不是专注地作画么,怎么知道我来了?”
怀幽有些得意,她莞尔:“我聪明嘛。”
她还真是爱自夸。相处久了,发现怀幽的聪明果然大多都是后天得来的,天性还是纯善可人没有防备心。她时常说自己识人无数精明不亚于商贾,实际上却是心底纯良。自从向石轩老板要回银子后,还是会时常跟念容去那里买些东西不至于让老板亏了,那次入宫后也很是惦念皇后和几位皇子。不过心里不愿怀幽跟宫里有瓜葛,尤其是和那个人。怀幽把他当孩子看,他可没有。还好现在,有他护着,不会让怀幽再受伤了。
见定珩良久没说话,怀幽偏头看他:“夫君你神游太虚了?看我画得如何。”
定珩回神,见纸上初荷微绽,露出宛然少女般的娇态,池水碧波潋滟,怀幽把景色画的生动鲜活。“好画。”定珩对妻不吝赞美。怀幽见他欢心,也很是高兴:“定珩我们题词吧。分开题,谁写得好就落在画上。”然后将狼毫递给定珩。定珩略一沉吟,写下“风皱荷塘,波影节节乱,水纹涟涟生。”再看怀幽也写好了。“雨打莲池,香魂缕缕漫,清痕点点起”。
两人都有些讶然,彼此的题词对仗工整精美,这倒是未曾想过的。
“心有灵犀?”相视而笑。异口同声。
“而且不约而同化用了前人的句子。”再度异口同声。
嗯?忍不住笑了。以额相抵,满眼幸福。
“雨打莲池,香魂缕缕漫,清痕点点起
风皱荷塘,波影节节乱,水纹涟涟生”
“定珩,我想归宁。已经告诉阿姑了。”定珩刚进卧房怀幽迎上来告诉他,“大约几日,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照顾自己。”
定珩略一思索:“什么时候回去。”
“明日。”
“你在家中等我,我向皇上告假,陪你回去。”定珩说。怀幽连连摆手:“不必了。我自己回就好。”定珩露出不快:“怀幽,我是你丈夫,不是外人。”
怀幽暗叹口气:唉,那个家,自己都是外人了,你这个外人的外人,难道还变成自己人不成?
翌日,定珩陪怀幽回了王府。
到了门口,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前来开门迎接。定珩看看怀幽:“你没知会岳父岳母?”怀幽没有搭腔,径直走上前,扣扣大门,半晌,来了家仆,隔着门问:“谁啊?”
“怀幽归宁。”怀幽回答。过了老半天,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这么早做什么,都嫁出去了还这么不省事,又不是谁欢喜你回来。”在看见定珩的那刻噤了声。不是说只有小姐一个回来吗?姑爷怎么也来了?
定珩大惊,然后怒火顿时染上如夜般的黑眸,他正要发作,怀幽拉着他的手:“夫君,我们进去吧。”定珩满腹怒气无处发泄,用犀利的目光扫了家仆一下,他一个瑟缩,闪到一边。
父母原本漠然的脸在看到定珩后春风化雨,热情招呼着,唯独对怀幽冷脸相待。定珩气结,按捺着,盘算着。既然是怀幽的家人,那便略施薄惩好了。
夜晚,在岳父盛情给定珩夹菜时定珩露出倦怠的样子:“岳父大人,小婿有些倦了,不知怀幽的闺房在何处,我想早些歇息。”
岳父岳母对视,面露难色。老半天,老丈人说:“呃,定珩啊,去厢房吧,我都布置好了。”定珩心中有数,从进来之后,他就根本没在王府看到怀幽的闺房。连一间房都不给女儿留,怀幽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们把她当什么了?
“难道,怀幽没有自己的房间?”定珩露出夸张的惊诧,“看来小婿真是无能,竟然让妻子回娘家无处可住!今日将就一下便可,待我们回去,我禀告皇上,让他王家建多几座房子,不然他这大媒人面子可挂不住啊。”
怀幽父母大惊失色:是啊,那丫头是皇上做的媒,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找上了她,大概因为进礼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吧。他们可不想这死丫头嫁那么好,可现在看来她不仅嫁的好有丈夫疼,还有个大靠山!
“这等小事不必让皇上知道了吧……”岳父迟疑开口。
定珩认真地说:“怎么算小事!皇上可是第一次做媒啊,他还很喜欢怀幽呢。哦是了,怀幽已经被皇上封为‘祥安夫人’,跟我一样有官阶俸禄了。”
看着老人家惊讶得如同吞了枣一样,定珩心里轻笑出声,然后他问一直缄默的怀幽:“怀幽,你不是一直想吃城南王家的包子吗?我去给你买。”
听完他刚才那番话,再傻的人也知道断不可能让他跑这趟了,夫妻俩使了个眼色:“定珩,你好好休息,我们去。”
“是吗?可是很远啊。至少得走两个时辰啊,天色也晚了……”定珩面露难色。
老夫妻一拍胸口:“怀幽是我们女儿,我们不疼谁疼!去!你们好生照顾小姐和姑爷!”交待完然后立即出门去了。
定珩看见怀幽眼中闪动的泪光,顿时觉得有种情绪刺痛了自己。他看向一干家仆,把几个最无视怀幽,对她冷嘲热讽的挑了出来,冷冷地问:“谁是你们小姐啊。”
几个仆人不知他是何用意,面面相觑了一会,指向怀幽:“她。”
定珩一拍桌子,浑身的凛冽之意让人寒到骨子里,仆人吓倒在地,发抖地看他。
“你们有什么资格指着她说话,谁许你们做这种不敬的事情!”定珩一字一句说得很重,然后他继续问,“我再问一次,谁是你们小姐啊。”
指又不能指,几个人互相看看,齐唰唰拿眼神瞟过去。
定珩猛喝:“谁给你们胆子用那种眼神看小姐的!你们眼里有没有主子!我最后问你们一次,谁是你们小姐啊。”
天啊,杀了他们吧!几个仆人被吓得胆都破了,横也不对竖也不对,旁边的仆人想笑又不敢,生怕大祸临头。
见他们都不答话,定珩唇边掀起一抹笑:“你们现在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从怀里拿出银子,丢在地上,“这钱够你们活上好一段时间,不过日后,京城里再不会有你们的立足之地。滚吧!”
大家这才明白事态严重,几个机灵的仆人立即转而去求怀幽,拉着她衣摆:“小姐我们知错了…….求求你,求求姑爷吧……”小姐很好说话,待人也很好,如果不是老爷夫人授意,他们也不想这样对小姐啊。
怀幽望向定珩,他摇摇头,表示没有情面可讲。怀幽心里有些好笑,明明受委屈的是自己,他干吗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于是微微一笑:“姑爷跟你们说笑的。”
几个仆人对视了一下,然后集体看向定珩,他怎么也不像说笑的样子啊……于是继续求怀幽:“小姐,求求你…….”
定珩好整以暇看着怀幽,眼中写着“我在帮你出头,你还不领情”的意思,怀幽回敬他一眼“你分明让我难堪”,定珩无辜状“哪有”……
眼见小姐跟姑爷虽没说话,彼此却似乎在交谈什么,大家都傻了眼。老半天,定珩叹口气:“五年,最少五年。你们走吧。”
什么意思?几个仆人茫然不解。怀幽明白这是定珩最大的让步,于是解释:“五年之内,你们怕是无法在京城待着了。”
五年总比一辈子好吧。几个仆人立即抓起地上银子,叠声道谢,然后迅速开溜。剩下的仆人一片死寂,不知道什么时候姑爷要开始折腾他们了。
定珩心里清楚,如果真让那些人永远不能回京找差事,怀幽一定于心不忍,会去接济他们。他可没那么大度量,拿自家银子去救济那些伤害他女人的人。
于是淡淡开腔:“小姐累了,收拾厢房,一盏茶时间,如果我有任何不满,你们也不要在这里待下去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没了人,下人一哄而去收拾东西去了。估计待会看到的时候,跟皇上的寝宫别无二致吧。
怀幽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说定珩,你何必呢。我又不在意这些事。”他这样子,让她想到之前找石轩店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恫吓他。不过看来,定珩明显比她气势强多了。
“我在意。”定珩闷声说,“你确定,这里真的是你的家?”
“确定。”怀幽回道,安抚他,“真的,不要紧。”
定珩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拿她怎么办。想到她经历的没有他在的十余年日子,是不是也是被这样对待,他的心都揪紧了。
“幸而,还不算迟。”他喃喃自语。“什么?”怀幽没听清楚。他笑笑:“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