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归来(下)(1 / 1)
“许三多找你干什么?”队长的心思不好猜,齐桓决定迂回包抄,挑了个看起来最无害的问题入手。
袁朗让烟呛得咳嗽起来,狼狈而怨毒地地瞪着齐桓:这还是兄弟吗,要谋杀也不打个招呼!看不出他现在不光是不想看见那个人、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吗?哦,对,齐桓是不知道……
袁朗的反应让齐桓恍然,却又不信自己有这么好命,竟然一语中的,再往深里想了想,就更不敢相信:把队长折腾得奄奄一息、心有余悸的竟然是许三多?
袁朗把烟摁熄了,欲笑无力、欲哭无泪地瞟着齐桓,“没想到吧?”
齐桓诚实地点头,忍着惊异的笑,“没想到!”这事儿要传出去不知会不会成为基地的头号新闻……可是,会有人信吗?队长、许三多,那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选手,力量对比也太悬殊了……
袁朗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看起来苦口婆心,“齐桓,你记着,以后千万别和许三多辩论!”
齐桓不笑了,满腹狐疑,许三多到底说什么了,弄得队长一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模样?
袁朗继续感叹,“以后,我要对你和吴哲好点儿!”宁肯费尽心思地和人诡辩,也不愿再被一根筋的人死缠烂打,那样的经历……简直就是噩梦!
袁朗脸上的表情足够真诚和恳切,可惜齐桓不为所动,他又不是三岁、两岁,一个枣儿就想让他忘掉曾经挨过的‘巴掌’?鉴于多年来与袁朗斗争的惨痛教训,他相信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宜将剩勇追穷寇就是要用到现在的情形下,“许三多把你怎么着了?”
袁朗咬牙切齿,什么叫‘许三多把你怎么着了’?这话问得简直就是不怀好意!说的好象他被许三多欺负到家了似的……虽然确实差不多……
一看袁朗的脸色不善,齐桓赶紧见好就收,他也怕把队长真的惹毛了,自觉地回到原始话题:“三多找你干什么?”
袁朗再次体会到和齐桓谈话的幸福——他不会穷追不舍,不会撞了南墙不回头、非把南墙撞个窟窿才罢休!“你以为呢?”
“成才?”从一早晨开始,许三多的心事重重、欲言又止应该都是为这个人。
袁朗默认。
“这小子!”齐桓摇头,本已为不理会他,他无计可施也就慢慢接受了,谁想到他竟不死心,“他想说服你?”
袁朗苦笑,说服?他那样也叫‘说服’,他根本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你把他说通了?”不像啊,要那样的话队长不至于是现在这副模样……
袁朗的手习惯性地揉上了太阳穴……许三多是没再回来,但他把难题留下了……袁朗确认自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更不会因为别人的喜恶而改变立场,但是在和许三多那样的谈过之后他不敢坚信自己是对的……“齐桓,你怎么看?”
看着队长在椅子里坐正了,齐桓也开始严肃,“我的态度……矛盾!”
袁朗挑眉。
“我对他的看法,你知道。现在……”齐桓找着合适的词,“我尊敬他!”
袁朗的眉挑得更高了。
齐桓坦然地直视着他的队长,“男人的尊敬!”
袁朗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理由!”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再站在这里!”齐桓的语气有些苍凉。一个人,要在被扒掉所有的地方重新开始,那需要下多大的决心?
袁朗愀然,“所以,我更不敢要他!”能对自己如此决绝的,怎么知道不会更加决绝地对待别人?
“队长!”齐桓叫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放心,我不会再撵他!”但是,也不会接受!“对了,找我什么事?”
“呃……”成才的话题,显然不适宜再谈,齐桓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忽然觉得难以启齿,为了自己的事来找队长,印象中还是第一次……
袁朗有趣地看着他的黑脸慢慢泛红,忍俊不禁,“能说不能说?不能说回去想好了再来,我这儿忙着呢!”
看队长作势下逐客令了,齐桓破釜沉舟,“那个……Silent,为什么?”Silent行动为什么没有我?
袁朗定定地看着齐桓,直看得后者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笑意在袁朗的脸上扩散开来,他慢慢地开口,“这一部分,有人会跟你说!”
“谁?”为什么?
“铁队!”
这样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袁朗看着齐桓呆呆的样子,忍不住过去踢了他一脚,“怎么?高兴得傻了?”一看齐桓的样子实在是和高兴不搭边,只好说明,“军演你负责带一个分队协同狙击,归铁队直接指挥,明白了?”再多的,他也不能说了,开预备会的时候,自然会有人讲。
“哦。”齐桓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哦?”袁朗哭笑不得,齐桓也太宠辱不惊了吧?“怎么委屈你啦?”
“不是,”齐桓苦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不习惯。”
袁朗闻言迅速地看了齐桓一眼,不再说什么,低头到桌上找烟……
袁朗在窗前吐着烟雾,齐桓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两个人都没说话……
“还用我做你工作?”袁朗没回头。
“……那不是有点儿不知好歹了!”齐桓的声音有些闷。
袁朗失笑,回过头,齐桓已经走到他身边,他看着眼前的人,微笑,“恭喜,兄弟!”
齐桓撇嘴,没说什么,袁朗笑着轻捶了他一拳,齐桓作势挥了挥拳头,然后和他的队长一起转头看着斜阳下的训练场和远处的375峰顶,象看着他们曾经的意气风发和肝胆相照……
军演的日子在逐渐迫近,所有的参战单位都在摩拳擦掌,也难怪,谁不想在这种跨军区的大规模军事演练中有所建树呢?连素有“专业找茬部队”之称的老A也不敢掉以轻心,高烈度、高拟真,这样的磨砺机会上哪儿找去?光是想想都让人兴奋!
预备会、观摩会、部署会、协调会……头一次参加这些会议的齐桓觉得自己都七荤八素了,“头儿,你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什么战史、战术的,他上全部装备跑万米也没这么累过!
袁朗半是理解半是揶揄,“你以为指挥官那么好当?”这次从基层提上来三个负责人,说是演习需要,恐怕还有个目的是综合评估,只不过这一层没人点破就是了——部队是重视梯队培养的地方,现成的考察条件当然要充分利用,就像他自己总在琢磨这次怎么一举两得甚至一举多得一样……至于齐桓,倒是不担心,早就有意识地对他进行锻炼了,过了最初的混乱他会适应的很好,铁队那天不还说了句“不错,袁朗,人带的不错!”吗……
齐桓看他的队长,“你那第四个人确定了?”语气有些悻悻的。
袁朗扯扯嘴角,看来对被排除在Silent之外,齐桓还是耿耿于怀,“要不你回来?”
“好”字还没等完全出口,齐桓就反应过来,瞪了袁朗一眼,“切”了一声。
“行啦——”,袁朗微笑,“有点儿出息吧!没听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
齐桓赶紧打断,学他的语气,“行啦——,我你就别操心了……有时间,你多管管吴哲和许三多吧……”
“怎么了?”吴哲的光电仪器操作使用、许三多的战斗技能演练不都在按预定目标进行吗?
“别的战斗组、队都在一起磨合好几次了,你们……”你们组连人员还没确定,组长更是泡在南瓜堆里连个鬼影子都抓不着,弄得吴哲和许三多象没妈的孩子似的,走到哪都孤零零的,亏得还是核心任务组呢!吴哲急得团团转,一见他就问知不知道队长怎么想的……
“任务和方案已经交代清楚了。”袁朗轻描淡写。
“可不知道是和谁配合……”战斗团体,默契度有时比个人技能更重要。
“和谁配合不都有可能?不都得去配合?”袁朗不以为然。
看队长似乎是胸有成竹,当然也可能是在敷衍,齐桓不再问,反而是袁朗有话,“许三多,怎么样?”从办公室的“短兵相接”之后,两、三天没和他打交道,但是按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就这么过去了。
“……什么?”齐桓有些摸不着头脑。
袁朗也怔了一下,然后想起齐桓那天只是看到台风过境之后的一地狼藉,并没接触到暴风眼,当然不会知道许三多的不依不饶,“关于成才……没听到什么?”
这次的甄选与军演“撞车”,袁朗亲自带人进行,重中之重放在那个人身上,因为他本身的特殊和袁朗的“另眼相看”,袁朗确信参训的老A们过后一定会有议论,而许三多一定会知道……
“有转播。”齐桓明白袁朗的意思,“三多……能怎么样?该遵守的纪律都得遵守……”至于关心和担心……是军人,就有很多东西必须要承受。
袁朗点头,齐桓若无其事,“头儿,还在生气?”
袁朗看了他一眼,象没听着,大步往前走。
迟疑了一下,齐桓追上去,故意涎着脸,“啊?头儿?”有些事,旁观者清,齐桓希望自己能帮上队长……
袁朗站住了,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生什么气?”
“成才的气!”齐桓也站住了,说得很清楚。
袁朗脸转到一边,再转过脸就笑,有些夸张,“我生成才的气?齐桓……”
“你觉得他挑战了你的权威!”齐桓截住了队长的话,他怕不先说出来就再也没有机会,队长转移话题的能力毋庸置疑,而他也担心自己因为尊重或者不忍而失去说出来的勇气。
“齐桓!”袁朗沉下了脸,清清楚楚的警告。
齐桓没有回避,他看着自己的队长,理解而关切。他记得当初成才离开时队长的挣扎和遗憾,再回来却是这种结果只能说明队长心有芥蒂,“打个不确切的比方,您就像医学专家,成才就像患者,您已经宣布他无药可救了,可他却奇迹般地康复,理论上专家应该祝贺新生,但实际上,专家觉得难堪……”
“齐桓!”这次是喝止了!
“是!”
两个人目光交汇,齐桓依旧是理解而关切,袁朗眼里的凌厉渐渐褪去,然后,苦笑,“齐桓,你们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的?”不同的人对他说出意思相近的话,看来他还真该好好反省反省了,“你的意思是说,我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不是!”齐桓赶紧否认,本来不是那个意思,让队长一说,好像……
“不是?”袁朗怀疑地轻哼,直到把齐桓看得无措起来才满意,“我对成才,和你想的……成才经历过一次了,常规的手段和方法都失去了作用,我只能更苛刻……还有我是在给这支部队挑人,不是在给袁朗挑人,这一点我始终记着!”
“队长!”齐桓叫起来。
袁朗咧嘴,没事儿敢拔老虎毛就要想到老虎会咬人!“行了,我不跟你计较!在铁队手下是不是挺舒服的?有时间闲聊天了?”
“队长,你,你……”齐桓倒退了两步,这真是忠言逆耳,算了,和队长交锋想获胜?他一转身往训练场跑去……
袁朗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若有所思,成才,我的问题有人告诉我,你呢?如果你已经重生,那么让我们来看看你能承担多少吧,这一次,希望你别让他们失望,也,别让我失望……
“你现在又是七连的人了?”讥嘲,不仅不加掩饰,反而刻意放大。
队列中有微微的骚动,几天下来,新人们已经知道他们的教官、这个老A的中队长,绝非善类,但如果说他对别人还只是严格,那么对成才,他们中最优秀的一个兵,则是刻薄……
成才有片刻的沉默,他没想到自己脱口说出了七连,在这样的情况下……七连,七连,原来那是从他离开之后灵魂就一直呐喊着要回去的地方……他掐着自己的掌心,借以把所有的思绪藏回沉静的外壳……他绷紧了身体——从回来那天到现在,他随时随地都在不由自主地绷紧,象在拔军姿。也许是同一个姿势太久、太直,他的脊柱已经又酸又胀又疼,快要不堪重负,“不是。我只是,草原上一个跑丢了的兵……”六一,在那个阳光的早晨,当我独自奔向终点的时候,我丢下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现在,我是在一点一点地往回找……他的视线落在两米以外的地上,借此,掩去眸底的伤痛……这里,不是他能流泪的地方……
袁朗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幽暗的灯下,迷彩的遮掩,没人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悲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是他再开口时那更深的羞辱,“你身上根本没有我看中的东西!如果我这次留下你,完全是冲着另一个人,给他面子,为了这个,你还愿意留下来么?”
有咽不下的血和泪一下冲上喉头,成才哽住了,他全身的毛孔、整个的人都在不受控制地缩紧,紧得仿佛把心脏都挤在了小小的一隅,在不可抑制地抽搐着、疼痛着……他觉得自己在忽冷忽热的战栗,但是他听见自己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留下来!”是的,他要留下来,如果,如果这是不抛弃、不放弃所要付出的必然的代价,那么,他会去承受,哪怕,需要经过炼狱的折磨!
袁朗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成才挺腰站着,接受着他的审视,只是目光依旧聚焦在两米之外的地面……在这个人面前,他无所遁形,所以,他早已放弃伪装,但是,他还是不肯信他!他知道,他无能为力!他所能做的,可能只剩下了坚持,一直坚持到……坚持到他被剥夺坚持的资格!
成才的挣扎全都落在袁朗洞若观火的眼里,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残忍……袁朗在心里对自己苦笑,该拿成才怎么办?面对试探和敲打,他的表现不说完美,至少也是无懈可击,问题在于这是真实的他吗?接纳,总有疑虑,拒绝……如果是自己看错了,那么一个出色的兵将毁于自己的成见!甚至毁了这个人,那就不是象许三多说的“把他做人的根基都打没了”,而是毁了他做人的根本……
袁朗终于在成才面前站定,神色高深莫测,“成才,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是!”成才紧绷,目光在两米之外的地上。
“你记着!”
“是!”成才沉静,目光还在原来的地方。
袁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地离开。成才,我给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希望我们都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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