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锤炼(1 / 1)
接下来的日子,确如袁朗所言,每一天都不一样——每一天的训练内容都不一样。而他本身,也确实还是“烂人”一个,每每在齐桓宣布完作业要求后,他在一边和颜悦色地补充一句:“不用勉强啊,坚持不下来的可以申请休息!”结果是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去完成用吴哲的话说“简直就是变态”的科目要求。
训练量逐渐加码,这时候许三多们才知道,选拔和受训中的一切与此时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当初那些老A们的倨傲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是他们有这个资本!认识到这一层,所有的新人都把自己的发条又紧了两圈儿……
心态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当他们在一样的烈日或者风雨中进行着比以前更艰苦的训练的时候,没有人愤怒了,心境的不同改变了结果,如果说当初他们的坚持是为了尊严而不认输,那么此时的不认输则是因为他们想和自己的战友走得更顺畅、更远,虽然,还是会犯错……
第一个受教的是连虎,原因很简单,战斗手语环节再一次出现问题。
出列面对齐桓,连虎的懊恼溢于言表:“报告,咱们的手势与国际常规的不同……”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抱怨。
齐桓皱着眉,“连虎,我们是常规部队吗?”
正在看另一组训练的袁朗闻声往这边儿转头,同样的问题,他在另一个场合问过另一个人。
连虎无言。老A当然不是常规部队,但是这和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齐桓等了两秒,看连虎还找不到答案,索性直接加以说明,“既然是国际常规,表示交战双方都有可能知道,那还有什么使用的必要?直接用明语喊话不就完了?”
“手势是己方联络中使用的,而且动作迅速……”既然用手势引导、指挥,说明是在隐蔽的态势中,应该不用担心被识破吧?
“连虎……”齐桓的话被另一个人打断,“如果是短兵相接呢?或者是在被监视中呢?又或者是在辨不清敌友的情况下呢?”
袁朗。他不知何时踱过来的。齐桓后撤了半步,让袁朗站到队列前。
“是不是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啊?”袁朗咧着嘴,打量着眼前的人。
没有人回应他的笑容,每个人都很严肃,严肃到有些……冷峻!真正成为老A的时间不长,但这不妨碍他们从老兵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曾经有过的惊心动魄,队长所描述的也许还只是冰山一角。
“你怎么说?”袁朗睨着连虎。
连虎有些羞惭:“报告!我……以前的手势太熟,总混……”
队列中有人忍俊不禁。
做为侦察兵出身的连虎,接受过最系统和专业的手势训练,系统和专业到可以和任何一个使用国际常规手势的团队相配合,但是,老A的手语是独创的……
“吴哲,你那是什么表情?”袁朗突然转换了方向。
“报告,我想以后我们也会面临连虎的问题!”
“连虎的什么问题?”袁朗的目光有些兴味,齐桓也就紧盯着吴哲。
“学以致用的问题!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是连虎学了一口标准的伦敦音,现在却被空投到美国使用俚语最多的地方……”
袁朗点头,表示认可这种说法,“那怎么办?回伦敦?”
吴哲警惕地望着袁朗,“您想让我说的不是这个吧?您想让我说的应该是重新开始……”
齐桓有些佩服地看着吴哲,见过不知死活的,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送死的!
袁朗再次点头,“说得好,吴哲!”
面向队列,袁朗提高了声音,“连虎说的,以前的手势太熟,那么从现在起,忘了!重新开始!把新的学得比旧的还熟,问题就解决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应该就是指袁朗这种情况吧?
“报告!”连虎。
“报告!”吴哲。
“连虎的问题由吴哲负责!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把伦敦音忘了!吴哲,你还有什么问题?”
少校吴哲的脸有些发青,“报告,没有!”
袁朗满意,“啊,还有个事儿,”他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模样,“那个国际常规手势,你们也要掌握,知己知彼嘛。本来是想过一段儿再导入,现在看干脆一锅乱吧,那个,正好互帮互学,对了,下周考核啊!”
边说着,袁朗已经转身,确认没有人能看到,他冲着齐桓挤眼,齐桓绷着脸,狠命地咬着牙,总算没笑出来……吴哲真是队长的“福星”,一句话,队长安排的训练内容提前了一周不说,还白捡了一个“教官”……
那天晚上开始,一中队成了“哑剧”训练营……别人怎么样不知道,齐桓差点儿抓狂,“许三多!我十声(升)换不出你一斗!你再跟我比比划划的,你信不信我削你?”
然后是一个略有些紧张却不影响表达坚持到底的决心的声音:“吴哲说,我们必须练得不经过大脑就能反应才行!我,还得多练……”
车回到基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七、八条人影从车里一跃而下,自动排成横队,齐桓没看任何人,“老规矩,该干嘛干嘛!”说着话抓下背包,随手扔向许三多,吴哲也随着他的动作把背包交给同寝的C3,然后,双人成列,从有些发傻地看着他们的队伍前擦过,往办公楼的方向去了,那儿有一个窗口,正透着微弱的光……
剩下的人略显沉闷地列队往宿舍楼迈步,C2在队伍中嘀咕了一句:“齐叔很生气……”
有人“嗤”的一声笑,只是短短的一瞬,许三多听到了,有些忐忑地扭头想看同伴,走在他身后的人猝不及防,撞在他身上,确切地说是撞在他手里捧着的齐桓的背包上,包栽到地下,然后有人“追尾”,队伍有瞬间的混乱……鹞子低斥了一声:“许三多,怎么心不在焉?”一看许三多又是要扯着脖子喊“是”的架势,吓得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个人互相看看,已经在宿舍走廊,刚才的乌龙没人看到,他们还是神武干练的一中队……彼此用眼色打了个招呼,转身就隐进各自的的宿舍,除了C3。
C3跟着许三多进屋,“怎么了?”他问的是吴哲。行动中,吴哲跟许三多、齐桓在一起。
许三多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都知道是考核!”C3不是多话的人。
“吴哲说,说是空包弹……”许三多盯着C3,想在他脸上看出结果。当时刚进入任务区,夜色中辨不太清,好像是废弃的矿山,齐桓说有人利用这里的偏僻在制造军火,上级命令必须一网打尽,所以他们配发了实弹……有人开火,他们还击,枪声震耳、枪焰耀眼,但是吴哲说,“菜刀,这戏有点儿过了,这是空包弹……”齐桓掐着吴哲的脖子把他拖到一边儿去了……
许三多看着C3,C3被他看得讪然,想说点儿什么又说不出来,伸手拍拍他,“睡吧,兄弟。”转身回自己宿舍了,边走边在心里叹气,师父,你自求多福吧,老是干捅破窗户纸的事儿,早晚儿那手指头得被人剁了……
齐桓沉默地敬礼,袁朗往开着的门边儿望过去,没人,抬眼看齐桓,齐桓面无表情:“我让他在楼下站着!”
袁朗楞了一下,看看齐桓,齐桓也正看着他,两个人都没说话,又好像已经交流完了,然后,袁朗开始笑,开始是无奈,后来是好笑,齐桓的冷脸也开始松动,终于好气又好笑地骂:“哪都好,就是长了张破嘴!”
袁朗摇头,“他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枪口罩。”
袁朗开始揉太阳穴。
为了仿真,他已经建议大队配备了特殊弹头的空包弹、打上了实弹标志、重量与实弹相差无几、枪口加装助推器达到连发连射的效果、把训练安排在晚上……结果呢?
“谁在场?”
“许三多和我。”
袁朗不揉太阳穴了,发呆,然后和齐桓相对苦笑……
“行了,叫他上来吧!”袁朗从椅子里跃起来,边搓脸边在屋里来回走动。
齐桓二话不说,几步就出了门……
在门边,齐桓站住了,一偏头,示意吴哲先进去,从回来,他跟吴哲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把他带到楼下时哼出来的的那句:“等着!”
吴哲也不看他,率先进屋,齐桓瞪了他后背一眼,也跟进来,随手关了门。
袁朗两手交叠坐在椅子里看着吴哲立正、敬礼、看似恭敬实则不驯地站好,一言不发。
吴哲本来有一肚子义正词严的话,袁朗不吱声儿,他也就不能先开口,在袁朗莫测的眼神下,渐渐地开始不安,眼角的余光扫向齐桓,齐桓象没看着,目视前方,把自己站成塑像,吴哲有些不服气,也站得更直,于是两个人在袁朗面前就站得像在拔军姿……
袁朗看在眼里,不动,继续看,直到吴哲的眼神开始游移,缓缓地开口,“吴哲,感觉怎么样?”
听到袁朗开口,吴哲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摆脱了那种无声的压迫!但随即他就发现自己的处境并没有改变,袁朗的问题看似平和却很刁钻,他问“感觉怎么样”,对什么的感觉?发现上当的、揭穿真相的还是一路上齐桓的冷遇、刚才袁朗的审视?不回答,自然就失去说话的机会,回答,有他的问题和语境在那儿摆着,怎么听都会像是学生对老师、孩子对家长!可是,义愤填膺的不应该是他吴哲吗?
袁朗看着吴哲脸上的挣扎,保持着等待他回答的姿势和表情,齐桓在一边笔直地站着,听若未闻、视而不见,仿佛已经石化了。
吴哲清醒地认识到,不管有多么不情愿,袁朗的问题回避不了,这两个人有足够的耐心陪他耗下去,这样的认知让他愤怒,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情绪,吴哲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而冷冽,“如果您问的是今天晚上的‘演出’,用您的话或许应该叫做考核,那么很抱歉,我让您失望了!”
齐桓没动,袁朗挑眉,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我也很失望!有人曾说不会践踏我们的希望与理想,他意气飞扬地跟我们讲与子同袍,我们也以为可以和这样的人同甘共苦,但是当我们站在同一个战壕的时候,别人并没有把我们当成同志!”吴哲加重了“别人”这个词的语气。
齐桓觉得一个多月前被许三多打过的腮帮子又开始疼……
袁朗盯着吴哲,“说完了?”吴哲目视前方,不回答。
“吴哲,你不能接受的不是别的,而是被设计、被试探,你认为这是一种侮辱!对吧?”
吴哲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默认。
“好,你刚才说同甘共苦,那么你理解的同甘共苦是什么样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钱一起花、有事一起做、有肉同吃、有酒同喝?”
吴哲盯着袁朗,不让眼神带出愤懑:“中校同志,您的辩才我已经领教过了,但是我不认为您会用偷换概念的办法来解决您的问题!”
袁朗抬手,“好,我收回!但是,有难同当没有错吧?”
“没错!”吴哲答得干脆。
“那么,什么样的‘难’需要同当?”
吴哲不屑于这样的文字游戏,“所有,一切!”
“包括生死?”
“包括生死!”
“你当得起吗?”袁朗的问题突如其来。
“……”吴哲哑然,生死,那不是靠语言或者决心所能解决的课题……
“你凭什么去和别人共担生死?我不否认你会有那样的勇气,但是你有那个能力吗?目前、现在?”
年轻的少校不那么自信了,“……能力可以培养!”
袁朗颔首,“你也说能力可以培养,我也同意。培养需要过程,这一点你不反对吧?”看吴哲没有反对,袁朗继续,“那你又为什么排斥这样的过程呢?”
“我没有!”话音刚落,吴哲感受到齐桓不满的眼神,顿时有些心虚地住嘴,再一看袁朗也是不以为然的表情,就又打起精神反驳:“我不拒绝正常的过程,但我不接受故弄玄虚的所谓考核!”
“不是考核,是特训!”袁朗纠正。
“对我们来说,没有本质区别!一切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中,我们只是你们的试验对象……”吴哲有些赌气。
“吴哲!”袁朗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不是!”吴哲也知道自己失控了。
齐桓把头扭到了一边,袁朗靠到椅背上,用手撑住了额头……
“吴哲,是高材生吧?”再开口,袁朗有点儿有气无力。
“小学、中学都跳过级!”
“考试会紧张吗?”
吴哲有些狐疑,袁朗不为所动,“会紧张吗?”
“会!”不知道袁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吴哲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紧张什么呢?以你的能力,要应付考试的话应该是绰绰有余!难道连你这样的人也会对自己没信心?”
“那与信心什么的没有关系!除了极个别的特殊人物,大部分人都会紧张,只不过表现程度有所差异,那是正常的生理和心理反应!”
“为什么?”袁朗表现得非常谦虚好问。
吴哲有些愠怒:“没有人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尤其对没有发生的事,更无法预知结果,会担心、会害怕,这很正常……”
“高考前都有模拟考试吧?”
吴哲因为被袁朗截住了话头而有些错愕,“是。”
“几次?”
“不一定,我们那时候是三次……”
“你每次都参加?”
“是。”吴哲糊涂了,不知道袁朗到底想问什么。齐桓不再刻意回避他的眼神,但也没给他任何提示。
“为什么要参加?假的嘛!模拟考试不就是拿你们在做试验?”袁朗的口吻像是讥笑。
吴哲语塞,然后脸开始发红,为掉进袁朗绕了这么一大圈儿挖下的陷阱而生气,“目的不同,接受者的心态当然不同!”
“不同在哪?”袁朗咄咄逼人。
“模拟考是为了帮助学生熟悉临考的气氛,是难得的锻炼机会,每个人会珍惜,您设计的方法或者手段……”吴哲说不下去了,袁朗设计的方法或者手段,应该是为了让他们感受实战的氛围……
袁朗不说话,等着吴哲自己悟透,齐桓看看队长又看看吴哲,心里叹气,这两个人弯来绕去的,不累吗?
“您如果把战术目的明确地告诉我们,我们一样会全力以赴,也不至于……”也不至于惹怒了齐桓……吴哲不掩悻然。
袁朗微微地闭了一下眼,“吴哲,今晚的特训是什么目的?”
“……实弹的应用。”
“如果提前告诉你们是空包弹,但要模拟出实弹的效果,你认为有可能吗?”
吴哲不语。
“不可能。”袁朗替他说了,“如果是空包弹,你们会毫不犹豫地出枪,穿插、渗透,射击,你们会和平时训练课上做的一样好,相互的配合也会很得心应手,可是吴哲,如果今天是在真实的战场,你们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你们会面对真正的生死,你确认你们会象平时训练一样吗?”
吴哲垂下了眼,在以为是实弹的时候,他举枪的手颤抖过……
“吴哲,想象一下,当枪响的时候,在你的面前碎裂的不是靶纸,而是喷溅的鲜血,可能是敌人的、也可能是战友的,甚至有可能是你自己的,那时候你是不是还能不受干扰、你是不是还能不打折扣地完成任务?就算你能,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一个小组、一个团队,他们当中会出现什么问题、应该如何解决、下一步的推进怎么保证,吴哲,你想过吗?”
吴哲彻底被震慑住了,袁朗所讲的是他所没有想过的,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蒙蔽了他思考的能力……
“吴哲,”袁朗放缓了语气,“我说过以后要常相守了,你也说要同甘共苦,我希望我们都为自己的话负责……我们背负的是什么,你很清楚,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只有足够强才可以站在一起说同生共死的话,否则,你只能是别人的拖累!”看着陷入沉思的少校,袁朗轻轻吐出最后一句话:“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错过每一种训练,毕竟,在接触不到实战的时候,那是我们积累经验的唯一途径!”
吴哲沉默,袁朗看着他的沉默,齐桓看了吴哲一眼,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眼睛对着袁朗,声音不大不小,“队长,您看……”
袁朗站起了身,“吴哲,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吴哲抬起了眼,神情有些尴尬,话倒是干脆利落:“我请求处分!”
袁朗意外,“理由?”
“破坏了特训的整体安排。”
齐桓咋舌,队长太有才了!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吴哲象个火骡子,结果队长连敲带打的这么一通下来,他不仅没尥蹶子,反而服服帖帖的了。
齐桓盯着袁朗,想看他的队长怎么处理这个“意外”,袁朗带笑地瞪了他一眼,看着吴哲的时候却是又严肃又诚恳,“吴哲,处分不是目的,能够认识到问题、尽快成长成熟才是关键,你呢,也别有负担,咱们不还有戴罪立功这句老话嘛!这样,队里正准备建一套电子模拟对抗系统,你费费心吧,不过只能利用业余时间啊!”
……
凌晨的基地,两个双人成列的兵从办公楼往宿舍进发,其中一个忽然出声,“菜刀,我是不是让队长耍了?”
另一个鼻音很重的声音,“锄头你都看不透的事儿我哪知道?”
被叫做“锄头”的就有些犹豫,“我怎么老觉得不对劲儿……对了,电子系统是怎么回事?”
被叫做“菜刀”的回答得轻描淡写,“就是队长说的模拟对抗系统,二中队他们专门抽调了两个技术兵,研究了快半个月了好像还没什么进展。”
“啊?……队长他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杀你干嘛?杀你又不能给炊事班添道菜!队长是人尽其能、物尽其用,你连这都看不出来?”
“菜刀!!”
“鬼叫什么?滚你宿舍吧,别忘了,从今往后你的业余时间都有任务!好了,Goodnight,祝战友春梦了无痕了,瞪什么眼,我跟一个吃一百个豆子不知豆腥味儿的南瓜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