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七章（1 / 1）
跟出版社的人签好了合同，从出版社走出来，谢思岚习惯性地走在映夏外侧，替她挡去可能的危险。映夏没有注意他细微的举动，她接到他的电话，就是过来洽谈这件事，有一家比较大的出版社看上了她的画作，希望能够约稿，有这样的机会，映夏自然是不会错过。而之所以有这样的契机，是谢思岚在处理一件民事纠纷的时候认识了出版社的一位资深编辑，然后特意向他推荐的。
映夏勾着头默默地走了好一会，才从刚才签约的巨大欣喜中回过神来，她讷讷地说：“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怎么了？”谢思岚偏过头来问她。
映夏垂下眼：“总是这样……”她咬紧下唇，“两年多，我一点长进也没有，什么都要靠师兄你，我觉得，很不安。”
谢思岚摸摸她的头，像兄长一样宽和地微笑：“傻瓜，两年多了还跟我这么客气。你改不掉了是不是？你不是一直很想出画集吗，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无论促成者是谁，你都该好好努力，不要有心里上的负担。”
映夏点点头，突然一脸粲然：“对了，今天再去我那里，你不是说我上次做的红烧排骨味道特别好吗，我再做给你吃，算是答谢好不好。”
谢思岚脸色微微一黯，他不想什么都礼尚往来，这样还人情的方式，让他觉得生疏。他还是希望映夏从心里不要对他这么疏离，他为她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又不需要她偿还什么。就算她给不了他爱情，哪怕终其一生，他都愿意这样静静待在她身边。能够做倾听她心事的朋友，分享工作上的烦恼和快乐，偶尔能够给她送些小礼物，尝一下她亲手做的家常小菜——他爱她，大概很早很早就开始了，说不定就是第一眼的缘分。他的原则是“不谈不爱，不爱不谈”，跟别的女人没有爱情的机缘，那就不要误了别人，而她既然心里始终没有他，他就不会给她增添无谓的烦恼。
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今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送你。”
映夏看见他眉心的褶痕，暗忖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心里便有些忧心，当这种忧心第一次涌上心头，她手足无措，又有些茫然无助，一向都是他帮她解决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有苦恼的一天。
这种忧心，一旦涌出，竟然让她感觉到整个人轻微的颤抖，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是那样在意着这个人的一切，这种感觉，让她既陌生又熟悉。她恍然看见了学生时代的自己，能够爱人的自己。她的脸顿时有些灼烫，心乱如麻。
谢思岚敏锐地感觉到了映夏的变化，他没有觉察到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只当她是不适，于是一手握着她的肩，一手便覆上了她的额头——两年，他并非第一次这样亲近她，只是每次真正这样亲近她的时候，心里都是坦荡的，一旦心旌神荡的时候，却又不敢碰她，真是矛盾。
映夏呆怔着没有退开，谢思岚焦虑地问：“怎么了，好像没有发烧，怎么脸这么红？”
她这才赶忙不着痕迹地退离：“是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谢思岚担忧地看着她：“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
她摇头：“我睡一觉就好了。”
“那我送你。”“嗯。”
回到家中，映夏却失眠了。她突然看不清楚自己，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她从来都没有否定爱上另一个人的可能性，因为她并不是言情小说里的懦弱女主角，耗尽心力就是不肯放弃一段没有自尊的爱情，然后摇尾乞怜得到无情男主角一点施舍的包裹着怜悯的所谓爱情——或许，如果说她本就是如她一直所表现出来的怯懦，那么大概，她会和那些小说女主角没什么两样。但是，谢思岚他们让她了解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可以任人宰割的羔羊，她不需要那样低贱的爱情。她内心向往薛雪她们热情的生活，她对自己的梦想有着充足的期待，她可以潇洒地走出失败的婚姻，她可以云淡风清面对过往的感情——这才是时映夏，真正的时映夏。
爱情，过久没有这样心动的体验，而她现在，其实还是一张白纸，乍然之下，她迷惘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有可能会爱上谢思岚。
不过是一种过于沉重的忧心，竟然让她品尝到了爱情的涩然。
这，是一种梦寐以求的爱，真正降临的时刻么？又或者是因为长期的陪伴误把感激和依赖当成了爱？
一时之间，她无所适从了。
辗转之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接起，听见父亲焦虑的声音：“映夏快点到城西医院！你妈突然昏倒了！”
映夏的大脑一片空白，抓过包立即夺门而出。
她一路上在的士里不断祈祷着母亲不要出事，她身体一向不好，除了有风湿，心脏也不大好，母亲一直都是一个不大喜欢表露自己痛苦的人，以往关系紧张时映夏询问她的身体，她总说她很好，语气生硬，后来从父亲那里才知道，她经常疼得整夜睡不好，却不希望告诉她。是潜意识里不想让她太担心吧，也许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对她这个女儿，还是关心着的。她送给母亲的护膝，母亲一直都用，但是她一点都不知道，还以为早被她扔了。
她的眼泪无意识地落下来，她伸手擦拭，却怎么都不干，她只能咬着唇，不让司机听见她的抽泣。
手机震了一下，是短信。
“映夏，如果实在不舒服就不要去公司了，我明天早上去看你。谢思岚”
映夏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稻草，她颤抖着拨了谢思岚的电话。
“映夏？”她还没开口就听见谢思岚温和沉静的声音，她一下子溃不成军，哽咽着说：“对不起….那，那么晚打给你……我……”
谢思岚那头着急地问，声音不复平和：“映夏不要急，慢慢说，怎么了？”
她断断续续把话说完，只听见谢思岚说：“别怕，我马上就到。”
到医院见到疲惫的父亲，她才知道母亲夜里的时候起床喝水，突然就倒了下去。医生诊断为急性心肌梗塞，现在正在抢救。
映夏感到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飘忽得没有力气，但是看见父亲，她知道她必须撑下去，她安稳着：“爸，没事的，妈会没事的。”
突然间，她听见谢思岚焦灼的声音：“映夏！”
她抬头，看见谢思岚紧张的神情，他问：“现在伯母怎样了？”映夏摇摇头，眼泪又流下来。父亲看见谢思岚，迟疑着，谢思岚主动点头问好：“伯父好，我是映夏的朋友。你们都不要担心，城西医院无论设施还是医生都是很优秀的，我相信伯母会没事。”
他的话虽然只是安慰，但是声音里与生俱来的安定人心的力量让父女俩不再那样不知所措，心急如焚了。他坐在映夏身边，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宽厚的身影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空。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医生出来，告知映夏，她母亲已经脱离危险了。
映夏一下子放松了，她紧紧握着父亲的手：“爸，妈没事了，没事了。”
父亲一个劲点头，然后看见妻子被推出来，他这才舒展了眉头。映夏也走过去，和他并肩微笑着。然后他们一起跟着入了一间病房。
谢思岚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鼻酸，他默然良久，最后在这样的时刻选择悄然离开。
当映夏终于想起谢思岚，已经是母亲醒来又睡下之后的事情了。她让父亲先回家，自己留下照料母亲。这么一折腾天已经大亮，她打电话给薛雪请假的时候才知道谢思岚已经帮她请了一周的假了。
“师兄说他问了医生状况，阿姨的情况还比较好，大概两三天就能出院，不过他说你这几天一定休息不好，而且也要陪阿姨，所以就帮你请了一周的假。师姐，你就安心照顾阿姨吧，这边没事的。”薛雪说。
映夏心里一暖：“谢谢。”
突然有人敲门进来，映夏收线，看见是穿着快餐店制服的人，他搁下了三份餐点，然后说：“你好，我是天天快餐的店员，刚才有人订了餐，钱已经付了，麻烦清点一下。”
映夏打开三份餐点，一份是清淡的小米粥，还有两份是快餐。她点点头：“谢谢。”
送餐员离开后映夏不禁对谢思岚的了解和体贴感到温暖，又因为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开而感到抱歉，他为了自己的家人一夜都没睡，自己真是很任性又很自私，这样把他叫过来，但是又把他忽略在一边。
心事重重地拨了谢思岚的手机，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休息，还是在上班？
“映夏？”手机一通就听见他依然温和的声线，她突然觉得什么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怎么不说话？”他似乎在那边微笑着，“伯母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过于担心。”
“对不起。”她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你对我说的最多的话，除了谢谢就是对不起？”谢思岚的声音似乎浸染了淡淡的无奈，“映夏，要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不曾欠我一分。”
映夏捂着嘴，也捂住了几乎忍不住的眼泪。
不过谢思岚那头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微一叹息：“是在担心我吗？我很好。你不要哭。”顿了一下，他的语气转为笃定，“我不许，你因为对我的抱歉而掉眼泪。”
映夏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糟糕透了，她心乱如麻地短促“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转过头，却看见母亲已经醒转。
“妈，感觉好些了吗？爸让我劝回去了。”她过去，把母亲的枕头给她垫起来好靠着，然后拿起粥，“要喝粥吗？”
母亲摇摇头，突然问：“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我的一个朋友。”映夏不知道该怎样介绍谢思岚，只能低着头，小声地这样说。
“映夏，是爱上这个朋友了吧。”母亲突然语出惊人。映夏吃惊地抬起头。母亲继续说：“虽然你只说了一句话，不过仅仅是一句对不起，也能让你流眼泪，不是爱上，是什么？他是谁？”
映夏呆呆地问：“妈，你觉得这就是爱吗？”
“我一直觉得好奇，”母亲眼神淡淡地说，“是谁让你变了。以前的你，一直是个懦弱的孩子，什么都没有争过，什么都任由别人做去，仿佛什么都跟自己没关系。后来突然有一天，你说你要离婚，你突然变得坚强独立，你突然变得不卑不亢，这一切，我想，一定都跟一个人有关。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他是谁。不过你一直没有说，傅深这孩子又那么执着地改变着，我还以为，这个人，大概只是你的一个过客。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男人，值得我女儿为他流泪的男人。”
“为什么这么说？”映夏眼眶开始泛红。
“你一晚上都在这里无暇理会其他吧，你爸那个人我又不是不知道，哪有这么细心，所以，这些快餐是哪里来的？更何况，是三份而不是两份，如果是你们中任何一个人订的，都应该是两份吧。”
映夏哑然失笑，口气中也带了娇嗔：“妈，你都可以做侦探了。”
母亲笑笑：“好歹也是吃了那么多年米的人，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睛。说说看，关于这个人的事情。”
“妈——”映夏迟疑了，“我自己，还不知道……”
“傻女儿啊，有的东西，当局者迷。你要是再不好好考虑一下，可真成老姑娘了。”
映夏沉默了。
谢思岚的影子宛然如同心头缠绕着的线，拉扯她的思绪。她理不清，心也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