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1 / 1)
“傅先生你好。我是映夏的律师,谢思岚。”在傅深的办公室来了不速之客,一个高瘦的,外表温和的英俊男子。“我受映夏委托,和你商讨离婚事宜。”
傅深坐在软厚的座椅上,甚至没有起身,他扬着下巴看着来人,冷冷地说:“我们夫妻二人的家事,还犯不着你来插手。”
他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多半就是那天送映夏回家的男人吧。听他一口一个“映夏”,心里一阵酸涩之意,想到这几天寝食难安的自己,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谢思岚没有理会他的无礼,他不卑不亢:“傅先生,今天我的委托人是映夏,既然我是律师,必然有自己的职业道德,请傅先生正视。”
傅深直起身子,拨弄桌案上的钢笔:“让我妻子和我谈。”
谢思岚微微一哂:“傅先生,若是映夏愿意,还至于我来么。”
傅深沉下脸,一挥手:“那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会同意,让她死心吧,这辈子她都是我老婆。”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的心都是猛一咯噔。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不假思索,甚至快于理智,脱口而出,说出后,仿佛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柔软地陷落,又像是怎样也无法钻出的黑暗突然有光投射进来。
一瞬间的豁然开朗。
谢思岚平静地说:“据我所知,你们的情况是符合离婚条件的。因感情不和而分居两年,你何苦囚禁着映夏,她还年轻,她可以得到她的幸福,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这么自私地锁住她。”
傅深看着谢思岚握紧的手,青筋隐隐浮现,见他这样爱护映夏,傅深内心如同飓风袭过,他站起身,环抱着双手:“她连这个都对你说,看来是极其信赖你的,怎么,没告诉你她做过些什么吗?一个杀了自己亲妹妹的人,有资格得到幸福吗?”
他说出来,看着谢思岚,目光带着挑衅。
事到如今,他发现说出这些话,内心并没有多痛快,反倒是被歉疚的影子深深笼罩着。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口口声声替映夏抱屈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不安。
谢思岚先是一怔,旋即眼神温和下来,他低喃:“原来是这样。”然后看向傅深,语气是肯定的,“她不会。”
傅深一字一句划破空气:“我亲眼所见。”
谢思岚镇定如常,他笑了,如风一般难以琢磨:“你相信你的眼睛,可是我只相信她。”
傅深觉得心口一痛,他默然,不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谢思岚,他颓然地坐下,苦笑:“你非亲眼所见,可是叫我怎么忘记?”
谢思岚顿了一下,看出眼前的男人,似乎对映夏并非无动于衷。天生的敏锐已经让他大致了解了事情,只是,怎样做,对映夏才是最好的?
他脑中闪过很多画面。有这些天映夏的失魂落魄和强颜欢笑,有她的故作坚强和眉带哀愁,也有一起淡淡聊天的慰藉和关心。
他不可能看映夏这样消沉,有症结在,必须得解,哪怕代价是,映夏回家,两人依然是朋友的交情。
够了,这样看着她幸福,就够了。
谢思岚缓缓开口:“眼见是否真的为实?你到底见到了什么?”
傅深看着谢思岚,他口气中的探究和欲解答案的肯定态度,让他叹了口气,勾起嘴角:“那一天,高三毕业典礼结束,我想跟喜欢的女孩子告白,结果刚看到她的身影,赶忙想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没来得及抽出,便听到她的尖叫。”他竭力想避开某种恐惧的情绪,谢思岚看出来,将他桌上的茶杯递给他,他不再尖锐地回以一笑,然后抿了口茶,继续说,“她说:‘姐,你为什么要推我。’说着的时候,已经被一辆轿车撞倒,血流了一地,身边就是她姐姐,一脸惶恐地跪倒,然后扶着她,司机没有逃逸,迅速将她们送到医院。我截了车赶到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死了。后来我疯了一样地找证据,结果只是知道司机有些超速,赔了她家一些钱,然后事情作普通的交通事故处理了。她姐姐,安然地活了下来,我印象中当时在现场的人,个个都明哲保身,任我敲破了门也不肯吐露半个字。从那之后,我的心愿就是——”
“报复映夏。”谢思岚帮他补充。他点点头,忽而就笑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对谢思岚似乎消除了敌意,他这么问道。
“何止。这么说来,你根本就没有亲眼看到映夏出手推人的那一幕。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妹妹的陷害呢。”谢思岚淡淡指出。
傅深的情绪激动起来:“不许你这么说映秋!她是个好女孩!”
“看,为了维护自己心里的人,谁都会盲目。”谢思岚笑笑。
傅深平静下来:“在说到映夏的时候,你真的不像个律师。”不过他看出来,谢思岚是个君子,如果不是他中间涉及映夏的事情,两人倒是可以成为朋友。
“律师是理性的职业,可是感情不需要理性。”谢思岚也不介意让傅深知道自己的心情,“和映夏结婚两年多了吧,为什么对她的人格没有基本的信任?只是为了一个不肯定的所谓事实,就想害她一辈子,谁比谁狠?我和映夏相处不过短短两个多月,可是我相信映夏,相信她是个心无城府的好女人。”
傅深叹息一声:“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他终于低头,终于承认了心里早已默认的事实。
一直以来,他只是不肯正视,也没有人让他正视。
当这些天他回到家中,对着清冷的空气,再没有映夏温软的气息,心里的那股强烈的不舍,是他无法漠视的。
从交往的时候,她就一直是个安静的女孩,他知道,他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可是她从来都不介意,她只需要他开心,她就会非常快乐。他不是没有过动摇的时候,只是总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太诱人的陷阱,而映夏,是一种太醉人的□□。
他不陷落,他不许自己陷落。
他把玩着手机上的吊饰,他告诉自己留着是为了让她眷恋,舍不得离开他,但其实,一直舍不得的人,是他。
结婚之后,他放纵自己沉迷声色,可是只有他知道,那些笙歌都不是他想要的。映夏没有抱怨过什么,她低眉顺眼地承受着一切,安分而认命,他也因此而更加乐于欺负她。他让她洗那些沾着香水味的衣服,从来不吃她准备的饭菜,用冰冷的言语不断伤害着她。他从来就是个自私的人,而在她面前,更是自私得无可救药。因为他相信,她不会放弃。
他内心深处已经知道映夏的为人,可就是固执得像头牛,不肯看清。
她终于离开,家里的兰花死了,腐朽破败,几天家里就乱成了一堆,他常常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被子皱成一团,没有人在夜里他看文件的时候送上一杯茶,胃痛得厉害的时候没有人帮他按捏缓解疼痛,他夜里失眠的状况愈发严重,看见熏香已经用完就是懒得去买。
最重要的是.....没有了她的声音,她的呼吸,她的眼神,他感到了心痛。他这些天常在黑暗中呆坐在她的房间,想寻找一下她的气息,枕着她花香幽散的枕头,想着她。
那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只有名为时映夏的女人能够给他。
他要她,他的映夏。无论她是怎样的女人,他都要她。
终于明白,会不会太迟?
谢思岚看出他的挣扎,他开口:“我会劝说映夏好好跟你谈,不过,如果你伤害她,我不会放过你。另外,当年的事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还映夏一个清白。”
谢思岚离开后,傅深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可自拔。
他突然怀疑起自己,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思及谢思岚的笃定,他蹙着眉,犹疑着。
可是他害怕答案,如果映夏真的是清白的,那么,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了。
算他自私吧,他宁肯映夏有罪,他才能利用她的心软,留下她。
“我不想和他说什么。”映夏冷淡地说,几日来一直没停过眼泪的眼睛有些肿胀,谢思岚递给她热毛巾:“有的事情,怕是误会一场。”
“我什么都没有做!”映夏用毛巾捂着脸,也捂着自己的伤心,“当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映秋从小就讨厌我,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生命去陷害我!我一直听着别人的风言风语,父母也把我当成凶手看待,而傅深,更是对我恨之入骨,我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我真的做了......”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被谢思岚紧紧抱在胸口,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你什么也没做。我相信你。”
映夏紧紧揪着谢思岚的衣服,在他胸口抽泣。谢思岚叹了口气:“不哭了映夏。看,把我衣服都弄脏了,你要给我洗。”
映夏破涕为笑,故意蹭了两下:“没问题。”
在谢思岚面前,就可以像个小妹妹一样得到经年没有得到的关爱。她感激命运,让她认识他。
够了,不需要再多了。
谢思岚见她终于平复了情绪,问:“映夏,你想要的是什么?”
“幸福。”她毫不犹豫。
“那么,有的事情,是不得不面对的。”他告诉她,“你已经和初见时大不相同了,我相信你可以保护自己不受到任何伤害。映夏是勇敢的人,不是吗?”
“我,真的可以?”她总觉得自己糟糕透了,什么事情总是要大家来帮她,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打了傅深还逃了家,却再也没有办法面对。
她太自私了。她低着头,谢思岚握着她冰冷的手:“映夏,去吧,身后还有我,有我们大家。”
重新见到傅深,是在谢思岚约好的茶座,阳光晴好地招进来,晒入人的心里。
她看见了傅深,也是一样靠窗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想到了那副为他而作的画,连带着想到了他们所有的过去,苦涩的,甜蜜的,到头来,伤害终究掩过了那些虚假的温存。她没有办法忘记他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她有血有肉,伤到极致,她也会滴血。
她出神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上前,傅深目光落在她身上,停住了。
她瘦了,但是没有削减她的美丽,她有些憔悴,是为了他吗?他可以解读为,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过来。”话一出口他想揍自己,明明是打算重新开始,为什么说出的话还是带着命令的口吻?
她惯的他任性而娇纵,他改不过来。
映夏回神,走上前,在他对面坐着。“我想,思岚已经跟你讲得非常清楚,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她叫谢思岚“思岚”!傅深觉得有些刺耳,从来没有听她亲昵地叫过自己(某人显然忘记了之前对老婆做的种种罪恶,只一心沉溺在某种酸涩的情绪之中),对那家伙倒是亲近有加。
“我们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他刻意强调着,然后注意到她手上没有带婚戒。
“戒指呢?”他口气不善。
映夏轻描淡写:“丢了。”她确实丢了,为了开始新生活,她毫不犹豫地把戒指丢进了下水道。那是她做过的最漂亮的决定。
无人赏析的钻戒,不过是废物,没有丝毫价值。
就如同他们的婚姻,只是嚼碎了的鱼骨头,还是卡在喉咙的那种,真正的如梗在喉。
只有解脱,才能得到幸福。
“你竟然丢了?!”他禁不住对她吼,然后不期然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心口一窒,然后讷讷地说:“丢了就算了,再买就好。”
“不会再有了。”没有注意到他话中涵义的映夏径直说,“即便有,也不是和你。”
他气的说不出话,半晌才突然笑了起来。映夏被他笑得心里发毛:“笑什么,我来这里又不是给你笑的。”
“我觉得,”他突然停下来,然后目光灼灼看着映夏,“我们这样才像是真正寻常的夫妻,会吵架,会闹别扭,但还是在一起。”
映夏霍地起身:“没什么好说的,你一点离婚的诚意都没有。”
“离婚要什么诚意,结婚才要。”他都没有发现映夏这么可爱,毕竟两年多映夏说的话都不多,对他也太拘谨(某男惯性思维将责任推卸了),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生气起来两颊微红的样子这样有趣(情人眼里出西施,认清内心的某男果然目光一百八十度转弯)。
“傅深。”映夏看出他的玩笑,然后正色说,“当年的事,不是困着我的理由和借口,我要和你离婚,我才二十五岁,不可能和你耗到七老八十。”
“我不介意和你耗到七老八十。”傅深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口才原来在追女人方面也可以用得淋漓尽致。他逗着映夏,像是过去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他们只是一对闹别扭的小夫妻。
映夏没有心软,只是对这种情况有些无能为力,本能想让谢思岚来解决,但是又想到自己不该老是倚靠别人。“你要怎样才离婚,我不需要任何东西,什么都可以不带走。”
“我不会离婚的。死心吧。”他愉快地回答。心里补充,我要开始追你,映夏。用我的方式,重新让你回来。
映夏突然哭了,她还是没用的时映夏,谈什么谈,根本谈不来。她勇气有限口才有限,根本说不过他。
看见映夏掉眼泪,傅深慌了神,赶忙伸手去擦拭她的泪,还没碰到便被映夏给打了回来,他只好呆在那里,映夏自己擦干眼泪,然后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傅先生,虽然我们今天谈不拢,但是,我会有办法让你放手的。”
傅深愣愣地看她:“我不放。”
“我不介意在婚姻内给你戴十顶八顶绿帽子。”映夏平静地说。
傅深吃惊地看着映夏,然后哈哈大笑:“你开玩笑,你这胆小如鼠的女人还——”话没说完赶紧住口。他现在是追回老婆又不是逼她走人。
“你相信我吗?”映夏突然换了话题,“当年的事。”
傅深没有回答:“你回家,家里很乱。”他的心也很乱,因为她不在。
映夏心冷了,她对这个男人,不需要抱任何希望了。
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以为她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虽然她还是想的完美很多东西一时还做不到,但是她不需要这样的人陪她一辈子。
没有尊重和信任的感情,她就将它像毒瘤一样割下。
痛,但是必须。
“你等着法院的传票好了。我不介意起诉离婚。”她说,然后起身要走。
傅深一把拉住她的手:“为什么这么绝情?”
“我不需要浪费感情在你这种人身上。你让我恶心。”她丝毫不介意说出恶毒的话,拿他说她的,毫无风度气质地还给他。
他脸色发青,突然说:“对不起。”
迟了,她已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