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浪子回头为时晚(1 / 1)
十五年前,东陆风云变幻,炎国没落,朝代更迭,当今先帝建国登位,是为大胤。
两朝更替之际,武林依然腥风血雨,各路门派在潦倒与辉煌之间迅速没落和崛起。沧血宫便是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的。
一剑扫荡武林,震慑天下,在当时沧血宫是多么得光辉耀眼。
据说,当年沧血宫的宫主英姿非凡,武功造诣在当时是天下第一,膝下两个儿子也深得他真传,大公子勉之温文尔雅,高洁秀丰,二公子亦之年少轻狂,活泼刚毅。
只可惜两位公子自小就没了娘亲,老宫主父代母职,对两位儿子管教严厉。大公子勉之年长懂事,处事沉稳,深得老宫主的欢心,在大公子弱冠之时,就表明要将沧血宫继位给他。而每每提及顽劣成性的二公子,老宫主总是抚额扼腕,每日两个时辰的搓板,三日一顿的鞭子已成家常。
但,让老宫主甚感欣慰的是,这个让他日夜操心操力的二公子从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顶多只是觊觎姑娘的美色,有色心没色胆,并不像他的大儿子,一旦色心一起绝对会有色胆,但拿捏很有分寸,从来不会有哪家姑娘哭爹喊娘上门乱认相公。
可是总有一些官家千金或者武林世家的小姐八抬大轿上沧血宫,声讨清誉,大哭大闹声讨二公子毁人家姑娘的名誉,令她们闺名尽毁。
有时候,老宫主觉得他根本不是二儿子的爹,而是二儿子的奶妈,大事小事他都要管。二儿子和人家打架了,他得去赔礼谢罪;二儿子和三教九流的人厮混,他得去唠唠叨叨什么作为沧血宫的二少主一定要至仁至义善交良友等若干教诲;二儿子和狐朋狗友喝多了酒,他要亲自去酒馆里扭着儿子的耳朵拎回来。
所以当那些千金小姐孜孜不倦地上门控诉二公子的时候,老宫主终于狠了狠心,决定把这些千金小姐全部给二儿子当老婆。可是二儿子却很不领情——
“她们血口喷人,我只是好心好意为她们捡了块帕子,为她们赶跑了一群山贼,从偷儿的身上夺回她们的银两,哪里毁她们清誉了!”
“我才不要娶一群没良心的母猪!”
二公子心直口快的鄙夷,终于让那群千金小姐嚎啕大哭,甚至在沧血宫内大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老宫主慌得焦头烂额,他在武林一呼百应,号令群雄,可是面对一群娇滴滴的姑娘,实在是束手无策。最后,在大公子的一番安抚下,那群千金小姐终于乖乖离去,临走之前却个个娇羞掩面地回眸看了一眼沧血宫的大公子。
之后,二公子亦之对所有的姑娘唯恐避之不及,没心没肺地顽劣了好几年的时光,老宫主终于开始担心起二公子的终身大事来。
最后深思熟虑之下,老宫主命人前往和沧血宫并驾齐驱的天下第一庄为二儿子提亲,然而二儿子却虎躯一震,伸手直指沧血宫的一个男弟子——
“爹,你再逼我娶母猪,我就娶一头公猪给你看!”
这下可轮到老宫主身躯大震了,当天晚上便撤掉了二儿子身边所有的男仆,清一色地换上了温柔可人的丫鬟,深怕二儿子一夜大变误入歧途。
之后,老宫主生活得也比以前更为辛苦,越来越像二儿子的奶妈。
只可惜,奶妈在职十多年的光景,沧血宫夜半骤然遭到不明人士的围剿和袭击,老宫主被害,两位公子被追杀。一夜之间,沧血宫破败潦倒。
这还是发生在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沧血宫,只剩下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在风中飘摇,门内几间破旧的殿阁矗立在凤凰山的脚下,宫内只有两个长老,一个管事,一个姓谢的妖孽护法,还有二十来个弟子。
大胤的人们一提及曾经有过一段光辉岁月的沧血宫,都无不嘘唏,感慨世态万千。
这便是惊风作为二公子亦之在沧血宫的十多年的生活。
那是一段公子哥的光辉岁月,鲜衣怒马时的仗剑轻歌。
那时的惊风,年少气盛,具备所有年轻人的性子和理想。他梦想当一个举世无双的大侠,一个傲视于武林,号令于群雄的剑客。
这个理想却在五年前那场血洗大夜里,硬生生地被扼杀,踏上侠客的脚程戛然而止。
被公子打压的五年里,他已经全然放弃了当侠客的理想,守护公子的信念取而代之,甚至不想去报什么痨子的血海深仇。
他没志气,只想和公子儿女情长。
他没骨气,只剩下英雄气短。
他是不孝子,早已不想报家门之仇。
——这些都还保持在谢楼沙谢大护法告诉他这个秘密之前。
被告知秘密之后,惊风不得不重操旧业,重新背负振兴家门的伟大职责。因为只有振兴了家门,才能报仇,才能保护好公子。
艳阳下的晨光暖暖的,从窗户外洒进来,倾覆在床上的人身上。
十多年的回忆在脑中呼啸而过,惊风一直握着主子的手,紧紧的,就连不知不觉握痛了主子的手,都没反应,直到风絮絮从床上痛醒过来。
“朽木,手握得那么紧干嘛?难道你不知道激情过后,应该怜香惜玉吗?”
这一次,风絮絮没有听到那块木头斩钉截铁地对她说“属下以死谢罪”,看着她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沧桑感慨的意味。
“……”风絮絮无言,抽了抽被握的那只手,却被反手握得更紧。
她一愣,莫非这木头真被她叫朽了?
看这木头忧郁莫名的眼神,仿佛是历经红尘,感慨世态炎凉之后,准备去寺庙剃度成佛的沧桑男人。
风絮絮将手又一抽,这木头握得更紧了,那眼神从忧郁到热烈,又从热烈到悲伤,就只差绝望了。
难道大胤的男人经过一夜激情之后,都会性情大变?这纯情魔孽男是这样,连这木头也这样。
“公子,我要走了。”
这块木头握了许久,终于艰难地说出了一句道别的话。
“什么意思?”风絮絮眯起了眼睛,反应不过来。
惊风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眼神坚定:“属下,要离开了。”
“什么?吃干抹尽想拍拍屁股走人?!”风絮絮惊得从床上直起身子,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去哪里?哪里都别想去!惊风可是卖了身的。”
不管是沧血宫的二公子,还是现在的惊风,都不善于言辞的表达,最后只能极其悲凉地说了一句——
“公子,如果那时惊风还在,惊风一定会回来。”
就这样,在风絮絮不明原因的情况下,这块陪伴她五年的木头终于离开了,就连离开也和他的作风一样,无声无息,不留半点音讯。
惊风离开的那个晚上,风絮絮让白羽连夜寻找这块木头,却一无所获。
风絮絮忽然觉得,其实她根本不了解这木头的一切,包括他的身家,以及五年前他和兄长为何会被人追杀。她很感伤,一直掌握在手心的一块木头都还没有拿刀雕刻,就忽然不翼而飞了。
她心里是咬牙切齿的,从来都只有她甩别人,这次报应不爽,她被吃干抹尽之后,居然被这块忠心耿耿,完全没有负心汉薄情郎潜质的木头抛弃了。
后来的三个月里,风絮絮没有了往日里奕奕的神采,终日苦思惊风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叫惊风还在?什么叫一定会回来?
莫非这木头放下屠刀,立定成佛之后,忽然又想起自己肩上还有一个家门的血海深仇,决定孤身一人提剑去仇家报仇?
风絮絮心中既沉郁又恼恨,哼,等这块木头真回来了,她一定要家法伺候,让他跪个三天三夜的搓板!
于是,在白羽吃惊的目光下,这个一向对所有事和所有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主子,居然闭门不出,苦守在房间里,苦思家法三百条例,就连大公子回来,她都提不起任何兴致调戏,更不用说那两个几次入宫拜访却屡吃闭门羹的毒花将军和谢妖男了。
白羽忽然隐隐有些明白:浪子回头金不换是用在可造之才身上的,而浪子回头为时晚是报应在公子身上的。
她曾一度在心中拍案叫绝,惊风那木头抛弃得好,抛弃得妙。然而当看到公子絮不像昔日叱咤风云的公子絮,主子不像风流主子,整日里蹙眉伤春悲秋,甚至把以前所有出在惊风身上的苦闷都落在她身上的时候,白羽终于忍受不了了。公子尚在伤春,她却提前进入了悲秋的阶段。
于是,白羽暗暗决定,等那木头回来了,不等公子家法伺候,她就要好好揍他一顿。
到了惊风离开的第四个月,曾经辉煌的沧血宫潦倒之后,又开始辉煌了。
据说,沧血宫终于找到了少主人。沧血宫的新一任宫主力挽狂澜,一个月里陆续挑战了武林中名声赫赫的各派掌门,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沧血宫的新宫主一月成名。
据说,第二个月里,武林各大门派视沧血宫为天下第一宫,视新宫主为武林掌门人。
据说,第三个月里,沧血宫的新宫主准备号召武林,群雄聚首,讨伐他的仇家,至于他的仇家是谁,武林中无人得知。
据说,沧血宫的新宫主已向天下第一庄的千金提亲,准备在初秋成亲。世人都说,缘分是上天注定,新宫主少年之时,老宫主在世,两家就已有婚约。
这沧血宫的新宫主就是当年侥幸存活的二公子,亦之。
风絮絮看着手中的信笺,心中一阵怒涌,“啪”的一声将手盖在桌子上,手上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好你个惊风,什么他妈的会回来,本公子看你怎么回来!
要是他带着那个娇滴滴的美娘子回来,她一定要先打断他的狗腿,看他以后怎么爬墙!
白羽极为安分地待在房间的角落里,不吭一声,要是在以前,她肯定会对公子冷嘲热讽几句,可是自从惊风离开之后,她扛下了公子所有的压迫,比以前更为安分守己,也比以前更为沉默了。
她深切体会到,为什么五年里,那个气盛轻狂的公子哥会成为人人口中的木头了。
“立刻收拾行李赶往天下第一庄。”风絮絮捏着手中的信笺,唇角一勾,笑得眉眼弯弯。
白羽纳闷,不是应该日夜兼程赶去沧血宫,然后向那木头声讨为何对她负心薄情么?
而后看到主子脸上洋溢的邪魅笑容,白羽忽然明白,主子是要去勾引那木头的未婚妻了。
她第一次觉得,主子似乎变蠢了,按她以前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应该直接前往沧血宫,强取了那木头,豪夺他身心,狠狠地折磨他,□□他,凌虐他,何必拐弯抹角?
白羽虽然这样想,但是她已经不敢和从前那样在公子面前提什么意见了,否则又是少不了一顿打压。
于是,在风和日丽的第二天,金车白马,银铃轻纱,一路招摇地驶向天下第一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