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尖尖角(1 / 1)
这几天,凌辉独自来上课。他认真的听讲,认真的记笔记。
有时候听到别人窃窃私语。
穿行于校园,优雅寂寞的让人感觉像一道流动的风景。冷淡有礼的对待所有人。
蓝子棋每天都要去医院打针。
那些生长因子催生她体内的造血干细胞。
她似乎对疼痛格外的敏感。每次看到针管,就苍白着脸瑟缩成一团。一双圆圆的手攥住衣摆,攥得手心冒出青紫的伤痕。
医生说,“不要怕,不疼的。”
她灰着一张脸,笑笑,“张叔叔,我没怕,我就是眼泪多。”
“子棋,你要再胖一点,不然身体会承受不住。”医生说。
“嗯。”她抖抖索索的点头,并且努力的笑一下。
那根长长的针扎入她的静脉。她的眼泪很及时的落下来。
她十二年来都是这样过的。
他却是第一次站在她身边,看着。
只能看着。看着她掩藏的恐惧,和停不住的眼泪。
他在想,一个八岁的孩子,要怎么控制自己的恐惧呢?
打完了,她苍白着脸缩成一团。
凌辉想要扶起她,刚刚碰到她的肩膀,她就抽搐一般的弹开,跌落在椅子上,勉强的笑笑,泪水却滑落了一串,“我告诉过你不要突然碰我。”
“我扶你起来。”他皱着眉头,伸出手。
蓝子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回椅子上,“你先出去,我再坐一会儿。”
她的两条腿都在颤抖。
凌辉转身走出去。
看到唐夫人站在门口,大大的透明玻璃门。她看到他,背过身,擦眼泪。
“夫人。”
“啊,”女人转回身看他,美丽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打针都会流眼泪。”笑笑,“天知道,我是多么痛恨这个孩子。”
她转身走了。
凌辉站在门口,静静的等着,等着蓝子棋愿意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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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在教室门口看到阎允豪。
“等你很久了。”他说。
凌辉点头,笑笑,“身为男人能被允豪少爷等,天大的荣幸。”
阎允豪也笑,“那倒是。除了美女,本少从来不会为任何人站在同一个地方超过十分钟。”笑容淡淡散开,“茸儿又病了?”
“嗯。住院了。不过——”
“不希望在憔悴的时候被任何人探视。”阎允豪接上他的话。
凌辉笑笑。
有些话明明被重复很多遍了,还是会再一次被重复。
“我就说,她那样的体质应该多运动,天天躺在家里只会闷坏。”阎允豪笑笑,“怎么不见你的子棋小姐。”
“她这几天也不是很舒服。请了病假。”凌辉回答。
“果然姐妹情深。”阎允豪笑笑,“那个小家伙冒冒失失的,你去考试那天,她差点被我的哈雷撞到。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你的考试怎么样了?”
凌辉依旧淡淡笑着,“你不了解她,自然不会明白老爷子是怎么想的。”
阎允豪顿住,玩笑道,“怎么,难道你了解?”
凌辉笑笑,没有回答。
“无论如何,也无法跟茸儿相比吧。”
凌辉看看天,一副要下雨的样子,“我得回去了。”
“代我问候茸儿。”阎允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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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她果然逃课了。
她差点被允豪的哈雷撞到。那么,也一定是重重的摔在地上。
茸儿入院的时候,夫人吩咐用GPRS追踪她的位置,司机开车接她回来,却没多说她到底去了哪里。
当他开始考虑自己的理想时,果然有很多意外状况会发生。
他从衣领下拉起耳机,拨通电话,往校园外走,“我是凌辉。把上周三子棋小姐的跟踪图发给我一份吧。”
坐进车里,淡淡问了司机一句,“那天在哪里接到子棋小姐的?”
“我只是接到蓝秘书的电话,说子棋小姐在研开科技大厦附近。”司机小声的说,“我到的时候,子棋小姐好像正在哭。”
凌辉点点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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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后,他找到了那家小小的广告公司。
公司虽小,各种法律证件都齐全。重要的是,门楣上挂着爵豪集团的匾额。
爵豪集团。
打狗要看主人。
不过凌辉还是忍不住挥出了拳头。冷冷淡淡结结实实的把那个瘦高的摄影师揍了一顿。
那个男人擦掉嘴角的血,“原来是蓝家的小姐。能一亲芳泽,挨顿打也值了。不过老实说,她还真是我那盘菜。”
凌辉冷冷看着他。有些事情是可大可小的,问题是要选择什么方式来处理。然而子棋的名节毕竟重过其他。
他转身准备离开。
男人笑,“这一行的潜规则谁不知道,她是自己走进来的。我没有强迫。要怪也只能怪她年少不更事。”
凌辉捞起一张椅子冷冷的劈到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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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蓝湖别墅,已是深夜。
今天是她最后一针,明天就是手术。
他的脑海萦绕着“一亲芳泽”这个词。冷冷淡淡的看着月色下的建筑物。
背在身后的拳头有些疼。他自己也没料到,出手竟然会这样狠。
他的脸色也似月光一样,冷冷淡淡的。
他跟自己说,你失职了,内疚也是应该的。
脚步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走去了东楼。
非常安静。但是他听到了蓝子棋的哭声,声音沉闷低咽,但是真实坦荡。就像那一次他突然返回时她趴在书桌上的哭声一样。
在体内催生造血干细胞的感觉,他并不知道。医生也只是说可能会发热、可能会出现某些过敏反应、可能骨骼会轻度疼痛。
如果从八岁开始她都是这样过的,那么她是否也已经习惯了这些反应?
凌辉敲敲她的房门,哭声停了。停得那么快,那么突兀。
他知道自己在犹豫,但是他觉得自己欠她一个道歉。
于是推开门走进去。
她大约听到了推门声,掀开被子,露出脑袋,那双妖娆的眼睛红肿一片。她坐起来,笑一笑,并且叹一口气,“怎么办,凌辉,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害怕明天。”
凌辉很想对她笑一下,也非常想安慰她一下。这个孩子这样过了十二年。可是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她擦擦眼睛,嗤笑,“我觉得我就只是一个造血干细胞培养皿。如果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培养皿就好了。”
十二年来,每当茸儿需要,她便出现在医院。接受手术,贡献干细胞,然后离开。
她的存在只是茸儿一副活生生的药。对蓝家而言,她存在的价值,就是她体内与茸儿匹配的造血干细胞,用来养活蓝家的继承人。
张凝然无法养活她。她们早就走到绝境。
如果不是蓝家所有人都无法提供与茸儿匹配的干细胞,蓝家大约永远也不愿意想起还有一个被弃置的血脉流落在外。
十二年来她和茸儿知道彼此的存在。但从未见过。除了唐夫人,蓝家没有任何人见过她。
只是他也猜不到,为什么十二年后老爷子忽然决定把她带回蓝家,给她教育,给她身份。
是不是这么多年的悲戚,值得一个机会。
只是,他觉得,对蓝子棋而言,得到机会,和毫无机会一样,都是残忍悲绝的。
“对不起。”他开口,“那天应该答应你,至少,也应该陪你去。”
蓝子棋忽然嗤笑一下,“你都知道了?”然后用红肿的眼睛盯着他受伤的右手,“你应该叫上我一起去揍他。”
凌辉淡淡笑了笑。
这个小培养皿有着极顽强、也极自嘲的本事。在她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忧伤。这也许是物竞天择的结果。
那张圆圆的小脸挂着泪水,配着男孩子一样的板寸头,看上去令人怜惜。可是她的嘴角却含着嘲笑。
“又在同情我了?”她说。
凌辉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蓝子棋孩子一样笑一下,“你内疚吗?”
凌辉看着那双眼,然后点头,“对不起。”
“你接吻过吗?”她又问。
他便措手不及的愣住。
“嗯。”她学他的样子,也点点头,“你不介意的话——”
她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衣领往前一拽,贴住了他的唇。
克制有礼雅致冷静的凌辉,一瞬间也只觉得脑子里缤纷一片,像夜空乍现的烟花,一簇一簇扰乱他全部的感官。
她的眼泪沾到他脸上。那一刻,他的手紧紧撑在床沿上,怕自己不小心拥她入怀。
她还不懂接吻。只会用力贴住他,然后胡乱舔一下。就像曾经,为了喝一杯葡萄酒,舔他阻挡的手指。
他静静的,用很多的力量来克制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忍拒绝,还是,不想拒绝。
直到她松开他。
蓝子棋得意的笑一下,说完她想说的话,“因为我被玷污的初吻,所以借你的来擦干净。”
她的脸有点红。结束之后,也愣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平静的躺好,平静的翻身,平静的闭上眼睛,平静的准备入睡。
凌辉起身,整理一下前襟。然后优雅的踱步离开。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平稳有力,然而有些快。
走到门口,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谢谢。”
他微微笑一下,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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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子棋小姐始终相信她得到了凌大美人的初吻。
她的理由是:
第一,受高等教育的上流社会淑女们即使心里幻想无数次,也绝不敢主动亲吻凌大美人,她们只会幻想有一天凌美人来亲吻她们。
第二,凌辉生性孤傲,待人冷淡,也绝不会去吻任何一个不熟络的美女。
结论:书童的初吻,最终沦为子棋小姐的擦嘴布。
对此,凌辉始终淡笑不语,不置可否。
不过他得到子棋小姐又一次郑重警告:不要同情她。因为同情是爱情的开始。
他也淡淡给出了警告:离学校规定的最后捐款期限只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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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手术室之前,非常想给妈妈打一个电话。不过最终,忍住了。
还是不要打扰她吧。干吗要徒惹她伤心呢?
被注射麻药的时候,她忽然笑起来,晕乎乎的想,她会担心你吗,也许你根本不是她女儿,你是她捡来的。然后又骂自己,张小齐你怎么敢这么想,她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她真的会伤心吗……
要采集600毫升的骨髓。经过多次骨穿才能完成。
她知道。非常知道。即使被麻醉了,也清醒的知道。十二年来重复做的事情,要忘却它需要非常大的力量。目前她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她用医生的话安慰自己:手术很安全,已经局部麻醉,不会疼痛。一周内就会恢复。还有,你是为了守护你的姐姐。
姐姐。
她咬着牙在心里飘过这个词。
也许吧。真的不疼。可是她依旧无法承受。
是心理作用吗?
精神可以克服肉体的痛苦,但是肉体却无法摆脱精神的压力。
八岁时候的她太骄傲,以为可以承受。
结果十二年来,都在假装有一颗足够坚强的心。
她飘飘渺渺的听到长针扎进脊柱,发出暧昧的吱吱声,然后持续推进,钻营。她听得见,她就是听得见。她在疼痛。明明被麻醉了,但她就是清晰的感觉到挫骨扬灰般的疼痛。已经分不清是真的疼痛还是梦中的疼痛。
她在睡梦中抽搐,侧躺在手术台上全身绷紧,痉挛般的颤抖。没有表情,却流下大朵的泪水。
张小齐,你是一只培养皿。你是一只培养皿。培养皿是玻璃做的,玻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二氧化硅是没有感觉的。
她哽咽一声。终于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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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出了一身的汗。
走出手术室后就带着抽取出来的脊髓走进库存房。
他问张医生,为什么子棋的反应那么大,手术很痛苦吗?
医生回答说,被麻醉了,不会痛苦。但是她对疼痛似乎格外敏感。即使被麻醉也依旧反应很大。几乎每次手术都会出一些小状况,不过他们已经习惯,这些小状况都会得到有效解决。
“会不会……对身体产生影响?”凌辉问。
医生很温和的笑,“不会对身体产生影响。但是也许会对心理产生影响。而心理却会间接影响她的身体。”轻轻摇摇头,“没办法,那时候她只有八岁。完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而第一次感觉的影响力往往会一直持续。”
凌辉说不出话来。
转头却看到唐夫人。
她正望着手术后还未清醒,依旧趴在手术台上的蓝子棋,那小小的圆圆的一团。那个高贵美丽的女人在擦眼泪。她看上去非常厌恶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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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认蓝子棋的恢复速度。
当她抱着满满一盒曲奇饼干盘着腿蜷在贵妃椅上大快朵颐时,凌辉无法把她和手术台上那个楚楚可怜痛苦隐忍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于是他轻轻摇摇头,“子棋小姐,淑女的坐姿我想你应该已经记住了。”
“对,”她笑着点点头,憨态可掬的样子,“挺胸收腹,目视前方;双手交握,轻放在膝盖上;双腿并拢,双脚并立,微微斜侧。”她蜷缩在贵妃椅里,但是说辞似乎很认真。
“真正的淑女不是仅仅记住,而是每时每刻的坚持。”凌辉背着手,婉言道。
张小齐冷冷淡淡的撇了他一眼,“才刚从手术台上走下来,就不能暂时休息一下吗?”眼角泪光闪闪,一脸怒意,“我爱怎么坐就怎么坐,不用你来管。我还没打算原谅你呢。”咔嚓咔嚓,恶狠狠咬几口饼干。
“捐款的事有着落吗?”凌辉依旧一副温和似水的声音。
小齐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巴。忽然就想起他们几天前的那个吻。当然也无法避免的记起她极为恶心的初吻。
于是随口说道,“嗯,我打算去勒索。”
凌辉眉头一凛。
“就去勒索爵豪集团吧,”她两条腿放下来,然后翘起来,换个姿势继续吃饼干,“那个什么摄影公司的,不是隶属爵豪集团么,我干脆就去要求赔偿吧,你说好不好,凌辉?”
“我以为你至少已经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她回道,“这次不会去走旁门左道,我可以带律师去啊。爵豪财大势大,顾及社会形象,应该还是很愿意平息我这点小小的怨怒的。”表情渐渐认真起来,“天哪,”她惊愕的叫了一声,“我竟然这么天才。”
凌辉静静看着她自说自话自娱自乐。
她却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那我赶紧换衣服去吧。”她边跑边回头,“你——”说完这个字后,她轻轻笑了笑,就跑进了卧室。
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塞进prada冬装里,她皱皱眉头,“难道衣服也知道我天生不是淑女?”
凌辉还在考虑她的那个“你”字后面的内容。
“需要我陪同吗?”他问。
蓝子棋咧嘴笑起来。“真的?”她过于开心的走上来拥抱他一下,“谢谢!”
凌辉静静站着,抬起手,想要推开她,结果却半空中犹豫了几秒,最后又垂在身侧。
他兀自笑笑。没有言语。
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凌辉。”
他们分开,一个转身,一个移步,然后一起看出去。动作不疾不徐。
阎允豪站在门口。
微微讶异的看着他们的动作,然后眼神很快冷淡下来,“茸儿叫你呢,怎么不接电话?”
蓝子棋笑笑。
凌辉点头,便走。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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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料到阎允豪会一路跟上来。只是低着头默默往前走。等到发现的时候,她心里正在感叹,即使是穿着高跟鞋和套装的张小齐也依旧不像蓝家的小姐。
她走得风轻云淡,他也跟得风轻云淡。
几天来绵延了几场雨。蓝湖别墅潮湿的地面微微有些阴冷。她很不喜欢走在园子里,因为这时候常常感觉到地面下的呜咽。
然后她想,去爵豪勒索,自己是不是抽疯了?
做一件事情之前,最好不要过多的考虑后果,否则只会失去勇气。
她跟自己说,目前看来,你别无选择。
“你去哪里?”果然跟上来了。
她尽力淑女的双手拉住背包,然后加快了步伐。
偷瞄了一眼,少爷正双手插在裤兜里,悠闲且不耐的跟着。
“嘿嘿,问你呢?”
她的脚步更快起来。
“我说话你装听不见?”声音终于变得气愤。
她却奔跑起来。
至少现在,她还不想过多的与他纠缠。
“蓝子棋!”他追上来,毫不客气的攥住她手臂。她则为这突如其来的碰触,惊慌的挣扎,然后摔倒在地上。
他有些惊异,“跑什么啊,我又不是怪物。”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只可惜泥巴不是灰尘,不能飞翔。
看上去有些狼狈。
她嘴巴一张,就哭起来。抽抽噎噎,眼泪直流。
阎允豪看着她的膝盖,擦破了皮,正在流血。
“刚刚是你自己摔倒的吧。”他在掩饰内疚。的确,撞倒她,这不是第一次。
一个人还能心存内疚的话,应该不至于非常糟糕。
张小齐依旧哭。一边哭,一边擦眼泪。心里并无难过,也并不疼痛。只是想哭。恰巧阎允豪给了一个理由。她便想好好的发泄一下。
阎允豪的表情虽然藏不住歉意,不过,却冷冷的站在旁边,冷冷的看着。
他看上去对她充满了敌意。
张小齐很想问,你干嘛不走开。
不过她没时间问。她还没哭够。她准备把自己所有的懦弱都用尽,然后去勒索。
终于哭够了,她便往外走。
爵豪集团的距离,去到那里泥巴也该干了,搓一搓应该掉了。
于是她走出了大门。
然后终于等到了计程车。
她还没有自信去招惹阎允豪。所以干脆不去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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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豪大厦有36层。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下,看豪华旋转门两侧站着两个黑衣的男人。很魁梧,看上去很有力量。也许还不等她靠近门边,就会被拎出来丢在台阶上,如果不小心滚下来的话……
她眨了眨眼睛。
张小齐你又在麻醉自己了。
她终于还是走了上去。抱着必死的决心。
果然。
男人一瞪,她便哆嗦了一下,不敢往前走。
“小孩儿,不要在这里玩,走远一点。”男人挥挥手。
小齐笑了笑。
一把年纪的人还被叫做小孩儿其实是件挺可悲的事。尤其是对一个女人而言。这意味着你缺失了一份武器,女色。
“我来找人的。”她憨憨的笑笑。
男人眉毛一努。
“我找爵豪的总裁,我……”
这一次,她被男人夹在胳膊底下,并送到台阶下面,往地上一趸,手指点了点,“别让我再看到你!”
“哥哥,你混黑社会的吧。”她泪光闪闪。其实,心里也并不是毫不害怕。
男人嘴角抽了一下。悻悻离开。
这时候,她发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正在接电话,偶尔嘴角动一下。站门口的黑社会向他鞠了一躬。
在爵豪,至少也是个人物吧。
她奋力的爬上台阶,巴巴的看着他。
男人偶尔抬眼看她一下,继续接听电话。小齐依旧眼巴巴的等在旁边。
他终于结束电话,转身要走。
小齐便一把攥住他袖口,“你,你不认识我了?”
男人脚步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表情,“放开。”他说。
小齐倏地收回手,“对不起。”
不可能要放过他,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张小齐你一生里的好运并不多,所以每一次都不能放过。
她跟上去,“你能带我进去吗?”
男人淡淡看了她一眼。走进去。
她很想跟着冲进去,并且也真的这么做了。并且因为心里的恼怒,而流出了眼泪,当自己像一只小鸡一样被两个大块头的男人攥住手臂。
有时候她也很讨厌自己的泪水,在不该流的时候乱流。尤其当她觉得有失尊严的时候。
她厌恶他们的碰触。厌恶到全身颤抖起来。
心里却淡淡的想,不至于吧,我这样的角色,你们一个就够我受得了,何况是两个。
“放开她。”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不急不迫。
小齐果然被很干脆很彻底的放开,然后像一只青蛙一样趴在地上。
你穿的是裙子,并且是Prada的裙子,张小齐。她跟自己说。
于是立即从地上爬起来,猛烈的拍打身上的灰尘。这些衣服是目前她最为昂贵的财产。听说prada的套装拿到二手市场去卖,也依旧价值不菲。她何时有过这么昂贵的行头?今天竟被她弄脏了两次。
“衣服过于珍贵,就应该放在家里,而不是穿出来。Prada 也不是什么最好的牌子,既然穿出来了,就表现的自然一点吧。不过是衣服而已。”
阎允豪站在她面前,高贵倨傲的语气像一桶水泼下来。
她正弯身在他面前,奴颜婢膝的拍打自己。
她立即直身,并且觉得被侮辱。眼泪又落下来。
张小齐终于受够了自己,嗤笑一声,偏头,擦眼泪。
视线再次转回的时候,阎允豪留给她一个颀长高贵的背影。他走进去了。然后侧身睥睨着她。
至少那一刻张小齐觉得他的眼神里充满鄙夷和挑衅。
她明白过来。这爵豪集团的“豪”,也许指的就是阎允豪。问题是,她怎么现在才想明白。
张小齐走进了旋转门,这一次门卫没有阻拦。
她得意的笑了笑。
然后,发现自己走了一周又转了出来。傻傻的站在门口,红了脸。
她跟自己说,原谅你自己吧,就算穿了Prada你也是个土村姑。旋转门虽不是第一次见,但的确是第一次走。
蓝子棋即使很多年后也不承认自己天生有极差的平衡力和方向感。
阎允豪也从未放弃嘲笑她的机会。毕竟,嘲笑,也是一种表达方式。
当她第二次被旋转门冷冷淡淡的抛在门外,她简直想咬自己一口。
阎允豪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也许他也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放在她肩膀上,然后把她轻轻推进去。慢慢移动脚步,然后推着她走出来。
身后的那扇门仍在兀自慢慢旋转。
张小齐看着男孩冷清但线条明晰的脸,他略略轻蔑的扫了她一眼,“笨蛋。”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凉凉的骂了她一句。
张小齐便憨憨的笑了一下,“谢谢。”
阎允豪脸色差差的,“不要误会,蓝子棋小姐,我不是特意为了你赶来的,我只不过受人之托。”
张小齐点点头,笑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
从来没有人会受人之托来照顾她一下,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至少要表现的受宠若惊吧。
只可惜,张小齐不知道受宠若惊是怎么回事。只好淡淡的笑一下,聊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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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36层是个足够引人联想的数字,爵豪集团的内部装修却并不豪华,至少没有小齐想象中富丽堂皇。因此她选择用“低调”和“朴素”来形容。
即使在阎允豪的关照下,她也依旧经过层层关卡,登记姓名,学生证号码,来访原因,然后在电梯入口处进行扫描。就像电视上,机场的登机检查。
阎允豪当然不必经历这些。但是他静静而不屑的站在旁边,看着她像猪肉一样经过层层检疫,然后被盖上一个“检验合格”的蓝章。
穿着套装长相甜美的前台小姐对她说,“您可以进电梯了,”看一眼登记卡上的名字,然后抬头微笑,“蓝子棋小姐。”
小齐也受到感染,跟着甜甜一笑,“谢谢。”
阎允豪站在电梯里等她。
她匆匆跑进去,并且撞到了头。老实说,进电梯想要撞到头也是非常有难度的。
张小齐自动忽略自己的出糗。阎允豪看上去对别人的事兴趣缺缺。
他按下数字“19”,然后开口,“我只负责把你送到19楼。”
她低着头,看自己腿上那块干涸了的血渍,然后回答,“真是非常感谢。”
一路不再有任何交谈。
电梯在19层停住。她独自走出去。看上去再平常不过。
似乎完全忘记了电梯里还有一个帮助过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