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浮云蔽日(1 / 1)
主要人物出来得差不多了,擦擦汗...
对月祈祷,千万别成冷文_德义楼位于法租界的芙蓉街上,是一座三层高的洋房,一楼设为旅馆,二楼为大型赌场,三楼则提供各种毒品和点心食品,有专门的□□为赌徒们烧烟陪吸。虽是赌场,德义楼的门槛却比别处高出许多,除了高得惊人的登记费外,客人们每月还要缴纳高额的保险金,而且若无熟客领路,外人是找不到门径的。出入其中的要么是官僚、富商、大贾等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是他们的内眷、少爷及小姐,因此输赢极大,但在表面上看不到“钱”,而是以高级香烟为筹码,在赌博结束后才到经理处以现金结账。
这里名义上是左锐和马斌的地盘,实则三少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虽然政府严令再三,严禁赌博,法租界警察署也多次出动查封了几处大小赌坊,却一直没人敢动德义楼分毫,因为连租界警察署署长大人都是这里的常客。
绵竹抬起头注视着这座高雅别致的洋房,丝毫感觉不出里面另有乾坤。她静静地跟在三少身后步入这座“戒备森严”的赌场,从那些板着脸的保镖面前泰然走过,看着他们恭敬地向三少行礼。德义楼还有一个规矩,每晚都会有专门的保镖护送那些赢钱的客人回府,指的就是眼前这些人。
几张赌桌前坐着的赌徒情态各不相同,有玩牌九、摇摊的,也有人在打麻将。三少找了一张赌桌开始玩了起来,绵竹则静静地侍立在一侧。这张赌桌上原本坐着三个人,正在玩摇摊,气氛稍显紧张,因为一个人的面前堆了小山一样高的香烟。输了钱的人脾气自然不会很好,所以另外二人看向三少的眼神很是不善。三少刚落座,就听坐在对面一个四方脸不屑地哼了一声,嘟囔道:“刚走了一个小白脸,又来了个吃软饭的,真他妈晦气!”
三少神色自若,惬意地坐在靠椅里,笑道:“我来插一脚,各位不介意吧。”说完便向着身后伸出两根手指。绵竹见状,马上从手提包中掏出一支烟送到他的手上,又为他点上火。这一支烟不仅成功地令赌桌上的众人看到了风华绝代的紫瞳,更看到了她包中那几条高级香烟。这下子,赌桌上的气氛竟缓和了许多,好像三少的到来就是专程给他们送钱来的。那四方脸的两只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盯着绵竹瞧个不停,心思全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绵竹心内暗笑,不觉勾起嘴角,学着第一次见到嫣红时她走路的样子,一手扶上椅背,另一只手拢着满头卷发,脚下慢慢画出一道弧线,仿佛在跳着慢舞一般,从三少的左边踱到右边。那高高开叉的旗袍里面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使玲珑的曲线顿时变得产生动起来。
一桌子的人不约而同地吞了吞口水。
三少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半仰着头,似乎是在透过一层层烟气看向天花板上的五彩吊灯,从那里折射出来的正是人们斑斓的欲望和野心,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他知道身后的绵竹在上演着一场好戏,这是她的分内事,他不断提醒着自己,试图以此来忽略掉心中的不悦。
片刻之后,三少似乎已从不愉快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坐直身子对庄家低声说道:“开始吧。”这一句话也唤回了众人的魂魄,所有人的注意力重又集中到了赌桌上。
骰子在撞击之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绵竹这个外行人听来是毫无意义的,但在这些“专家”耳中这些声音却在赌局之中起着决定性作用。那个四方脸此刻换上了严肃认真的表情,两扇薄薄的招风耳正伴着骰子声微微颤动,看来他确实很会赌。绵竹又瞄了眼镇定自若的三少,实在猜不出他在打什么算盘。
几局下来,三少手中的筹码已所剩不多。
“哈哈,看来今天我的运气确实不错。”坐在三少右手边鼻子上长着一颗痣的胖子笑呵呵地收起面前的香烟,今晚他一人独赢。绵竹曾在寒香馆见过此人,他就是梅督军的参谋长韩之信。
韩之信搓着白嫩的肥手对三少谄媚地笑道:“三少,多谢您今晚手下留情。”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肥肉自动堆叠成两块悬在两颊上,称得上是笑容可掬,甚至有些滑稽可笑。但是,千万别因此而轻视这个貌似和善忠良的胖子。如果他不对着你笑,你就有麻烦了。
这时,那个四方脸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怒道:“死胖子,你耍诈!”
韩之信冷笑一声,道:“这赌钱看的是运气,老弟你今晚背运,怨不得别人。”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四方脸一听更是生气,快走几步绕过桌子拦在韩之信身前,指着他的鼻子叫嚣起来:“分明是你同那庄家串通一气骗钱,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愿赌服输,老弟你这样说可就太没有赌品了。”韩之信叼起雪茄吸了几口,“况且,你既然认定了我和那庄家是一伙的,干嘛不及时抽身,非等到自己输得一清二白了才叫嚣起来?难不成是老弟你输不起想赖账吗?”
一句话撕破了四方脸的面皮,令他难堪不已,他只得低吼一声:“谁说老子没钱了!”说完把空空的烟盒撕开,在里面的白底上写了几个字之后甩给韩之信,“拿着这张纸到北边儿去,看哪家银行敢不兑现!”说话之间又变得神气十足。
韩之信命人捡起地上的纸片放回到桌子上,用烟头戳在上面,那纸片马上燃了起来,最后化作一团灰烬。四方脸见状,简直怒不可遏,一把揪住韩之信的衣领凶恶地吼道:“老子又不是不给钱,你这龟孙是什么意思?”
韩之信并不生气,只是拍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领,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您老人家这一张纸片就把我打发到北边儿去了,若是一纸空文,我韩某要找谁说理去?”
“你——”四方脸气得咬牙跺脚,他身旁的人还在不停地劝慰他少生事端。
“好了,韩兄。”三少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二人之间,“咱们可是来寻乐子的,不是来打架的。”
韩之信马上陪笑道:“呵呵,三少您说的没错。可您也瞧见了,这咄咄逼人的不是我。”
三少转身看向被人拉住的暴怒的四方脸,笑道:“依我看,阁下该不是咱这九衢地界的,否则怎会连大名鼎鼎的韩参谋长都不认得?”
“哼,老子管他是个屁!手脚不干不净就别怪老子翻脸!”
“您一直说韩兄作弊,诋毁他的声誉,又有何证据?”三少仍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
四方脸咧开嘴阴恻恻地笑道:“证据就是老子这对耳朵,听这骰子点数从没出过错,偏是今晚屡试不中,不是那庄家捣鬼还会是怎样?有种就换个桌子再和老子比一场!”
三少笑得更加开怀,道:“我只问一句,您现在还有再赌的资本么?”
四方脸被这句话噎住,竟说不出半个字。
三少见状,挑眉笑道:“若是没有,您就请回吧,因这德义楼是不允顾客赊账的。”
四方脸的火气被一句话激得滕地窜起老高,三角眼瞪成了牛眼,恨不得马上同三少拼命,任他的同伴怎样阻拦都无济于事,一把掏出腰间别着的□□摔在桌上,叉腰叫道:“老子还有这个家伙,够不够做赌资?”
“哼,一身匪气还没洗净,也敢到德义楼来撒泼!”韩之信冷哼道,一挥手就要招呼身后的保镖,却被三少一个手势拦了下来。三少仍是心平气和,笑吟吟地对韩之信说道:“韩兄,先别冲动。他既然亮出了家伙,就有再赌的资本。”
“哦?此话怎讲?”韩之信疑惑问道。
“他要赌命。”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连四方脸自己都愣住了。
“既是赌命,咱们就玩□□赌吧。这一局我便代韩兄赌了。”三少一边说一边从身后的保镖手中接过一把□□,把弹槽中的六发子弹全都倒了出来,只挑出一颗子弹捏在手中摇了摇,一张俊脸上浮现出难得的兴奋笑容:“就是不知阁下肯不肯?”那神态轻松得就好像他只是要玩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游戏。
现在,四方脸再不觉得三少那一脸和煦的笑容有任何温度,这笑反而令他感到寒冷和恐惧。一串串冷汗顺着他脊背滑了下来,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原本只是想以此举威慑众人,为自己挽回些面子,可惜现在竟是骑虎难下,不想赌也得赌,否则他就真算不上是男人了。想到此处,四方脸把心一横叫道:“比就比,老子难道还会输给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不成?”
三少闻言轻笑起来,熟练地把那颗子弹装入弹槽,使力旋动转轮。
“三少……万万不可,”韩之信轻轻拉住三少的衣袖,刻意压低了声音,“以您的身份怎可同这泼皮……”
三少拍了拍韩之信的肩,淡定地笑道:“无妨,我好久都没这么高的兴致了。”说完便径直走到赌桌前坐下,把枪放在桌上,然后端起一杯凉茶呷了几口。
“公权,不可胡闹!”四方脸的同伴急得变了脸色,不再好言相劝,而是想强硬地把人拉走,可四方脸为了男人的尊严无论如何都不肯退让半步。
“磨磨蹭蹭的,阁下难不成还要交代身后事么?”韩之信讽道。
“废话少说,老子他妈豁出去了!说吧,谁先开始?”四方脸用力推开同伴,大步走到桌前站定。
“就由我来做仲裁吧。”马斌的声音突然传来,人群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翩翩而来的他换上了整洁得体的衣衫,已不再是白天那副落魄模样。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给老子做仲裁?”四方脸没好气地问道。
马斌抿嘴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是这儿的老板,会见血的事情要发生在我的地盘里,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见到马斌,绵竹忽然笑了。一时不察,屋子里竟差不多都是三少的人了。
“就用猜点子来决定谁先谁后吧。”见二人没有异议,马斌便拿起摇缸摇了起来。四方脸马上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反观三少,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轻松样子。
就在绵竹聚精会神地盯着赌桌的时候,突然感到三少轻拍了一下她的翘臀,随后他将目光落到了对面的四方脸身上。绵竹马上会意,嘴角噙着笑,款款走到赌桌对面。四方脸只觉迎面袭来一股幽香,再看到绵竹袅娜的倩影已俏立于自己身旁,一时间竟是心痒难耐,实在管不住自己的贼手在佳人身上揩起油来,惹得绵竹低声娇笑起来。这笑听在四方脸耳中真犹如天上仙乐一般,只觉自己已飘飘然欲仙了。
骰子的撞击声戛然而止,在开缸之前马斌示意二人猜点数。四方脸终于从天上摔了下来,对于该说哪个点数犹豫不定。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不一会儿便急得满脸是汗,最后只能胡乱说了一个数。
“请三少先。”马斌把枪递给三少。
三少仍旧闲适地坐着,稳稳地举起□□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对面的四方脸一眨不眨,把人看得毛骨悚然。在手指勾动扳机之后,他挂在嘴角的笑容仍在。把枪直接丢给四方脸,看着对方像接到一个烫手山芋一样痛苦,三少不由得更加开怀:“该你了。”
四方脸吞了吞口水,盯着手中的枪看了片刻,又在心中暗暗祈祷,然后把枪举起,恰巧对准了额角滚落的一滴汗珠。扣动扳机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额上的青筋暴跳不已。安全地放下枪时,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情反而更加沉重起来。
接下来的两枪仍是无事,然后枪又回到了三少手中。现场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所有的人均屏息而立;四方脸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三少的一举一动,满心期待着他的脑袋开花;三少也终于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紧绷着脸,毫不犹豫地捡起桌上的□□握在手中;就连绵竹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却只能从三少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抬起手臂,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然后用力扣动扳机。虽然胜负不过刹那之间,在绵竹眼中却像是过了千万年之久。
笑到最后的人是三少。
愿赌服输,此时再没人开口劝阻。四方脸艰难地咽下口水,目光呆滞,似乎仍不能相信自己就这样输了一条命。
韩之信叼着烟,腆着大肚子,皮笑肉不笑地哼道:“怎么着,又要赖账不成?”
一听这话,四方脸原本惨白如纸的脸霎时憋成了红色,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更是随着脉搏有力地跃动起来,宛若一条条索命的青蛇一点点勒紧他的颈项。他猛地呼出一口粗气,怪叫一声,接着一把抓起桌上的枪举到头顶,食指已经按在了扳机上。几位在别桌赌钱的富家女眷都惊呼着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片刻之后,意料中的枪声并未响起。静得出奇的屋子里只回荡着一个愉快的声音,如射穿阴霾的暖阳,若拂过大地的春风:“呵呵,三少这个玩笑开得真是有趣,没想到竟有人当了真。”
四方脸还在僵硬地维持着举枪的动作,如木雕一般动也不动一下,三魂七魄似乎仍沉浸在生死之间徘徊不定。那说话之人就站在他左边,一根修长的手指刚好插在扳机下面,令四方脸如何都扳不动。
三少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似是刚放下心头的千斤重担。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认为三少的小动作表示他并不想要四方脸的命,或许正是善良的天性令他不愿轻易夺人性命。绵竹最初就存着这样的疑惑,可转念细想,事情的真像远非如此。慢慢地转过头去瞟了眼并排站立的马斌和韩之信,绵竹忽然想通了一切。
枪中根本没有子弹,大约是三少在装子弹的时候动了手脚,而能否保证四方脸开这最后一枪则是马斌这个“仲裁人”的任务,她自己则间接地做了帮凶。绵竹惊疑不定地看向怡然自得的三少,暗想莫非他这样大费周折,甚至串通了梅督军的参谋长,难道只为了向李鼎天的下属挑衅?还是此举别有她看不懂的深意?
待看清来人,马斌竟惊诧得张大了嘴,口中喃喃道:“他……他竟回来了……”
四方脸的同伴一边拿着手帕擦汗,一边对着来人长吁短叹:“哎呀,云青,你总算回来了,我刚才真是快担心死了……”那个被唤作云青的男子笑而不语,慢慢收起了四方脸手中的枪,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默默地为他鼓劲。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个坏了赌局的人定会惹怒三少,谁知沉默半晌的三少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像是见到了十分有趣的发现。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三少勾起嘴角笑答道,接着便从座位上起身要走。
“三少请留步。”那人又开口说道,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屋里的二位大人有请。”
听到这话,三少果然止住了脚步,二话不说,马上转身走进一旁的豪华包间。绵竹愣了愣,心知里面的大人就是梅、李二人,只不知自己跟着三少进去是否合适。正在她犹疑之时,方才那劝阻之人已放开四方脸,走到门边时像是忽又想起了什么,回身朝着绵竹招了招手,脸上满是亲切的笑容:“紫瞳小姐,请一同进来吧。”
绵竹闻声,对他礼貌一笑,跟着走进了包间。
屋子里的布置十分典雅,若非正中间摆着一张赌桌,这里倒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客厅。此时赌桌上只有两个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玩着牌九。
绵竹安静地坐在三少身旁,不敢随意妄动,但一双眼睛却不听使唤,一直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笑意盎然的男子。他背对着绵竹站在赌桌旁,一身做工精细的浅棕色西装似量体所裁,恰好衬出他的儒雅不凡。从这个男人身上,她看到了马斌、明容,甚至于三少所缺少的一种气质,不是单纯的赏心悦目,而是久浸书海而来的宁静与祥和的智慧。
“哈哈,君明,你又输了。”愉快的声音打断绵竹的思路,说话之人正是梅锟,此刻他正笑着摊开手中的牌。
“梅兄牌技高超,小弟甘拜下风。”一个清冷平淡的声音响起,却如晴天霹雳般在绵竹脑海中轰然炸开。绵竹默默地转过脸看向说话之人,心中却好似悬着七八个水桶,一时间也辨不出其中滋味。她甚至不愿相信眼前之人便是权倾一方的李鼎天李督军,是能够掌握她命运的男人之一,只希望还能继续麻木地活在三少编织的美梦之中再醉一回。可惜,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这便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
仔细端详起坐得笔直的李鼎天,虽然他并未站起,却不难看出此人的身材高大魁梧。较之同龄人而言,李鼎天仍保养有佳,仍不减当年风采,小麦色的肌肤下包藏的是钢铁般强韧的筋骨和无坚不摧的意志力,整个躯体焕发出的力量毫不逊色于三少这些年轻一辈。不过,与稍嫌浮躁的年轻人不同,李鼎天喜怒不形于色,如假寐的雄狮一般收敛起自身的杀气,却随时都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姿态。一个无意的转头,恰好令绵竹捕捉到他眼中转瞬而逝的精光,使她心中一凛,拳头不由暗暗握紧。李鼎天不愧是雄霸一方的军阀首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令人敬畏不已。
蓦地触到绵竹探寻的目光,李鼎天心中也是一惊,这一惊更甚于绵竹。他甚至忘了顾忌,只是痴痴地看着这朝思暮想的脸庞,带着深深的眷恋。原本早已静若止水的心湖霎时间波涛翻涌,恍惚之间竟令他有了回到二十年前的感觉。那时,也是这样一张明艳的小脸怯怯地看向他,莫名地触动了他心底唯一的柔软。铁汉柔情,剩下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甜蜜与温存。
面对这样深情的注视,绵竹先是迷惑,继而了悟,最后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含而不露的柔情,虚伪的柔情。她终于知道,那个百合在李鼎天心中究竟有怎样的份量,自己的胜算也因此多了一份。
短暂的一瞥成就了海枯石烂的漫长等待,李鼎天禁不住满足地喟叹一声,这才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绵竹身上收了回来,转而投向她身旁的三少。
“你就是林家的三公子?”李鼎天的声音仍是一贯的冷漠,眼底的寒意却出卖了他。
三少自然没有漏下方才精彩至极的一幕,也明白这眼光中的含义,那是嫉妒,是被横刀夺爱之后痛彻心扉的恨。想到此处,三少抿嘴笑了,可这笑也是冷的:“正是。”
“三公子真是好本事,让李某的得力干将险些栽了跟头,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李鼎天回过脸对着梅锟笑道,“梅兄,你这九衢城可真是卧虎藏龙啊。”梅锟听后呵呵大笑起来。
“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李督军是否答应。”三少突然开口说道。
李鼎天颔首道:“但说无妨。”
“我想同您赌一局。”三少对李鼎天的摄人目光毫不在意,脸上仍挂着懒散的笑,“谁胜了,他的命便属于谁。”说着伸手指向李鼎天身后那个有着温暖笑容的男子。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愣,对于三少提出这样的要求感到费解。
看到那男子沉静的眸光中有刹那的惊慌,三少笑得愈发开怀,又突然牵起绵竹的手,道:“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加一项筹码,就是她。不知李督军意下如何?”说话间,他已感受到手中握住的柔荑在瞬间失却了温度。
此举于无形之中激起了李鼎天的滔天怒气,但从表面上看他仍旧波澜不惊。未等李鼎天答复,他身旁的男子已站了出来。这人说话的声音依旧动听,丝毫没有气恼的意思:“三少,您真是高抬云某了。”边说边走到绵竹身旁,温柔地执起她的另一只手,在上面落下淡淡一吻,“三少似乎忘了,对待淑女要有绅士风度。况且,像紫瞳小姐这样一朵娇美的解语花,又怎是我这个粗鲁男子可以比拟的?这样一来,三少岂非在开赌之前就吃了大亏?”说罢轻轻放下绵竹的手,目光直直看进三少眼中,“不过三少请放心,督军大人何等身份,是断不会占小辈便宜的。所以,这一局赌不得。”
三少也松开了绵竹的手,一脸漫不经心的懒散笑容:“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云兄。”他特意在“云兄”二字上加了重音,“这场赌局就此罢休,我以后也不会再提。”
李鼎天一言未发,只是脸色愈发阴沉,眸光更是晦暗不明。
在回寒香馆的车上,三少把手搁在绵竹的腿上打起欢快的节拍,不时哼唱几句,脸上也是毫不掩饰的愉悦与兴奋。
绵竹却全然没有这样的兴致,而是轻轻倚着车门沉默不语。感受到温热的脸颊贴着冰冷的玻璃,呼出的热气沾湿映着依稀影子的窗子,她第一次为自己此刻仍然活在世上而感到失落。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将沿途的景色冲刷得模糊不清,渐渐分不清那顺着车窗滚动的水帘究竟是从天而降的甘霖,还是不小心从眼角溅落的泪泉。
夜半时分,绵竹从噩梦中惊醒,之后便辗转难眠。心里装着事情的时候,总是很难入眠。
她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想到厨房去倒杯红酒,却在抬首间蓦然发现在那昏黄的路灯之下洒满的斑驳树影之间,多了一道孤傲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是三少独自坐在屋外的台阶上自斟自酌,在他身旁已堆满了空酒瓶。绵竹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林三少如此孤独落寞的一面,甚至连那漆黑的夜色也被染上了悲伤的色彩。现在的三少,就如同一只修行千年的妖孽忽然间失却法力,从人人畏惧的高处径直跌入任人践踏的低谷,到最后只剩下脆弱的躯壳和可悲的未来,又像是无助的孩童失去了心爱的玩具,无人倾诉,只能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哭泣,让无情的光阴一点一点吞噬掉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悲伤。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读没读懂他的心,但他的背影就是这样告诉她的。
或许是受到了这份月光下的孤独背影的蛊惑,绵竹竟情不自禁地慢慢靠近三少。即便刻意放轻脚步,仍然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些微响动,只因这夜实在太过静谧。
三少又灌下了一瓶酒,一边用袖子擦干溅在嘴角的酒水,一边将胳膊向后一伸,背上像是生了眼睛般一把抓住绵竹的一条腿,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低声说:“坐。”
绵竹乖乖坐下,双手抱拢膝盖,仰起脸看起满天繁星,然后在心中默默回忆着每颗星星的故事。接下来又是一阵沉寂,二人不再说话,只是用各自的方式打发着无眠的漫漫长夜。
不知过了多久,绵竹只觉眼睛疲乏得干涩,忍不住想用手揉揉眼睛,却意外地发现三少竟倚在她肩上熟睡。轻轻拨开他垂在额前的刘海,纯真无暇的睡颜展露无遗。见到这一幕,绵竹忽然觉得心中发苦,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如果在清醒的时候他也能够像现在这样,没有算计,没有怀疑,更没有伤害,能够把彼此心中的苦闷相互倾诉,那该有多好。胡乱擦了擦眼泪,绵竹便开始动手把烂醉的三少扶回房间。
绵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高出自己一个头的三少扶到二楼,却停在他的房门前犹豫不决。醉得一塌糊涂的三少根本不管不顾,一脚把门踹开,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绵竹见状,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这间房分为内室和外间,是寒香馆唯一的禁地,除了三少本人外,就只有杨嫂偶尔进来打扫一下外间,但里面的卧房是绝不允许进去的。来不及细想,绵竹一手托住三少不稳的身形,一手轻轻旋开了卧房的门,然后脚步沉重地向那张大床移动。
三少一抬头瞥到了墙上的挂画,混沌的目光在上面驻留了片刻之后突然狠狠地甩开了绵竹的手,任由自己的身子重重地摔进柔软的床被之中。一沾上枕头,他马上睡得不省人事。
事出突然,绵竹被这股大力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她及时扶住了床边的书柜才站稳,却又不小心碰倒了书架上的一个空花瓶。只见那花瓶在空中转了几转之后便被绵竹的玉手堪堪抓住,可地面上仍响起了“叮”的一声脆响。来不及抚胸长吁一口气为花瓶的完好无损而庆幸,绵竹马上蹲下身子寻找那掉落的物件。
晚风徐徐吹过,将纯白的窗纱轻轻掀起,柔和的月光顿时洒满一地,也为那角落里的玉佩罩上一层淡淡的圣洁的韵光。绵竹拾起玉佩捧在手心细细端详,待看清之后,脸上顿时失去了所有颜色。此时,清冷的月光恰好被她的身子遮住,玉佩随之隐没在一片阴影之中。虽辨不清晰人和玉的模样,却能从那破碎成片的憔悴身影中感受到眼泪“吧嗒吧嗒”滴落时溅起的点点晶莹。
过了半晌绵竹才缓缓站直了僵硬的身子,再把玉佩轻轻放回花瓶之中。出门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墙面正中挂着的画看了片刻。画的内容只是平常的山水,但那落款之处写的却是:花中君子。
轻轻合上门之后,绵竹便无声地沿着墙面滑坐到地上,仿佛在关门的一瞬间用光了所有力气。此刻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纷杂的思绪也异常混乱,却仍要从眼前一闪而过的往昔之中找寻那些破碎的片段,然后再把他们拼合成事实的真相,一个残酷的真相。感觉上就像是强迫自己喝下苦涩的汤药,即使呛得喘不过气也要闷头咽下,这种苦只有自己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