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错 第二部分(13)(1 / 1)
我不吭声,嘴里的樱桃越来越酸。沉默好久,我艰难地说:“你也要原谅我。我肯定会扔,但不是现在。”
黑暗中,我听到加贝长长地叹了口气。
春天快结束时,我终于找到一份非常理想的工作。
是美国一家电信公司,主要利用中国廉价劳动力与原材料进行电信零部件加工,将廉价的零部件出口到美国,在美国进行组装。然后,再将贴着美国标志的成品高价卖回中国。这种方式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已经非常普遍。那时候,为国外资本家服务的中国人被称作“买办”,如今,被称作“跨国人才”。
尽管不能与TOP巨头们相比,但这家公司的规模亦不算小,占据国贸大厦中的某一层。我的办公桌正好挨着窗户,视野非常好,抬眼便望得到繁化的长安街与高耸的国际大厦。因为国际大厦状如一块长方形的巧克力,我们常常说它是“巧克力大厦”。
我被分派的部门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国际采购。几乎全世界的公司都在争抢中国低廉的人力资本与自然环境,所以中国也被冠以“世界工厂”的美誉。因此我们的国际采购实际上主要面向中国的采购。说白了,便是帮助外国人“剥削”自己的同胞。作为采购部的采购助理,我算是小小的“帮凶”。每个月,我向资本家们提供同胞信息,为他们的“盘剥”扫清一切障碍。为此,资本家月底付给我四千大洋。
我非常得意这份工作,体面、实惠而且高尚。每天下午三、四点钟,我学着洋鬼子们的样子,端着一杯浓浓的咖啡,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望着面前鳞次栉比的钢铁森林,陶醉地将鼻子凑在咖啡杯上——
味道好极了!
相比之下,加贝的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看我找到工作,他也急不可待地选择了一家自己并不满意的广告公司。这家广告公司刚刚办下营业执照,在西直门附近的居民楼里租了一套三居室,稍作装修,几个来路不明但噱头挺大的人便开始了广告业务。因为是大专生,加贝总是被分派一些低级繁重的设计工作,有时,甚至不得不和业务员一起四处招揽业务。看着他白天在客户面前挂着一脸卑微的笑,夜里又如小学生似的临摹厚厚一沓图样,我都替他难过。但是他自己却颇不以为然。他的上司是个从澳洲回来的“海归”,最大的本事便是嘴巴里面跑火车,经常能让一屋子身处陋室的职员憧憬着置身帝国大厦的荣光,并为这份荣光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他们的企业文化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为了这个所谓的“大任”,加贝风雨无阻、没日没夜地工作,然而每个月只能拿到一千元,扣除个人所得税与杂项,就只剩下八百多。如果再算上午饭与交通费等固定支出,这薄薄几张大钞能保证他不饿死街头就已经算奇迹。
于是,我常常指责加贝“指鹿为马”。他们的企业文化明明是“奶牛文化”——吃下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大任”何在?每每听到我这样的调侃,他便一言不发,闷头画图。
随着我俩收入差距的拉大,我的话越来越多,而他则越来越沉默。有时候,意识到这种局面时,我逼着他讲话。可是没等他说上两句,我俩便同时不耐烦了。看来有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商品时代,经济决定话语权。
因为工作繁忙,我们只能周末才得空去“心湖”。玫姆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子,人前光鲜灿烂,人后独自舔吮伤口。对于以前的事情,绝口不提。她将全部精力倾注到酒吧上,生意越来越红火,车马盈门。更多的阿夏们众星捧月般环绕在这个摩梭公主四周。看着她灵活曼妙的身姿与没心没肺的笑容,有时我真怀疑:那一天,究竟是否梦一场?
但“心湖”还是有所改变了。火塘被拆了,以前那个神秘的位置自然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刻着六字真言的玛尼石垒起的玛尼堆,上尖下圆,四周挂着经幡。不知情的汉人看到,常常会惊讶地嚷嚷:这是什么?!玫姆便夸张地大笑:是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