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胤禛番外XI 交易（1 / 1）
“云姜，皇后吃了长寿面么？”
“回皇上的话，就吃了两口，说是没什么胃口。”
“行了，你先去歇着。”我抬头，见她没动，“怎么？”
她顿了顿，才说，“是，奴婢遵旨。”
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很多年前的敏慧，有几分相似，消瘦，单薄。不情愿，却还是照做。她挑云姜，看来是早有预谋的。对于她的某些预见性，我已经不想去猜想，也不愿去推测了。一直以来都相信她，不管她做什么都是有缘由的。
她要搬去畅春园，我想拦也拦不住，所幸痛快地答应。
问过刘兴义关于病情，他说得很详尽。也清楚这个病意味着什么，但心里不免还是生出一丝希望。她要离宫，是想让我习惯，让我接受没有她的日子。
现在还可以写信，可以派人去给她送这送那。等真正到了诀别的时候，我就会坦然接受么？
虽为九五之尊，但并不认为上天待我不错。
为了当这个皇帝，我忍太久。而隐忍并非我的本性，所以做皇帝之后，暴露出很多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性子来。还以为自己真的是安静之人，但我时常暴怒，使用各种手段，委屈不满，也力不从心。西北的战事，就是明显的例证。我不擅长武功，这是事实，也是我的软肋。朕不信任那些将领，他们也不信任朕。各自牵制，互相制约。如此能打胜仗么？
在过去的八年里，我失去了杨文乾、齐苏勒、蒋廷锡、励廷仪、唐执玉……还有十三。其实我曾经拥有的，也并不多。而这些并不能动摇我的信念与决心。但敏慧，我不能失去她。不管她抱着怎么样的一种心态，我都得比她更积极地面对。
她随手写下了点心配方，我便叫人做了送去。
她高兴，我也开怀。
在储秀宫看见她之前写的诗句，便等到了季节，差人摘了新鲜的忘忧草，做好了送过去。
时常随手写下自己的心情，拿去给她。
她的回复总是慢的，寥寥数字。我知道她不愿意多说，病着的时候，即使再克制写出来的字句也是伤感的。她尽可能地排除自己的不良情绪，简单叙述。字里行间，都是她的坚强，她的倔强。但我能看到她背后的眼泪，这样爱哭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得住流泪？
有时候她会写，“我不想再种鸢尾。它们很漂亮，但不吉利。”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小心翼翼的人？
朕身边有如此多的人，但依然孤独地生活。那些故人，死亡和隔膜，都使我们无法继续相亲。李氏这几年静了许多。去她那里的次数，这九年来一只手也能数完。看着那些静雅的绣球花，发现大部分的女人都太执着，不愿放弃。年氏如此，李氏亦如此。只有敏慧，一直在放弃。其实换个角度想，她是一直在追寻。世事不能如人愿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换个立场，不能顺应？只有她愿意放下自己，来顺应我。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竭力保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她。这就是男人与女人在婚姻中的互动，还是她的理论。
等储秀宫的鸢尾盛开，才惊觉又到了夏天。
去园子么？熹妃这样问。省去了那个称呼。
“去吧。差人去安排。”
还在等什么呢？等敏慧回宫，随我同去？
等看见那三个小东西，就更盼望她能回来跟我们一起坐在傍晚的凉风中，喂着池子里的游鱼。
“太太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畅春园？”
“她生了病，要好好休养。你们太闹腾。”我轻拍着雷蕾的脑袋说。
“那我们保证不闹腾还不行么？”
“你们的保证？你们保证过很多事，做到几样？”
雷蕾跟雷磊都不再说话。
“朕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夏天过去，太太就会好了。到时候接你们进宫玩。”
“可阿玛说宫里不好玩。”雷磊说。
“哦？是么？他还说什么了？”
雷蕾想了想，说，“在宫里不能随便吃东西，说话不能大声，也没有池塘，没有鱼虾，不能爬树……可多了。”
“那如果朕说可以呢？”
“考虑一下。”小丫头歪了头，很认真地说。显然她父亲的话更能让她相信。
我严肃道，“皇爷爷发话，还要考虑？”
她还振振有词，“皇爷爷很忙，一忙起来就容易昏头，说不定忘了自己答应过的话，发怒起来要罚我们怎么办？”
“谁跟你说的？皇爷爷忙起来也不会昏头。”
“你前两日还传御医呢。不是说头昏？”
“头昏不是昏头。”
“一样的字啊，有什么不同？”
“回去叫你阿玛好好教你们读书认字！”我佯装怒。
“哦。”
再见到陌尘，他说已经在教他们认字了。又问起皇后的病情。
其实我在想，他应该想到的，只是我们谁也不说穿。此时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回答，“老样子。”
他没有说话，既没有安慰也没有说希望皇后快点好起来。他并不想欺骗自己。
七月，和通泊战役后，授王锡保为靖边大将军。
噶尔丹策零因和通泊战役中获胜，遂滋长了骄傲情绪。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朕一定不能错过。
刘兴义来回敏慧的病情，说，“很不好，也就这几日了。”
终于还是来临了。
她一直是不肯见我的。想起最后一次的见面，我站在养心殿的门口，看着她渐渐远去，她没有回头。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便是最后一次的面对面。我还跟她说，要多吃些菜。她却说我啰嗦得很。
等到她写信给我，说要离宫。我却没有想太多，总以为她会好起来，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嫌我啰嗦，替我打扇，亲手剥了荔枝给我，为我心疼得将卷宗扔到地上……看着她写给我的那些问题，其实根本用不着想就能很快地作答。
这一生我们有太多次的分离与相聚，一切都是深切而难忘的。她也终于问起，我若不是我，你会不会还是你？很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可惜只让问一个问题。
我说过，希望留住她生生世世。
可我能么？
回宫吧。我对熹妃说。
站在太和殿前，那一角宫墙下。很熟悉的景致，从小就看，无数次。从最早的满腔抱负与热情，尽是雄心壮志，到与世隔绝的孤寂，用了一辈子的时间。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一手掌握。可当我摊开双手，能握住的，不过是那转瞬即逝的霞光。再放开，它们就消逝不见，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悲戚与苍凉。
“皇上，该回了。”
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女子。
“云姜，如果让你自己选，你还愿意进宫么？”
她直视着我，无畏得很，“奴婢愿意。皇上心里念着的，是皇后。奴婢知道。皇后娘娘虽没有说，但奴婢知道她希望奴婢能好好伺候皇上。奴婢也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也许只是在皇上想喝茶的时候递上一杯茶。可奴婢会尽力让这杯茶不浓不淡，不烫也不凉。”
我没说话，迈开步子。
她说得不错，敏慧几乎告诉了她我所有的喜好。我对她不该有任何的不满意，不是么？
静夜，坐在养心殿细细地翻看着敏慧的笔迹。
“今天下雪了，想起雍王府的红灯笼。”
“那一年的凉夏，子规亭，你念诗给我听。”
“我问过你知不知道黄手帕的故事，你说不知道。其实我是想跟你说，那一树的黄手帕是茵茵给我的。”
“玛格丽特小饼干的做法，面粉一百克，玉米淀粉一百克，糖粉六十克，黄油一百克，熟蛋黄两个，均匀混合，分成小团，按压成型，一百八十度，烤一刻钟。很想念的味道。”
“喜欢下雨，但太潮，喉咙会痒。”
“小于役风寒好了么？”
“都说一个人如果总在想过去，那就是老了。”
“储秀宫的鸢尾开了吧？谁在打理？是云姜么？”
“胤禛，我不想想你。”
“额娘今天不能起床了。”
“你不要骂刘兴义。”
“无论怎么样你也是皇帝，那些人，顾不了就不要顾。”
“钱钱死了，被我养死的。说了不要送我这种难伺候的东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
放下字条，去了畅春园。
安静地站在她的床前。她的呼吸很平稳，像是熟睡。可我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她熟睡的时候喜欢将手放在耳旁。也许她自己并不知道。
她还是不想。
转身出去，知道这就是最后一次。她是对的，此时的我的确很平静。
能期望的只是那个梦。梦中有个长着黑色翅膀的人，来问我愿不愿意出卖我的灵魂。
“我想换我妻子的生命。”我说。
“不可以。我答应了她，无论什么人想换，都不能同意。”
“她会进入轮回么？”
“是的。”
“那可不可以晚一点？”
“你想让她多陪你一段时间？”
我点头，是。
“用灵魂换这个？代价太大。阳寿吧，用阳寿换。你要几年？”
我想了想，“我只要四年吧，剩下的都换掉。”四年之后，弘历二十五岁，该有能力即位。
“成交。”
“你们要人的灵魂与阳寿做什么？”
“你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一般人比较关心能换来的是什么。人会犯错误，上帝也犯错误，佛祖照样犯错误。换灵魂拿去修修补补咯。”
醒来发现这是个梦。
也只能是个梦，世上会有这样的交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