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章 曲水流觞(1 / 1)
三日后,乃是花蕊夫人的生辰。毋青竹知道近因赵馨儿和文钰二人,孟昶冷落了花蕊夫人,恐她心里不自在。夜宴前便向众人授意了,略微坐上一回,便各自离开。不料花蕊夫人兴致极高,只留下众人谁也不放走。
牡丹院有一处流觞亭,亭前是一处修竹环绕的宽阔平地,旁边有一个“之”形小溪蜿蜒曲折于其中。众人依序坐于潺潺流水边。花蕊夫人将盛满酒的羽觞①用荷叶托着,放于小溪中,使其顺流而下。羽觞至毋青竹面前止,毋青竹笑着一饮而尽,毋青竹不喜吟咏之事,便挥笔写了一副字。
孟昶见众宫娥玩着藏钩游戏,觉得有趣,也跟着玩儿了起来,他一猜便知道那钩子在一个叫春儿的宫女手里,因指着春儿笑道:“必是在你手上无疑了。”那丫头也是个有心思的,见孟昶逗她,那一双眼好比秋波一样,频频泛动。见此女颇有情趣,孟昶也就乐于多和她玩上一回子了。春儿一口咬定钩子并不在自己手上,孟昶笑着强掰开一看,那钩子果然在春儿手上,不由得龙心大悦。一时起了童心,拿起毋青竹方才写字的笔,向春儿道:“朕猜中了,你可是要受罚的。”春儿道:“奴婢极笨,既被皇上猜中了,自然没有不认罚的道理。”孟昶拿笔给春儿画了个大花脸,他自己早乐了,因吃不住笑意,早弯腰伏在春儿身上了。这个名叫春儿的小宫女此时还有些得意,殊不知,明儿就被拿了个错处,被花蕊夫人赶去宫去了,此人不提也罢。
毋青竹见了此景,不由得大怒,孟昶平日里痴迷花花草草,只知道寻欢作乐也就罢了,在自己面前也敢这样轻浮,行为如此放浪,这个皇后做着还有个什么趣儿?在坐的谁不是明白人,皆以各种合情合理的理由离开了。
众人离去后,吟诗作赋已然无趣,枯饮更无趣,花蕊夫人便向孟昶道:“不如玩儿些游戏可使得?”孟昶道:“如此甚好。”不多时,婉儿等人便拉了投壶、五木、六搏等玩具来。孟昶连投了七八支箭,也没投中一个。而花蕊夫人连投十次都中了。孟昶拍手笑道:“爱妃好身手。不如作诗一首,以为留恋。适才你们只顾着吟诗作画的,都没叫朕去。”花蕊夫人浅浅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把玩着那杯子,随口吟道:“摴蒱冷澹学投壶,箭倚腰身约画图。尽对君王称妙手,一人来射一人输。”孟昶道:“极好。”
因适才和春儿玩藏钩游戏,被他猜得了,便罚春儿用墨画花脸。便叫花蕊夫人以此为题,赋诗一首。花蕊夫人也是信手拈来,即刻吟道:“管弦声急满龙池,宫女藏钩夜宴时。好是圣人亲捉得,便将浓墨扫双眉。”孟昶听了,不禁大悦,称赞花蕊夫人之才气。花蕊夫人只含笑不语。孟昶见她越发妩媚动人,也不顾众人皆在眼前,便将她揽进怀里,脉脉含情的看着她,轻轻的一吻落在她的发丝上。
二人正在柔情蜜意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响。孟昶有些愠怒,因向瑞公公道:“外面是怎么回事?你也不去管管?”瑞公公道:“是梅妃娘娘宫里的五儿……”孟昶呵斥道:“该死的东西,跑到这里来胡闹什么?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怎么了?”那五儿已冲了进来,一头跪在地上,口里道:“请皇上恕罪,奴才并非有意惊驾,只因柔福公主身子很不好……”孟昶忙问:“公主怎么了,昨儿不是好些了吗?”五儿道:“这个奴才也不知,如今皇后娘娘已请了李太医师徒二人去了芙蓉院。”孟昶也不及等人备下步舆,疾步往芙蓉院而去。
梅妃那惊天动的哭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孟昶皱眉道:“好好的人,也叫她给哭坏了。”花蕊夫人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哪个做娘的不为自己的孩子担忧呢?更何况是这个时候?”瑞公公还只管在一旁喊着“皇上驾到”,孟昶道:“行了,行了,别喊了,这会儿谁还顾得上出来接驾?”瑞公公忙闪到一边儿去了。众人闻讯,皆慌慌张张的至殿前接驾。孟昶摆手道:“都平身吧。”他一面往里走,一面问毋青竹:“柔儿怎么样了?”毋青竹道:“请皇上宽心,如今好多了。”
原来,因天热,梅妃便命奶娘抱了柔福公主到外间纳凉,奶娘大约很累了,以至于柔福公主被蛇咬了都不知道,等胭脂发现之时,柔福公主左脸上已有紫斑了,有浆状样的东西从那伤口流出来。梅妃气得发狠的打了那奶娘一顿,若不是毋青竹等人求情,那奶娘铁定要被打得半死。所幸柔福公主并无性命之忧。可怜柔福公主的奶娘,此时还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孟昶知晓了事情的始末,早飞起一脚踢在了奶娘身上。众人劝说不怠,毋青竹向那奶娘道:“混账东西,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倒叫皇上、娘娘看了生气。”那奶娘巴不得这一声令下,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因见孟昶余怒未消,毋青竹便向他道:“好在公主也没事了,皇上还是赶紧着进去瞧瞧吧。”
谁知五儿正好从里间出来和孟昶碰了个正着,孟昶只觉鼻头一阵痛楚,用手一摸,是湿的,拿到眼前一看,是鲜红的。众人都为五儿捏了一把汗。五儿忙跪在地上,口里喊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不是有意的……”毋青竹知道孟昶最近火气大得很,恐五儿吃亏,忙向五儿道:“李大人叫你去取一味药材,你都这会儿了还在这里,还不快去。”孟昶待要发作,却见花蕊夫人暗中冲他摇了摇头。孟昶领会了花蕊夫人之意,倒也没多说。五儿本就机灵,见有皇后为他求情,忙一溜烟似的跑出去了。
忽听得胭脂一声惊呼,梅妃忙呵斥道:“你咋咋呼呼的做什么?”胭脂指着地上的血说不出话来。梅妃道:“没见过人流血吗,大惊小怪的。”胭脂结结巴巴的说:“那两滩血……”梅妃最见不得人说话支支吾吾的,梅妃先是微怒,转眼间便明白过来了,不禁在心里暗自称赞胭脂伶俐。因向胭脂道:“有什么话一并说了,皇上、娘娘都在呢,若说不出个好歹来,可仔细你的皮!”
胭脂道:“那两滩血溶合在一起了!”毋青竹道:“那明明是皇上……”本想说是皇上流出的鼻血,随即又觉得措辞不雅,便改口道:“那里明明只有一滩血。”胭脂道:“奴婢看得真真的,那血……”梅妃道:“哦,这必定是从柔儿身上挤出的毒血。”胭脂摇着头道:“不,娘娘,方才宝儿为公主划开伤口之时,不甚将手指割破了……”胭脂的话让在场的人无不惊愕!毋青竹暗想道:“这主仆二人一搭一唱的,演的这是哪出戏?梅妃捂着嘴惊呼一声,又道:“骨血相连,莫非宝儿是……”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了,众人都明白。瑞公公道:“皇上,宝儿和皇上骨血相连,莫非……”孟昶道:“你这奴才,浑说什么,朕几时有了这么大一个皇子,朕还不知道了?”随即,孟昶瞪了李太医一眼,李太医闻听胭脂方才所言,早已脸色煞白了。此时因见孟昶定睛看着自己,早唬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别人都立于一旁看孟昶如何处置此事,梅妃哪里忍得住,巴不得宝儿和孟昶抱头痛哭,来个父子相认。只因胭脂朝她使眼色,示意她静观其变,故此,她也没敢插话。只向李太医道:“大人还不快替皇上止血?”
李太医如同恍然大悟一般,手慌脚乱的忙起来。而此刻的孟昶为使已流出的血液向鼻孔外排出,始终保持着稍后前倾的姿势。用过指压、冷敷等法子后,孟昶的鼻血总算止住了。
忽听外面有人喊着“太后驾到”,众人忙迎了出去,见孟昶的鼻根儿上还捂着一方罗帕,太后急了,忙问是怎么了?不待别人开口,梅妃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太后将信将疑的,只问:“果真有此事?”梅妃笑道:“红口白牙的,臣妾哪里敢胡说呢,何况这一屋子的人都知道。”
太后往那榻上坐了,向宝儿招手道:“孩子,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仔细瞧瞧你。”宝儿并不是一个胆小的孩子,可此刻他有些呆呆的,不敢上前去,只拿眼看着李太医。李太医向他微微点了点头,宝儿这才到太后的身边去了。太后拉着宝儿的手,细细瞧了半日,方笑道:“平日里,就觉着宝儿亲,如今细看了,还真和皇上有些像呢。”梅妃心里暗想道:怎么会像皇上?他明明就和那小贱人长得很像嘛!
众人的目光很自然的,齐聚在了李太医身上。这时候谁都不必他更有权利说话。不问他可要问谁去呢?端详了半宿,太后已然认定了宝儿是她的皇孙了。一叠声叫快传李大人进来。李太医本就老老实实的在外间呆着,听闻太后召唤,忙进来了。他正要向太后行大礼,太后道:“李大人且不必拘礼了。”因向旁边的太监道:“李大人年迈了,赐坐。”李太医道谢后,便在下侧的矮绣凳上坐了。太后道:“你且将宝儿之事如实讲来,如若有假,可别怪哀家叫皇上赐你个欺君之罪。”
李太医诚惶诚恐的说:“微臣不敢。”太后道:“这就好。”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李太医就是想说谎都难了,只得将实情以告。原来,八年前,他还只是在西大街上开医馆的老板,忽然有一天,一个女子晕倒在他家的医馆前,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太医的外甥女。此女名唤如梦,因家贫入宫做了宫女,是上官皇后身边的侍女。孟昶与其春风一度,她便有了身孕。此时上官皇后已逝,如梦也就出宫去了,不久就生下了宝儿。李太医自然不敢说是淑妃与梅妃把如梦害死的。只说是病死的。太后听了直摇头,又道:“如梦那孩子我还是记得的,安安静静的,不多话,也是讨人可人疼的,她也糊涂。既然怀了龙种就该留在宫里,怎么还出宫去了?母凭子贵,自然不难位列九夫人之中。”李太医道:“她原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出宫才知道的。”太后道:“你既早知道宝儿是皇子,就当早日让他认祖归宗才是,为何蓄意隐瞒?意欲何为?”李太医道:“太后您也是知道的,微臣蒙皇上圣恩进太医院,那也是四年前的事。微臣当年只是一介平民,白眉赤眼的,就说宝儿是皇上的骨血,谁会信呢?”梅妃道:“臣妾恭喜太后又得一皇孙,哦,不,应该是皇子失而复得才对。”梅妃许久不像今天这么高兴了,说起话来都是眉飞色舞的。花蕊夫人道:“李大人虽说是人品极好的人,可事关皇家血脉,不能仅凭李大人的一面之词……”花蕊夫人原本是一番好意,只是说话过于直接了,倒叫太后生气了,只冷笑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倒生一个出来,也好堵了哀家的口。”太后从来不掩饰她对花蕊夫人的厌恶之情。上了年纪的女人,看年轻的女子总是嫉妒的,尤其是花蕊夫人这样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女子。花蕊夫人心里纵然有再多的委屈,也只得忍了。
虽说花蕊夫人的话不中听,太后并不糊涂,验明宝儿是否的皇帝的血脉是头等大事。因向众人道:“你们可有什么法子,验明宝儿的身份?”自古以来,要验明父子关系,也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滴血认亲!这主意是谁提出的?当然是梅妃了。谁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等着太后首肯。思忖片刻,太后也就依了。宝儿是不是皇子,孟昶都会待他好。方才听了李太医所言,孟昶不禁替如梦惋惜起来。那如梦眼如丹凤、眉如卧蚕。一双明眸善睐,皎皎如点漆。颇具小巧玲珑之美。虽只是朝露之情,但也是叫孟昶难以忘怀的,只可惜这么个人,偏偏又是个短命的,为何红颜总是命薄?忽听常德唤了一声“皇上”,孟昶回过神来,因问:“你举着绣花针做什么?”毋青竹掩口一笑,孟昶方领悟过来,见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手上举着半碗水,他便把手那碗口上去了,常德半跪着用针扎了一下孟昶的食指。这一刺,让孟昶眉头都皱紧了。见毋青竹定睛看着自己,他笑道:“方才鼻血流了一地,倒不觉着疼,这会儿被枕扎了一下,倒觉得疼到心里去了。”毋青竹道:“可见十指连心是没错的。”孟昶道:“早知道,方才那鼻血别让它流净了,省得还拿针扎呢。”太后闻言,便向孟昶道:“皇上只管浑说。”众人眼也不眨一下,紧盯着宝儿那只手,当那滴血滴进碗里时,众人的心都跟着紧了,就连太后也站了起来。
那两滴血从碗的边沿慢慢向中间靠拢,众人的心更紧了,就连毋青竹也伸长了脖子凑到碗前去看。终于,那两滴血终于混合在了一起,众人大呼:“恭贺皇上、恭贺太后、恭贺皇后娘娘。”毋青竹心里暗自想着:恭贺?还真应该恭贺不是吗?不过应该恭贺的应该不是皇后娘娘,应该恭贺梅妃娘娘才是啊。看情形她应该早知道宝儿是皇子了,今日以如此大的阵势让众人知道了这位皇子,不知又在耍什么鬼把戏了。一面又想着:这皇上未免也太多情了。
绿萼是个有心人,方才听太后所说,母凭子贵一席话,正合了她的心意。蔷薇再不济也是一个尚仪了,而自己的女儿虽深得圣恩眷顾,可太后却是不怎么待见她的,皇上多次想给她加封,都被太后拦在头里。若果真得个一男半女的,太后那边恐怕也就没话可说了。在场的众人谁不是各自怀着心思?这宝儿既然是皇子,自然就不能出宫去了,因暂未安排好住处,太后便带了他去永福宫住着,也不消多记。
忽忽已交三鼓,众人早已散去。梅妃还无法入眠。因向胭脂道:“方才柔儿把我的魂儿都吓没了,你倒好,还有那些个花花肠子。你们胆子可真大,五儿都被你挑唆着敢去撞上皇上了。”如意笑道:“胭脂姐还不是为了娘娘?”梅妃很懂得平衡如意、胭脂二位爱将的位置,所以她们俩相处得很好,就跟亲姐妹似的。梅妃早偷偷的验过孟昶和宝儿的血了,只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挑明此事。胭脂也明白,就和五儿合演了今天的戏,当然了,什么看到地上的两滩血这话肯定是假的了,哪有这回事?不过是胭脂胡诌的,她这么一说,最后的结果很显然就只有滴血认亲这一条。
如意指着胭脂,又向梅妃道:“奴婢都没看出这小蹄子耍什么把戏,后来见她向娘娘使眼色,奴婢这才明白了。”主仆三人说笑了一回,梅妃虽是高兴,同时也有了隐忧。
宝儿尚未成年,照如今的情形看,铁定是要从众妃之中择一位养母的。论年纪也只有淑妃、皇后、徐贤妃和柳妃相当,余者皆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显然没有把宝儿交给那些年轻妃嫔教养的道理。淑妃已有三位子女,机会不大。皇后那边已有了五皇子,但她位居中宫,是不二的人选。权衡一番,能够获得宝儿的教养权的只有皇后、徐贤妃和柳妃三人。这几人论起德才皆出于梅妃之上,如此一想,梅妃心里没有一点儿底子了……
名词解释:①陶制的杯,两边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