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寻忆（1 / 1）
已经一天一夜了。
沙绿走到凤出云的房门外，客栈并不是那种上档次的，所以门的窗纸极薄，而且还有一些小洞，从中看去，凤出云现在就像刚回来一样就坐在窗口，一动不动，虽然凭着她与他自小的相处，却也想不透他现在脑中在想着些什么。
在门外驻足了一会儿，屋内的人依旧是那个姿势，叹一口气，移步离开了。
等到沙绿走了之后，凤出云木然地移头看向门，稍一会儿，又将视线移到了对面一家店铺屋顶的一片残损的瓦上，眼神迷散不聚。
第五次。
这是沙绿第五次到他的房间前，不确切地说，应该是端木槿的房间前，这里是端木槿的住处，是从修司那里打听来的，如同一般的三流客栈一样，房间布置的极是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心意可言。
只是，从进入房间的那一刻起，一股香味便萦绕于他的鼻翼间，一如今日端木槿身上的香味，不浓，却宁人心神。
以往在白云书院里，她的身上是没有任何味道的，卧房内燃着的也是一般的熏香。
此时，香炉的紫玉香早已是燃尽，然而紫玉香绕梁三日而不散，所以香气仍是缭绕室内，时不时的敲击着凤出云的嗅觉。
小木，带小槿去念往阁，跪上三个时辰。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浮上他的脑中。
那声音模糊不辨，他只知道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再详细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转头看向桌上用纸镇压住的一张纸，拳头紧屋，关节青白，他知道，定是与自己没有了的记忆有关，只是他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恨，好恨哪。
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的亲人也会忘记，而且，还会忘记了……
自己的妹妹……
一旦想到“妹妹”这个字眼，心口便不由地一阵生疼，脑袋中亦是嗡嗡直响，纠缠如乱麻。
双手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太阳穴，最后由轻拍加强到捶打，范围也由太阳穴扩大至自己的脸颊，一下一下的，在他好看的脸上留下明显的红印，直到双脸浮肿，却依旧不肯停手。
最后，他无力地垂下手来，他没有忘记，因为自己的那一记掌，端木槿落下崖去的身影。
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世上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一个，有着与自己最近的血缘，却是相见不相识，最后难道竟要以自相残杀的方式来结束，如果时间能够倒退，就算要自己落下那崖去，他也不会对她出那一掌。
而且，听说，落入崖下者，无一人生还。
听说，那崖底到底在何方，亦是无从探寻，那也更不用说崖深多少之类的更详细的事情了。
凤出云垂下头，将双手埋在自己的双臂间，此时他正抱膝坐在窗口的椅子上，一如在母体内那样，只是紧绷的后背寒冷一片，空虚一片。
桌上的一纸书信简略却也完整地将洛知宁告知于端木叶的事情写了下来。凤出云从小就觉得姑姑并不喜欢自己，原来原因便是这样，就因为父母的错误，也不尽然，这根本是上天的玩笑，就要让他们两个来背负这一切，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屋内静悄悄的，抱膝而坐，散落下来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因为一天一夜的未眠，加上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压力，最终凤出云还是沉沉的昏睡了过去，没有人知道那额发之下，他那抚不平的眉头之下是怎样化不开的内疚与绝望，以至于，无望。
由别人领路进来，修司在看到来人时顿时是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她竟会自己找上他，而且是在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如何面对的时候来了。
“少爷，这位姑娘是？”张老大并不像他的外在看上去那样，他能够轻易地捕捉到自家少爷在看到厅内这绿衣姑娘时脸上的表情变化，虽然是一闪而过，却是有掩不住的喜悦与惊讶，虽是如此矛盾的两者，但他的确是没有看走眼，不会错。
而且，此时，相顾而视的两双眼睛中有着太多他搞不清楚的东西，在自己离开少爷身边的十几年中，有太多事情发生了。
见修司没有回答他的话，而那绿衣姑娘也是沉默不语，张老大极是识相的离开了，一并带走了厅内的其余的几人。
“有事问我？”见她自进来起既不坐下也不开口，细细一看，原来她竟与小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而已，就比如说她会在犹豫时就不由自主地抓着裙侧，目光亦是不敢与人对视，只会朝着右上方看。
轻轻点了点头。
沙绿不知以何种口气与这个突然闯了出来，说自己是她哥哥的人讲话，只得以肢体言语来代替。
“想知道你小时候的事？”修司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那口气极是小心，仿佛是在担心自己一不注意就会把她吓跑一样。
他过于小心的口气与表情，让沙绿觉得心中一酸，鼻尖也是一酸，别开眼去，闭了闭眼，“嗯。”
虽然是轻轻的一声，却让修司雀跃不已，他遏制住自己心中想冲过去抱住她的冲动，尽量让语气显得小心一点，“我带你四处看看，边讲边说吧。”
在修司的带领下，沙绿小心地处着这个对于她来说是十分陌生的环境，修司满脸怀念地讲着两人幼时的点点滴滴，那表情甚至让她不忍告诉他她根本什么印象也没有。
“记得这儿吗？”修司指着后院内一棵树，叶已落尽，仅余一光秃秃的树干，“小时候，你爬树的时候还从上面摔下来过，当时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而你又不敢让爹娘知道，我拿了我所有的储蓄，跑了四条街背你到了医舍里。”修司在自己左臂处指了一指，“就在这里。”
摸上自己的左臂处，沙绿若有所思，对上修司希冀的眼，摇了摇头，后者失望转开。
“是吗？可能是长大后消褪了吧。”
于是，他快步继续走着，没有看到身后的沙绿合下眼。
没有错，这条疤一直存在于她的左臂，而且，连凤都不知道。
而此人……
看来，只是自己心中接受不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