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三十四)(1 / 1)
人性都是很复杂的,不断地更换着自己的面具,职场白领、夜店醉鬼、舞会绅士、情场痴人,每一副面具他都戴得天衣无缝,每一个形象他都演绎得尽善尽美。
宋瑜总结着对翟奕竑这个男人的评价,在休息区来回找了几圈,仍然没有看见欧阳芸的身影,几支曲子过去,她感到气垒。
不知道是不是子夜将近,舞池中的曲子越来越热情明快,场上跳起了火爆的拉丁舞。休息区的服务生瞬息之间也多了起来,撤换着狼藉的杯盘碗碟、满桌的残羹剩炙。不期然中,一辆装满高高叠起拖杯的餐车被徐徐推了进来,淡黄色的香槟是如此地吸引眼球,休息区立刻人满为患。
不能再等了,被人不断地推挤下,她逆方向冲出重围,提着裙子离开了大厅。
洗手间里,她换好衣服,试着去拨欧阳芸的手机,对方没有开机。无奈中,她只能留下一封短信。
手机里还有另外一封短信,邵奕炜的“圣诞快乐”。
有人惦记的感觉是不是应该好些?她说不上来,淡淡的惆怅。
夜深了,市区繁华地带依然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空气中洋溢着一派节日的喜悦气氛。不远处的商业广场那边,圣诞嘉年华游艺会似乎达到了□□,人流纷纷涌向那里,一阵击鼓鸣锣之后,人声鼎沸,象是炸开了锅。
在这热闹的一刻,独自一人站在公车亭下,她更加觉得孤单。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她挥手拦下了一辆的士。
车门刚关,手机铃就响了起来,又是他。
“喂,邵奕炜?”不知道他会说什么,她有些紧张。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却是意想不到的消息:“宋瑜,你还在外面吗?没出事吧?你们那个舞会,欧阳……”他的话未完就被四周嘈杂的喊叫冲散了,接着手机便断了线。
宋瑜的心里打了个咯噔,盛装参加舞会的欧阳芸整晚都不见踪影,现在却被参加圣诞游艺会的邵奕炜看到,出事了!真出事了。
交通管制,通往商业广场的道路被封了,士开不过去。
下了车,冷风一吹,她就想起了舞池里那对亲密相拥的男女,罗海诚与尹文。欧阳芸和罗海诚分手后,一直忙着联系杭州的工作,而罗海诚已经‘移情别恋’。
此刻的宋瑜如鲠在喉,心里酸涩无比。她不是当事人,但也做不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她认识他们所有的人,她和他们脱不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不敢设想任性的欧阳芸会做些什么,只觉得种种不好的预感顷刻之间都一起席卷而来,按键的手指居然不听使唤,频频出错。
邵奕炜的手机一直占线,万般无奈中,她盲目地朝商业广场走去。
最热闹的时刻已经结束了,牵着气球、捧着礼物的开心行人不断与她擦肩而过。一路逆行,她被人撞来撞去不说,手上装礼服的大塑料袋在拥挤的空间里很是碍手碍脚,提着的绳子都快要断了。个子太矮,她什么都看不见,索性站到人行道上的花坛上,垫起脚来左右顾盼,努力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越是寻而无果,她的心中越是焦急烦躁。
这时,远处有一个大泰迪熊被高高地举起来,搞笑地晃动着身子,惹来一片笑声。
童心未泯的她也好奇起来,目光忍不住跟着泰迪熊走。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她接听电话的同时,看到了泰迪熊下那个打电话的人―――邵奕炜,他一手握着耳边的手机,一手拼命地摇晃着那只玩具熊。
她原地等候,看着他一路奋力挤过来,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
“你这浓妆艳抹的,还挺象那么回事嘛,差点没认出来。”邵奕炜心情不错,正事不提,倒先打量起她来,“嘿,你这发髻高耸入云,假冒伪劣吧?我不服不行啊!”
宋瑜没有心思跟他胡扯,直接了当地进入主题:“欧阳芸呢?她怎么了?”
“她嘛,喝多了,在马路上狂奔发酒疯呢,你还好,身经百战,酒量到底练出来了。”
这样一句,宋瑜刚刚松懈的神经立刻又紧绷起来。
出来参加游艺会的同学都走散了,邵奕炜建议去喊郑展飞几个狐朋狗友帮忙寻找,被宋瑜一口否定。
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不想多说,他也没心思多问,感叹了一句:“女人就是事多!”就推她上了的士。
他坐在前面指挥司机兜圈子找人,她坐在后面抱着他的泰迪熊发呆。
出租车在市区的街道上绕了几个圈后,窗外的马路渐渐空旷起来,她的眼睛渐渐湿润。
他转身望了她一眼,而后自做主张地让司机开回学校。
校园小路上,倦意慢慢涌来,她麻木地看着他提着他们所有的东西,麻木地看着他徒劳地一次次拨打寻人电话,努力咬唇使自己保持清醒。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冰冷的空气里,她无意识地仰头做了个深呼吸―――霎那间,人僵住了。
体育系不高的办公楼上有一个诡异的人影,白色的羽绒服下,黒色的长裙随着夜风飘然舞动,在苍穹的衬托之下宛如一个重生的幽灵。
宋瑜一个激灵,困意全消,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邵奕炜的袖子,目光牢牢锁定楼顶上的那个人,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他再冒充老成,这会也紧张起来,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正要发出声响的时候,被她一手捂住了嘴巴。
他拿下她的手却没有放开,她也忘记了挣脱。两个人牵着手面面相觑,眸光万变。
还是他先开口,声音有些变调:“我打报警,还是保卫科?”
警笛一鸣,欧阳芸就跳下来怎么办?
她没了主意,她是个没用的人!
她摇头,再摇头,轻轻地抽泣起来。
他很想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可终究是不敢。
“我们上去。”他打定了主意。
不过几十级台阶,她却走得气喘吁吁、心力交瘁。
他停下来等她,她连连摇头。
望着他瞬息消失的背影,她有些出神。
体育系办公楼的侧门刚坏了锁,还是她告诉欧阳芸的。
错都在她,祸从口出。
踏上楼顶,风很大,吹在脸上生疼生疼的,黑漆漆的天空就在面前,宋瑜有种辨不清方向的感觉,没有欧阳芸也没有邵奕炜,她的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
镇定下来,她终于听到了细微的动静。做了一个深呼吸,她悄悄地绕过天台出口的小房间。
欧阳芸靠着楼顶的边缘站着,象个石化的蜡像,风肆无忌惮地刮过,黑色的长裙在风中翻飞舞动,□□的双腿在风中瑟瑟发抖。
“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欧阳芸背对着宋瑜,面朝着邵奕炜,声音很悲壮。
邵奕炜僵在那边,手足无措。
僵局。
宋瑜的鼻子一酸,哭了出来:“欧阳芸,不要啊!不要啊!”
这一哭引得欧阳芸转身过来,寒风中,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宋―――瑜―――”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宋瑜感到惊恐万状,欧阳芸脸上的妆容糊成一片,犹如午夜鬼魅重现。
宋瑜竭力平稳自己的语气,向欧阳芸伸出了手:“欧阳芸,不要啊!不要啊!”
欧阳芸的肩膀抽搐起来,哽咽着“为什么呀?”身子往楼外倾斜过去。
“啊―――!”宋瑜闭上眼睛,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喊了起来。
泪眼模糊中,她听到了号啕大哭的声音―――欧阳芸的声音―――她没有死!
楼顶边缘的栏杆旁,邵奕炜抱着欧阳芸倒在冰凉的地面上,重重地喘气,欧阳芸不顾一切地捶打着救了她的人,号啕大哭。
危险的一幕似乎过去了,可欧阳芸依然歇斯底里地镇静不了。
邵奕炜不耐烦地推开了打他的人,疾言厉色地教训道:“再去跳,我绝不拦你!”
扶着浑身发抖的欧阳芸,听着邵奕炜怒气冲冲的话,宋瑜又着急又紧张,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欧阳芸已经扒到她的身上呜咽起来。
终于过去了。
被冻僵的欧阳芸腿脚麻木,宋瑜帮她揉了好一阵子才可以勉强走路。
回宿舍的路上,欧阳芸被宋瑜和邵奕炜两个架着走路,说了个冷笑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就是我的福星,一对小福星。”
一对小福星。不约而同地,宋瑜看向了邵奕炜,邵奕炜看向了宋瑜。眸光万变中,她逃开了他的目光。
深更半夜,邵奕炜不能上楼,宋瑜扶着一瘸一拐的欧阳芸回到宿舍时,背部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热水瓶里的水温温的,难以泡开姜茶的茶包。
摸着温温的杯子,宋瑜才喝下一口,欧阳芸就重新发起抖来,牙齿也在轻轻地打颤。
“冻坏了吧,要不要去医院?”她问欧阳芸。
欧阳芸摇摇头,喝下一杯茶后,默默地钻进了自己的被子,床上立刻拱起了一个小山包。
借着自己桌上用电池的小灯那朦胧的光晕,宋瑜看着欧阳芸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被子里,静静的没有声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动静,好象没事了。
宋瑜蹑手蹑脚地上床关灯。
很疲倦,很不踏实。
梦里,她隐隐约约听到低低的哭泣声,似曾熟悉,压抑着极度的痛苦。
那是谁?曲折的走廊上,一个留着卷发的女孩竭力地压抑自己的哭泣,声音细不可闻,可是悲伤却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这个狭窄而弯曲的空间。
范萍?不,卷发变成了直发,压抑的哭泣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随着一个很响的打喷嚏的声音,宋瑜惊醒了。
熟悉的手电光下,欧阳芸和衣坐在床头,抱着一盒纸巾,一边哭泣,一边用力擤着鼻涕。
“怎么了,究竟是出什么事了?”宋瑜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自欺欺人,可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罗海诚,好样的。”欧阳芸的回答近乎自言自语。
为了罗海诚,都是因为罗海诚。宋瑜的心中波澜起伏。
欧阳芸失声痛哭,痛彻心扉。
宋瑜爬起床,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欧阳芸哽咽着,艰难地反复着那几个字。
宋瑜很想引用欧阳芸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可这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名言在此时此刻,实在显得苍白无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瑜记不清自己讲了多少语无伦次、抚慰相劝的话,也记不清欧阳芸是如何爬上床头,一个一个地取下墙上悬挂的那些可爱活泼的卡通小动物,又是如何用剪刀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消灭个粉碎的。
手电筒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隔着窗帘,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折腾完的欧阳芸伏在宋瑜的肩膀上,整个人象散了架子一样呜咽着,慢慢地,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打着哈欠倒到床上。
宋瑜帮欧阳芸盖好被子,就感到自己不但头昏脑胀,而且口干舌燥。她稀里糊涂地喝下杯中剩下那些早已冷却的姜茶,辛冷的感觉便从喉咙延伸到胃,又从胃蔓延到四肢。
跨过一地的破棉败絮,一地的零乱残败,她几乎一挨枕头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