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程贤德说到此,已经是泣不成声。那边的陆岳氏也哭成了一个泪人。
韦深殷听罢,默不作声,沉吟了半晌才道:“一日之间连遇两桩怪案,一个是离奇刑案,一个是曲折情案。张大人,你说这个案子该如何办呢?”
张问陶是个丁忧去职的官,韦深殷却是个现管的县官,况这是个民事案子,韦深殷也犯不着用他来指点。韦深殷之所以向张问陶问出这句话来,张问陶明白韦深殷是想让他帮个忙,就这么着的糊涂过去,也好保住韦深殷自己的顶戴。张问陶同时也慨叹二人之情,既奇又真,心中倒生出几分怜惜。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道:“今日先遇至奇之刑案,再遇至曲之情案,倒是有些意思。既然程贤德说是尊父之命,你父又与陆岳氏没有夫妻之实。也算可衿之例。但你们这几日不得出府,待韦老爷查清此案原委,作出定夺之后,方能自由行动!”
韦深殷听了,知道张问陶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不禁宽了心,对程贤德和程岳氏二人道:“你们且下去吧。”
两个人叩了头,刚要下去。却听张问陶道:“程贤德,我想带几个人在你的府中住下,慢慢查案,可使得么?”
程贤德道:“大人尽管住,这是我程家的荣幸。我立刻就让人收拾出一处雅静的院子来。”
大清神断四十九
当晚,张问陶和钱博堂带着几个衙役住在了程府北边的一座跨院里。
张问陶问了一天的案情,一共问了十多个人,依然理不出什么头绪。却被灌了一耳朵的程寒肖鬼魂的故事。吃过了晚饭,张问陶和钱博堂坐在灯下,又谈起程贤举的案子。
钱博堂给张问陶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笑道:“这程家人怎么都是疑神疑鬼的,不光是主子,就是奴才们也都相信程寒肖鬼魂入宅的事。要真是厉鬼杀人,张大人岂不是要断鬼案了?”
张问陶将那灯挑了挑,屋子里顿时亮了许多,然后才道:“程寒肖鬼魂的事,我看不是这么简单。既然阖府上下,全都看到了这鬼,那么鬼就是有的!”
钱博堂打一个愣神,将手中端着的茶杯放下道:“大人不是说,神鬼之事,过于虚妄。凡遇事需精察析疑,决不可托以神鬼么?”
“不是真鬼,而是假鬼!我说过,这个案子定是程府中人做下的。这个人先以鬼魂示人,再行作案,这样就可把所有的罪行都推到鬼身上了。”
张问陶刚刚说罢,有衙役进来报道,说程氏的儿子程宝筹求见。
张问陶疑道:“白日里我已问过话了,这么晚了他又来做什么?”
钱博堂道:“不是为他父亲成鬼的事来辩驳的吧。”
张问陶对差役道:“让他进来罢。”
差役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便带进一个少年来。那少年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却是十分高大壮实,长着和他母亲一样的圆脸,但眼睛却与他母亲的小眼不同,大而有神,炯炯生光,上边是两道极浓极重的眉毛。
少年进来叩了头,然后抬起头来道:“神断大老爷,我早就听说您的名声了。今天晚上来,是请您为我父申冤报仇的,但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我来过啊。”
张问陶还是头一次被人叫做“神断大老爷”,不禁莞尔,对他道:“你就是程家小女儿的儿子程宝筹?起来说话吧,我现在是丁忧之官,用不着那么多规矩。”
程宝筹又磕了个头才站起来道:“神断大老爷,我爹爹是被人害死的,不是被雷劈死的。您断的案子好,只有您才能为我爹申冤。”
张问陶在白天已经打听到,程宝筹的父亲程寒肖,也就是这家的倒插门女婿。三年前在遂宁城外的卧龙山上被雷劈死了。程寒肖在山上有一处别墅,那天正在那里住。传言说程寒肖盖别墅的地方风水不对,挡住了神佛的去路,所以惹了神怨。张问陶虽然不信这个说法,但想来也是天灾人祸,亦不以为意。这一回听程宝筹说程寒肖是被人害死的,不由又重新想起这件事来,追问道:“你凭什么说你父是被人害死的?他有仇人么?”
“我爹爹是个好人,为人和善恭让,温良谦逊。整个遂宁县城,没一个说他不好的。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受天谴?”
钱博堂叹道:“自古好人还死的少么?你还小啊,其心至纯,尚不知人间丑恶善美之事,其实并不归神佛管辖。不然何以从三万年前女娲造人之后,人间不平之事,至今却不见少呢?”
程宝筹不服气道:“我爹爹出事那天,虽然彤云密布,但并未下雨。那天只响了一声雷,响雷时我正站在房顶向卧龙山处远眺,并未看见闪电。我看是个假雷,一定是有人暗害我爹爹。”
张问陶听这个孩子说的有条有理,暗赞一声,又问道:“既然你说你爹爹是被人害死的,但你又说你爹爹人缘极好,是不会与人结仇的。那谁又会害你爹爹呢?”
“我爹爹算账理财是极好的,又善于做生意,所以很受我外公赏识。我娘还说过,我的两个舅舅都不是很懂生意,若是专心求功名,或许会有点出息;但做生意,能够守成也就不错了。所以外公有心把大东家的位子传给我爹。前些年我爹爹也一直是外公的得意大掌柜。我看是两个舅舅谋夺家产和大东家的位置,所以将我爹爹害死。”
张问陶听了不由得重新打量了这个孩子一番。程宝筹的分析情理透彻,观察事物仔细,父仇在心而能隐忍三年。这个孩子真是不简单啊。他点点头道:“你娘也认为你爹是被人害死的么?”
“我娘只说自家命苦,后来也极少说爹爹的事。我想大概是难舍他们兄妹之情。”
“为什么三年前不告官呢?”
“三年前我只有十二岁,我娘也不愿告官。两个舅舅势力大,我哪里敢轻易告官。若是当年告了官,不知今朝还能不能见得到神断大老爷。”
“这个孩子颇有我当年的影子。”张问陶笑谓钱博堂,又转头对程宝筹道:“好,我答应你审这个案子。如查出此案真如你所说,的确是有人用假雷害死你的爹爹。我一定会为你报杀父之仇。”
第二天,张问陶便以查案寻鬼的名义要重新开棺验尸。因为张问陶不是地方官,还要请韦深殷出面开出官票,调出案卷,并通知程家人。
韦深殷听张问陶要开棺验尸,奇怪道:“张大人,您真以为这件事是程寒肖的鬼魂做的么?”
张问陶道:“程寒肖三年前遭雷击一案,我怀疑是有人故杀,所以要开棺。为防着程家阻挠或做手脚,只好借用寻鬼审案的名义。”
韦深殷听了道:“我也听说过这个案子。但时过境迁,三年的时间,那尸身早已化成了白骨。如何还能验出来呢?”
“这个不难。若是雷击而亡,则骨色焦黄,颌开髻散。伤损痕迹多在脑上及脑后,脑缝多开。但其他部分的骨头最多仅为焦黄之色,却不会有明显裂伤。而如果是被火药制雷震死的人,其骨或色黑或色白,有多处骨折之处,并且碎骨极多,甚至尸骨都不能完整。要从骨头上辨出是真雷还是假雷击死的,并不是难事。”
“张大人讲的这些,下官还是头一回听说,果然是长见识了。”韦深殷遂下了官票通知程家人要开棺寻鬼,又请人选了开棺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日开棺验尸。
听说有名的大清神断,这一回要掘墓审鬼,遂宁城立时便轰动了。到了三月二十日,程家的祖坟墓地,已经是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原本一片荒凉、杂草丛生的坟地,这一天却是少有的热闹。坟场之上,人声轰轰,摩肩擦踵。直惊的鸟雀飞起、狡兔逃奔,赛如赶集一般。张问陶与韦深殷一同来到墓地,先祭告了天地鬼神,便命人将墓打开。
几个民壮掘开了墓门,将棺材拉了出来,然后撬去长钉,将棺盖移去。就在移去的一刹那,那几个民壮竟异口同声的惊呼一声。这一声惊呼,把围观的百姓也吓了一跳。
程家闹鬼的事,早在遂宁县城传的沸沸扬扬,这些人今日特地赶来,就是要见识大清神断审鬼的。听民壮大呼小叫一番,以为是鬼出来了,都纷纷后退。
张问陶却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一个民壮跑过来报道:“张大人,这是一口空棺材。棺材里并无尸骨!”
“啊?”张问陶走过去看,果然是口空棺材。不过,寿枕、寿褥、寿被还好好的放在棺内。张问陶不甘心,俯下身来在棺中搜了半天。最后直起身来,手中却拿着一样东西。
他把那东西对着光亮仔细看了一会儿道:“这是骨盆处的一块碎骨,色白。虽不能十分肯定,但程寒肖的确有可能是被人用假雷震死的。”
大清神断五十
三月二十一日,遂宁城外卧龙山上一处破败的院落。程寒肖曾经住过的别墅。
树木葱笼,鸟鸣啾啾。张问陶与钱博堂行走在断壁残垣之中。
房顶上已经长满了齐人高的蒿草,房梁上缠着青藤。檐瓦已经脱落了,几扇破窗歪扭着。屋墙下蔓着厚厚的苔藓。
钱博堂小心的走过这处破败之地,对张问陶道:“老师,我看害死程寒肖的凶手一定是程贤德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