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第二章(7)(1 / 1)
海云带儿子随湘江来到部队。当时湘江部队驻山沟没幼儿园,海云担负起了儿子的学前教育。
儿子上小学湘江升到团里,团部驻县城,县城有正规小学,儿子算没耽误。
儿子上初中前湘江升到师里,师部驻省城,教育环境比之前又好了一大步令海云欣慰。
随军做家属后,她的注意力逐步全部转移到了儿子身上,外交官的理想渐行渐远,远到后来偶尔想起,仿佛是个梦,一个因年轻而生的梦。
这过程海云跟彭飞说过,她总得对自己为什么是家庭妇女向儿子有个交代,只要可能,没有哪个母亲愿被自己的孩子瞧不起。
但她只是陈述事实,并没说过他信中的那种话,什么她是为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之类。
相反,她一向认为家长如果对孩子这样说,是大言不惭是丑表功是讹诈,情感讹诈,迟早得被孩子识破。
不期然有一天她竟从自己儿子的话中嗅到了这层意思,他的话直译过来不就是,你不要再为我活着了,我也不想再为你的意愿而活?
阳光从大叶杨的叶片中漏过,亮点无声无息飘洒,儿子念完信后按程序该海云念了,但她清楚她的那信不能再念——信中竭尽委婉,说的仍是好好学习——硬要照本宣科徒然辱没双方,更会加深已有的误解。
信不能念,话得说;说,说什么?儿子坐下海云机械站起,一屋子人包括儿子开始等待,没有惯常交头接耳的嗡嗡,没有椅子拖挪的吱啦,甚至没有扭动身体时的织物摩挲,所有人屏息凝定,仿佛在看一出演至高潮的好戏怎么往下进行。
海云只身站在舞台当中,齐刷刷的目光聚射一起仿佛一束追光把她罩住,使她的孤独分外醒目。
如果高潮戏的情节台词了然于心成竹在胸,那孤独就是
“看我一枝独秀”,反之,就是
“肠断与谁同倚”了。海云默默嘱咐自己镇定,不要分神,集中精力,想。
有时似是在脑子里瞥到一丝线索,待到思维追过去想捉住它敷衍成章,它却在倏忽间消失,令海云顿生一身毛汗,于是越急,越急脑子里越发空无什物,当下恼怒,把目光转向儿子,索性问问他这些话为什么不能在家里说非要拿到这里,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
她看到了她熟悉的目光:坦率,警觉,期待,当然还有自以为是的咄咄逼人。
这目光一下子使海云无可依傍的心踏实下来。在家中,从小到大,母子间有过多少次这样的——什么呢?
聊天,谈话,角力,交锋?那是母与子的精神触摸,点点滴滴寸寸缕缕,将生命的成长过程洞开。
没承想有一天他会通知都不通知,就在自己面前竖起了一块透明玻璃,让你见得着看得清,再也触摸不到。
此时他主动撤去玻璃敞开心扉,这不正是你所渴望的你还等什么?想明白这点海云骤然间兴奋,而只要她真正兴奋起来,大脑就会格外清楚,该说的话脱口而出,不该说的只字没有。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稍有不安,事后他解释这是因为是当众怕她万一说得不好丢他的脸。
他觉着自己说得很好——炫耀的成分还是有的——说出了很多同学的心里话:我们长大了,不想再什么都听你们的了!
这是孩子们成长的宣言,是孩子与家长的较量,是孩子对家长的信任。
看着儿子的眼睛,海云开口说话,只对儿子说,目无他人。
“彭飞,先说明一下,你所谓的无私并不存在,过于主观。举个例子,很多母亲能为她的孩子去死,都说这是母爱的无私,作为母亲我的体会,那只是在丧生和丧子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本能选择。同理,在你和工作之间,在二者没法两全时,我选择了你,看着你一天天成长我感到充实快乐,我的付出已经得到了回报,这是我的人生。你当然要有你的人生,你说话:你的未来,你的朋友,你的老婆,要你没有那些我才得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