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襄王有意 下(1 / 1)
十一待我又恢复了往常,甚至比往常还要更上心一些,我却开始下意识的处处疏远着他,更热络的去帮小鱼和饼儿做事,变着花样的炖甜品炖药膳,小鱼伺候十一多年,对十一的身体很是了解,什么季节该用什么样的药膳,我倒是从她那里学了不少。一直到初夏来临,我甚至还利用许家的冰窖做出了又甜又凉的冰冻双皮奶和鸡蛋布丁,引得小鱼和饼儿都夸赞我不做厨子太可惜。每逢跑过院子,就看见十一坐在书房里落寞的身影,好似这幅景色,春夏秋冬从来也不会改变,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好,现在他手边总是多添了一碗我做的甜品,他爱吃清淡的甜。
我这些善做稀奇甜品的花招很快就传遍许府上下,由于大夫人口味嗜甜,就召我去许府大厨房帮膳,时节渐进酷暑,我留在大厨房的时间也多起来。
大厨房的主厨黄照光长的倒有三分福相,七分憨态,每日都在厨房内对众人喊劳动号子,看着他便可以增加食欲。
“沈淳泽!今日做什么?绿豆雪梨沙!近日怎么都做这个?哦,大夫人咽喉不适,要吃清肺的吧。那个……”我已经习惯了这位大厨的自问自答,没让他说完,就端出旁边一小碗绿豆雪梨沙来给他,道:“给你预备着呢。”
这个黄照光其实不光是让别人看了有食欲,自己也是相当有食欲的馋嘴猫儿,厨房里上的每道菜都要亲自先尝个一点,美其名曰是控制菜肴质量。他舀了一大勺往嘴里一送,被冰的浑身一激灵,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做了这道甜品,正要亲自给大夫人端去,却看见风荷迎面进了厨房,提来一包药草,对黄照光道:“黄大厨,这是十二少爷从关西带回来的,听说大夫人这几天嗓子不适,刚好做了药膳。”黄照光一边答应着,一边将药草接过来。
风荷眼光一转,看见我古古怪怪的笑道:“淳泽啊,你在这儿,十二少爷刚还说要着我给十一少爷送些补药过去呢。”
自十二差风荷送了梅花酒之后,第二天他便跟着七少爷出远门去,中间也回府过一两次,但想来不过匆匆一驻,连丝竹之声都未闻,我们的院子也已经寂静了很久。我心中其实倒稍觉安心,自十二那夜里的异常之后,我总害怕见了他不知如何自处,更怕他又冒冒失失作出什么更叫人尴尬的傻事来,令我无法下台。没想到自那夜一别之后,竟然也半年有余,他的心,也许是淡了些吧。
抬脚走进大夫人的屋子,听见笑语声声,很是热闹。
左首一人笑道:“听说大娘现下有了专门的甜品师傅,连药膳也不用了,可惜十二弟还特别去寻了十二色药草,白费了苦心。”
右首一人赶忙道:“哪里的话,大娘往些年身体不适,只嫌汤药辛苦,我这才习惯每回出去都给大娘寻一些做药膳的材料,总比汤药来的可口些。”
我朗声道:“大夫人,今儿个还是绿豆雪梨沙,润肺清火。”一抬头,和十二眼光碰了个正着。他想是刚回来,还未褪去风尘之色,看到我,微微一愣。
大夫人呵呵笑着,命我再给七少爷、十二少爷端两盏来尝一下味道,我应了一声,低头出去又在托盘上放了两盏,送到十二面前,他一边伸手来接,一边定定的望着我,我被他瞅的十分心虚,避过脸去,哪知道递过去的碗却从他手中一滑,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大夫人正伸手去拿身侧的甜品,被这动静惊得手势一顿,道:“好一个粗心的奴才!”
我赶忙跪到地上收拾碎片,仰头看见坐在面前的十二膝前衫摆被冰沙浸湿,又用袖子去帮他擦试,闷着声,不清不楚含含糊糊的说了句,“奴才该死。”天啊,原来听别人常说的话,要自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简直连舌头都要咬住了,虽然在许府的日子也不短了,但一直随十一深居简出,也从不用对他说“奴才”二字。
大夫人正拿勺子慢条斯理的搅着绿豆雪梨沙,听见我这句话,不阴不阳的道:“小沈子,进许家来,没人教过你奴才是怎么当的么。”
我顿时僵在当地,又小声的说了一句:“奴才该死。”
十二见状,竟突然从椅子上滑下来,与我相对而跪,将那些碎片都聚拢在一处,道:“不碍事,不碍事,大娘不要为了这些小事生气,是我手滑,不关淳泽的事。”又急忙抓了我的手,柔声道:“伤着了没?”
“十二少爷!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大夫人将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我缓缓将手抽出十二的掌心,藏到袖子里面。
空气紧张的凝结起来,七少爷忽然扬声喊道:“紫晴,进来收拾干净。”转过头又对大夫人笑道:“大娘今日火气特别大啊,摔破一只碗也不是什么大事,许府上上下下,一年怕要摔破上百只碗呢。“
这时候一个亭亭玉立的丫头跨进门来,见状立即伶俐的把碎片处理了个干净,手脚十分利索。大夫人瞧在眼里,等紫晴出去之后脸色稍稍缓和,对七少爷道:“老七,没想到你收了这么一个伶俐的丫头。”说罢,又朝我看了一眼。
七少爷笑道:“年初的时候才收进府,大娘喜欢,就留在您身边伺候着可好?也好过那些莽撞的奴才徒惹大娘生气。”
大夫人眉眼一开,沉下来又眼波一转,道:“那怎么好意思夺老七所爱?如今我这院子上上下下十多口,我还觉着人多喧闹,连个清静也没有。老七,你的孝顺呀,我是心意领了。”
七少爷也并不强求,反而向我望来,道:“你不是寅初院子里的书童么?”
“是,七少爷。”我垂眼立于一旁,乖乖回答。
“七哥,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淳泽,刚才原是我不小心,不怪他。”十二赶紧表明态度,真是爱替人强出头,不知道枪打得就是出头鸟么。
“多谢十二少爷体谅,罪责淳泽不敢不领。”
七少爷始终稳稳的端坐着,这时候也并没有接话,反而跟大夫人说道:“大娘,在外面奔波了一阵子,好久没见寅初了,这回回来给他也带了些药,还请大娘饶了淳泽,让他给我当个跑腿的。”
大夫人看样子比适才要平静许多,也不动声色的道:“看十一要紧,老七你这就去吧。”
从大夫人院子里出来,七少爷果然带了我回院子拿药,又折回往十一那儿去。十一对谁都是淡淡的,惟独对七少爷很是恭敬,这恭敬,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也对,到底是不一样的血缘。
七少爷的模样比十一要硬朗许多,坚毅的鼻,凉薄的唇角,眼睛是尤其的不同,总含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沉思。比起府中其他少爷的锦衣玉袍来,七少爷显得十分朴素,常年都是灰色袍子,袖子上还沾着浓浓的药草香。
“十一少爷的身子最近可好?”七少爷在院子里比常日都更亲近了几分,连说话也是低低的,似乎不想惊动了谁。
小鱼与饼儿侍立在侧,小鱼恭敬答道:“回七少爷的话,十一少爷最近并没什么大碍,今年春天以来风寒咳嗽的次数也比往年少了许多,近日又多添了几道新鲜的药膳。”
七少爷喝了一口茶,对十一道:“寅初,哥哥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十一读了这话,便微笑着写了道:“哥哥的事,寅初自当竭尽全力。”
七少爷仍不提何事,只道:“寅初,从小看着你长大,你三岁那会儿,这院子里的梨花树还没栽下去,如今都已经花开花谢十多载了。日子过得真是快。”
十一依然笑颜盈盈的看着七少爷,也不着急,也不好奇。
七少爷扯了一会儿陈年芝麻旧事,才说道:“我这一年把药材生意做到了京城,虽然有十二弟做帮手,仍是感到人手急缺,偏又不是那些粗手粗脚的活,外面随便雇个人就做得来,张管事年纪大了,辞职回了乡,我在外奔波,金陵总铺无人照管,很是头疼。”
七少爷难道想要十一去外头坐镇药堂?虽然十一身有不便,但是处理一些铺子里的文书工作,应是不难。
哪知七少爷又道:“今日回府来看到一个不错的人选,识字明礼,跟着我做生意必定上手的快,寅初,我跟你借淳泽一用,你不会不愿意吧。”
寅初听得一愣,我更是一愣,转念一想,是了,七少爷怎么舍得十一去为那些世间杂务奔波来去,那简直是暴殄天物。
七少爷一番话说得句句紧迫,望着十一道:“寅初,只有你的人,我才是真心信的过。”
十一缓缓转头来望着我,好似在说,“淳泽,你愿意么?”
七少爷也转头来对我笑道:“淳泽,别担心,你还是寅初的书童,仍旧住在这院子里,只要每日去铺子里帮忙四个时辰,月钱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的薪酬在当时可算得上金领了,何况四个时辰的工作时间也很符合现代劳动法,加上我这样好奇爱试的个性,本就不乐意天天呆在院子里,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虽然十一是可以由着我愿意不愿意,但是对着七少爷,主仆分明,我敢说我不愿意么?
于是,继十二之后,我也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大药材铺的总经理助理,而十二的身份就像是副总。送了七少爷出院,我在院子里伸了好大一个懒腰,太阳移到正空了,耳后也开始有了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