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永远沉默（1 / 1）

我惊诧地看着眼前慈祥的脸庞。她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历经风月沧桑的脸上尽是皱纹，纵横沟壑。即使如此，仍能分辨出她那好看的五官，想必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美人胚子。让我奇怪的是，她给我一种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像母亲。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用力地摇摇头，想把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去掉。

“请问您认识我吗？”我在脸上堆起笑容，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轻轻地摇头，在我对面坐下，慈爱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孩子，我不认识你。”

“那......”难道是刚才殷雨的话？

“报纸。孩子，我看过那些报道。”她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于是赶紧开口。

“哦。想必你也是上流社会的人咯？”以她的年纪，若非上流社会的人，应该不会对八卦新闻有兴趣。寻常人家只管一日三餐饱暖，数着指头过平凡但幸福的日子。即使看到我的事情，应该也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不会给予更多的关注。她，是否跟那些人有关系？如果是，那还真得称赞他们的用心良苦，连老奶奶都排上场了。

“我不是。只是恰巧记住了你而已。”

“为什么？”娱乐报每天都有这么多八卦新闻，只记住了我，不是很奇怪吗？

“也许是缘分吧，又或者是你的故事让我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经历。”她的语速始终很平缓，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有任何的变化。

我的防备在慢慢消除，让我有些吃惊。那些历经沧桑的人，总是很容易进入我的心房。也许，这是我的一个致命弱点。

“哦？”我挑高眉，心里充满了好奇和疑问。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平静的她，突然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那慈爱的脸上，有悲伤在闪过。她也许真的有过一样的伤心事，只是为什么是我呢？

也许是觉察到我的疑问，她对着我笑了，有些苦涩，缓缓地开口道：

“那是我朋友的故事，二十多年前的故事。她是一个豪门千金，长得很美，而且温柔高雅，身边从来没少过追求的人。大学的时候，几乎所有认识她的男生都喜欢她。其中有一个人特别的安静，他默默地喜欢着她，却从来不在人前表露出来。在她需要关心的时候，他一定在。慢慢地，他们陷入了爱河，却不能让别人知道，因为门不当户不对。一晃大学四年就过去了，他很喜欢车，选择去做一个货车司机。他们经常偷偷地见面，并为这有些刺激的爱情晕眩不已。直到有一天，她要嫁人了，是商业联姻。你知道，豪门儿女从来都是不自由的，他们的自由被换成了金钱。”

我能感受到她心中浓浓的悲伤。自由被换成了金钱？好可怕的说法，却又如此精辟。

“他想带着她私奔，可是她没有反抗的勇气。她的丈夫其实对她很好，只是当一个人心里有了爱的人，别人的好她再也看不到了。因为身份的改变，她不能向以前那样经常偷偷地与他见面。但是，他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每到一个站他就打一个电话，仅仅是要告诉她，他到那里了，很安全。也许是因为这电话安抚了她吧，她并不觉得多么的难过。但是他不一样，他时刻思念着她，有时候不免难过得要去买醉。他的痛苦，她当然不知道，因为他不会告诉她，除了情不自禁地求她跟他走。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她的儿子出生了。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改变了，于是经常借酒消愁。但每天的电话，从来不曾改变过。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一个改变她一生的电话。那个电话是警察打过来的，他出了车祸。后来，他的好朋友将一切告诉了她。从她每天都守在电话机旁边，等着他的电话。电话还是经常响起，却再也不是那个号码，那个声音了。”

她两肘撑在桌子上，手掌紧紧地捂住脸，无声痛哭。泪水从指缝间低落，从脖子上滑下。

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她，只能沉默。想到那个女人，天天都守在电话旁边痴等，却永远也不会有结果，我极力控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涌出眼眶。人生有许多许多的遗憾，许多的遗憾可以弥补，唯有阴阳相隔的遗憾不能。午夜梦回，斯人已去，唯有叹息。

她用手擦拭着泪水，我赶紧将纸巾递过去。她歉意地笑了一下。继续往下说：

“终于有一天，自责与遗憾还有思念，让她决定离开。可她丈夫不可能放人，她以死相逼，终于如愿离婚，但是她再也不能见自己的儿子。从此，她就没有消息了。”

她叹息良久，才幽幽地开口：“一切都太迟了，不是吗？”

我无法回答。她失神地看着窗外，而我静静地看着她，不敢惊动。她一定在回忆那个人吧？虽然她说这是朋友的故事，可她的激动告诉我，这是她自己的故事。

很久，她才转过头来看我。情绪已经恢复到原来的平静。她抓起我的手，轻轻地拍抚着。

“孩子。我只想告诉你，不要让自己有遗憾。也许结局是无法预料的，但至少要努力地争取。很多时候，真正重要的是争取的过程。只有努力过，你才会知道会不会成功。成功了，固然皆大欢喜；失败了，至少了无遗憾。”

“她儿子还好吗？”这是我最想知道的。失去母爱的孩子，一定很苦，何况他还那么小。我的胃阵阵收缩，心也疼痛起来。没有母亲的那种无助和哀伤，狠狠地攫住我的心。那是什么也无法填补的空白，永远的空白。

她显然很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他很好。你会不会觉得她很绝情，就这样抛夫弃子，为了一段遗憾的爱情？”我知道她心里有答案，她只是想听听我的回答。

“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在亲情与爱情的选择中，似乎人们总是选择爱情的多。”

“因为亲情不管你怎么划清界限，那份关系是斩不断的；而爱情，错过了，也许从此再也不会有关系了。不是吗？”

我沉默不语，因为以我的资力，还没有资格说什么，我想。

我们就这样看着彼此，各怀心事。突然，她笑着站起来。

“孩子，千万不要轻易放弃，多为对方想一些。也许坚持下去，一切都会不同。”

说完，她快步走出小餐馆，消失在人海中。只剩我，独自回味：她的故事，她的心情；还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