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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吉时已到,官府来送行的人先自下了船。码头上燃起送行的鞭炮,震耳欲聋,没有人哭,不吉利,海边的女人自懂得这点。

终于要起锚了,该分开的,总算可以分开了。

夜醉山拍了拍夜玄的肩,率先要下船,一众女人跟在他身后,我巴不得快些下船,可脚步却不自觉的慢着、再慢着。夜玄他……竟是没有一句半句的话要对我说了吗?心里一阵酸楚,自怜,生气,便只垂了首紧跟其夜氏家眷的后面,不敢再看夜玄一眼。

“大少爷,航图找不到了。”不远处,船工大声喊着问。

“去我的舱里拿。”夜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去了,大少爷您的……您的箱子我打不开……”船工极为难。

的确,昨晚夜玄画了三张航图搁在一个极漂亮的木雕箱子里,我瞧那箱子精致便把玩了半天,锁也奇怪,像个九曲连环一样。夜玄断定我是打不开的,可却没想到我小时候也玩过这类的连环,鼓捣了一会儿就开了。

我是极得意,却仍旧不忘记讽刺夜玄弄几张破图还要锁得这么严实。

此时想起来,昨晚的事情而已,竟也是回忆。

“你把箱子拿过来不就行了!”身后,夜玄的声音提高了,颇有了些怒意。

“可那箱子挂了链子,锁在舱里了。”船工仍旧说着。

耳听着,夜醉山等人已上了舷梯开始下船,我跟在最后,一只脚刚要踩上舷梯,却被夜玄喊住了。

“小眠等等,去帮我把箱子打开,把图拿来。”

一早上,这是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我回身看着他,他却吩咐完了便又忙活别的事情,并没理会我。

“你怎么会开那箱子?”方畹华本已上了舷梯,此时扭过身子尖锐的声音问我。

“莫耽搁了吉时开船,少爷让你去便快着些。”槿姨打断了方畹华,催促着我。

我心里发闷,却也不好再耽搁,便低了头由船工带着去夜玄的舱里开那个破箱子。

夜玄,临走了还不忘记折腾我一下。

船三层,夜玄的舱住最上层,扶着木梯上去的时候,瞧见夜醉山他们已下了舷梯,在码头上等我。

心里有些着急,动作便快了些,拉着裙裾几乎是跑进夜玄的舱,那船工一指内室,果然搁着那箱子,还链在旁边的床榻上。

接过钥匙,气鼓鼓的去开那九曲连环锁,绕了几道之后便听见“啪”的一声响,却并不是这锁发出的,而是身后的舱门。

我回头去看,只见舱内已只有我一个人,船工不见了。

愣了一下,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扔下箱子跑向舱门……果然被锁住了!

“夜玄!”我脱口而出喊了声,可这舱是密封的,外面又吵闹着开船的声音,哪里又会有人听得到我的喊声,即使听到了,又有谁会理会!

我忙跑到舷窗旁,倒是可以推开,可窗里竟也如夜园一样安了铁框,人根本就钻不出去。心里正恨的牙痒痒,船起锚的声音响起,船工们的喊声和船破水的声音震耳欲聋,船身轻晃了下,竟是开船了!

“夜玄!”我拍着舱门,愤怒已极的大喊了一声又一声,声音毫不意外的淹没在空气中。

岸边码头上人如蚂蚁样黑压压一片,想必不止我怒气冲天,夜园那一大家子女眷……

我的东西,我所有的东西,沐兰姑姑的骨灰,全部都留在夜园。这一出海至少就是两三个月,如果在这期间有人发现了骨灰盒子是空的……

终于明白方畹华为什么喜欢砸东西。

原来人在无计可施,又极不甘心的时候,砸东西是本能的,根本不受控制。看着这豪华宽敞的舱室、那西洋钢架白纱幔帐床,血涌上头,我拿起什么扔什么,直到满室狼籍,才颓然坐在窗边的木椅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平,直到连海平都看不见。

正午,海面湛蓝。

我暂时恢复了平静,透过舷窗可以看到船工们有条不紊的忙着各自的事情,没人上三层来,因为这是夜玄的天下。

舱门外却终于有了声音,慢慢的,门开了,探进个小小的头,怯生生的眼神,朝着我笑了。

我本以为是夜玄,手里紧握着的茶杯已经准备扔过去了,可竟不是,却是个小姑娘。

是小香,我第一次去绣里乾坤的时候那个被管事的桃姑用针刺的小绣娘!前些日子办绣去绣庄,倒也和她熟悉了些,却没想到她也会在船上。

“小香?”

“眠姐姐。”小绣娘怯生生的走进船舱:“大少爷说请您去外面。”

“小香你怎么会在船上?”我诧异的问。

“大少爷前两天安排的,说让我跟着来伺候你的。”小香笑了:“眠姐姐,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海平呢。海船倒是坐过的,我不会晕船,爹娘说我天生就是海上漂的命呢。”

前两天安排的?原来这家伙早有预谋。我说昨晚上他怎么不嫌麻烦的把箱子抬到我房间,又装模作样的教我开锁!

刚平静些的心情又恼了,我“腾”的站起身,随着小香便下了木梯,船上的木梯都是朝外的,下梯的时候就能看见甲板了。

甲板上许多船工在工作,只有夜玄正拿了个长长的黑筒子千里镜,倚着栏杆看远方。

实在是气不过他还这样悠闲,我手里的茶杯照着他就砸了过去,不过没敢砸头,估计的方向是他的后背。

这茶杯我是一定要扔的,攥在手里一上午了,我在船舱里就不断想像着砸上去的场面!

距离虽远了些,可茶杯仍旧精准的砸在他的后背。许多船工都看到了,涨红了脸扭过身装着没事发生一样,只是表情极不自然,明显是强忍着笑意。

被砸的夜玄拧着眉头转过身来一瞧是我,一脸的不可思议:“好心好意带你出来玩,就这么对我?”

“好心好意?”我哭笑不得,跑近了质问:“若真是好心好意还用得着骗吗?明知道我不会同意还强掳我上船!”

夜玄没说话,只是皱眉抚上腰,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眠姐姐……”小香在我身后轻轻扯了我衣角小声说着:“好多人在哦……”

“好多人又怎么样!”我一口闷气实在出不去,明明自己有机会逃走了,却又这样被夜玄骗得无计可施,两个月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两个月……不仅是怕逃不出去,更多的是怕自己根本不想再逃……

“别气了,过来看那边,好看!”夜玄赔着笑拉过我靠在栏杆上,手里的千里镜举到我眼前:“前面有海市蜃楼。”

我不肯看,紧闭着双眼,眼泪却终于不争气的滑了下来:“夜玄,你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总要做些让我为难的事。好,你是由着性子带我出来了,可回去之后呢?要面对你二房夫人的是我!”

“又哭……”夜玄轻叹了声,凑近了我耳边说着:“明知道你生气,我还是要把你带在身边的。两个月不在,我怕你一个人在夜园会变。”

“怕我会变?说的好听!你明明就是怕自己会寂寞,非找个人放在身边欺负!”我哽咽着说,越想越觉委屈。

“你会变,在夜园没有不变的人。若我走了,未月和畹华不会闲着,以你的性子自是不屑和她们争下去。可忍多了,人也变了。争也变,不争也变,索性远离。”夜玄并不顾人多眼杂,从身后环住我,千里镜仍旧端在我眼前:“往远处看,心境开阔得多……”

“话总归让你说尽了,可你不是我,你现在做的事不也是在逼我吗?和上官未月、和方畹华又有什么区别。”我推开他,透过泪水再看他,更模糊了三分:“往远处看,心境开阔得多,这句话我送你!”

“别说这些气话。”夜玄拍了拍我的额头:“小眠,你只需要快快乐乐的。至于两三个月之后会发生什么,现在想来也是庸人自扰。若我夜玄护不了你周全,可真是白白担了夜氏这个姓!”

“总之你是有理的。”我推开他,心里仍旧是闷的,对他的话不想再听,便走向木梯,仍旧回舱。

夜玄没拦着我,可我也知道他的厚脸皮定不会就此作罢,他是在等我,等我自己消了气就好。

没错,我的气是消了,可涌上来的担心却一波甚于一波。

第 40 章

我住的舱室被安排在夜玄的隔壁,同样的大小,同样的豪华。小香知道我心里不舒服,也不大敢打扰我,只是安静的领着我回舱。

沉闷的坐在舷窗旁看着外面的海,无奈又无聊,越往深海走,浪越大了些,虽说这船极大极平稳,仍有种不真实的晕眩感,胃也有些不舒服。

“眠姐姐,吃梅子。”

一小盘话梅递到眼前,是小香。

“谢谢。”我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捻了颗含在嘴里。

“大少爷吩咐准备的,说眠姐姐一开始定是不大适应海船的。”小香及时的补充了句。

嘴里酸酸甜甜的梅子竟忽然变了味道,又苦又涩。

有敲门的声音响起,小香忙去开了,一个干净利落的船工站在舱外,手里端着盛了食物的托盘。

“我来吧。”小香接了托盘,谢过那船工。

“眠姐姐,吃饭吧。”

我瞧着小香搁在面前案几上的食物,倒是极精致的,也都是我平日爱吃的几样菜,最特殊的却是正中的青瓷小碟里,摊了张薄薄圆圆的蛋饼,蛋饼上以酱汁淋出个图案。仔细认了下,却是和我那日在培庐一时兴起画的夜玄狗熊一模一样,只是那狗熊哭丧个脸,显得极可怜的样子。

实在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眠姐姐,你在笑什么?”小香见我忽然笑了,极好奇的凑过问。

我想了想,以筷子卷好那张蛋饼,挟给小香:“这个你来吃。”

“不行不行,我一会儿下去吃。”小香羞涩的摆手。

“不打紧,吃吧。”我挟到小香嘴边,她仍旧躲了躲,可闻着似乎蛮香……小孩子,寻思寻思也就一大口咬了下来。

“好不好吃?”我笑问。

“好吃!”小香咬了一嘴的酱汁:“可香了,真好吃!”

“那吃吧,用力嚼才更香。”

小香干脆以手拿了蛋饼,也不再客气,边吃边朝着我点头。

我看着她吃掉那蛋饼,想像着酱汁狗熊被消灭的场景,心里舒服极了。

“眠姐姐,这件真漂亮……”小香打开舱室里大大的红木雕花衣橱,拿出件纯白色绣裙抚摸着,喜欢的爱不释手。

我有些倦了,便只靠在床上由着她:“是绣里乾坤的?”

“是啊,大少爷吩咐最好的绣娘绣的,我们那会儿都在猜会是谁的,眠姐姐,大少爷真是体贴。”小香乐呵呵的答着。

这小丫头,也不知夜玄给她灌了什么迷汤,让她一直说好话吗?这只能说明一切都是夜玄早有预谋的。我好笑的看着小香,忽然觉得船破水的声音好像已经消失一会儿了,发生什么了?下意识的便坐起来开了窗,朝下面张望着。

船不知什么时候停稳了,数十个船工围在甲板一侧,喊着整齐的号子在扯网,原来他们方才就停船在捕鱼。

正惊讶的瞧着,舱门忽然开了,夜玄从外面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嚷嚷着:“快下去,有好东西瞧!”

“不去!”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我们要在海上两个月,你都准备这样坐着吗?”

“不劳大少爷费心。”

“我不费心谁来费心,走,下去。”

“我,不去!”我站起来,坚决的表态。

可我忘记了,对夜玄说“不”是没用的。

连拉带扯带哄带骗的,我还是被他弄到了甲板上……

他没骗我,果然有好东西!

午后的巨轮甲板上,摊开湿淋淋一张硕大的渔网,网里大堆活蹦乱跳的鱼虾,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鲜亮的光泽。船工们兴高采烈的围着弄着,有的收鱼、有的折网,关注我的倒不多了,各自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再瞧后面的其它几只船,倒是极安静。

“这么多……”我赞叹着,瞬间就被他们热烈的气氛感染了,呆在死气沉沉的夜园,哪能见到这样生动富有朝气的画面。

网里什么样的鱼都有,好多都是见所未见,船工们各自端了大盆分拣着,小的就再放回大海,偶尔有怪异的便招呼大家一起来看。小香也跟着下来了,她年龄小,见到这样的场景更是惊呼个不停,一会儿窜到这儿,一会儿窜到那儿,忙了个不亦乐乎,把我忘记在九霄云外。

“这船不是商船吗?怎么还会捕鱼?”我忘记了还在生夜玄的气,忍不住回头好奇的问他。

“本是不会捕的,我想着你大概是没见过这场面,就把船停了,反正我们不赶时间。”夜玄低了头瞧着我的脚略皱了眉:“鞋子都湿透了,一会儿凉着就不好了。要不你站在楼梯上看,看个热闹就好。”

“不要,我要帮他们去拣鱼!”我拼命的摇头。

“怎么,不气了?还要亲自动手吗?”夜玄怪模怪样的笑。

“气和拣鱼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嘴硬。

“不许!瞧着有趣,真拣的话你的手一定会割伤!”夜玄故作严厉的瞪着我,伸手就过来拉我,想把我拉到楼梯上干爽的地方站着。

我躲避着,不让他如愿。

“大少爷,快瞧这条!”两个浓眉大眼的中年船工合“抱”了条足有半人长的鱼高声喊着夜玄:“这还没到深海就有大鱼了,少见啊!”

“好大……”我禁不住赞叹,那鱼果然稀罕,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子,赤红的鱼身拼命的挣扎着,此时抱在那两个船工的怀里竟像是一团火焰了。

“要两个人抬,估计比你还要重些。”夜玄好笑的拍了拍我的额头。

“那是什么鱼啊?”我没理他,直朝着那鱼……哦,不,是抱着鱼的船工就跑了过去。

可今天果然不是我出门的黄道吉日……

船板上的海水又腥又滑、“漏”网的小鱼小虾们四处乱蹦,再加上只顾着瞧那条大鱼,根本没留神脚下。我也不知踩上了个啥物件,总之脚下一滑,我“啊”了一声直挺挺的扑倒在地,准确的说是扑倒在鱼堆里,这可就炸了窝一样,耳边鱼虾噗噗啪啪的声音四起,还有船工们肆无忌惮的哄笑声,我,夏微眠,极丢人的趴在那里,直到夜玄跑过来,大笑着把我拉了起来。

绣裙本就薄,此时前面的部分就湿透了,粘答答的粘在身上,长发里居然还裹了几只虾子,脸颊有些痛,大概是被鱼鳍之类的划到了。我傻兮兮狼狈已极,忽然间很想哭……

“你们,笑什么笑!”夜玄高声吼着那些船工,可他自己的表情却明显是强忍笑意的,连声音都颤抖了。

这样的命令又如何有人会响应,船工们本还忌了些,此刻反倒完全放开了,一个个乐的前仰后合!

我恼极了,却也不知自己这恼要发泄给谁,便只用力踢了夜玄一脚便提着湿湿的裙裾,低着个头跑上楼梯,一口气跑回三层自己的船舱,脸上烫的可以煮鸡蛋了……

冲进船舱,我直冲向铜镜。

镜中,映出个一个红脸关公状披头散发的女子,前襟尽湿,下裙尽湿,发尾乱七八糟,还散了股淡淡的腥味……

“说了让你好好站着,就是不听。”夜玄跟进了舱,站在我身后,也瞧着镜中的我,仍旧是一幅强忍笑的模样。

我猛的回身面向他,只觉得胸口堵了一万句话要骂:“都是你,谁让你把我拉上船的,这辈子我都没这么丢人!”

又羞又恼,眼角便湿润了,一早上就生着的闷气此时终于爆发出来,连带着他骗我上船的帐便一起清算了:“你骗我,你还捕鱼,你还拉我下去看。呜呜呜……看就看吧,你干嘛不保护我,我都滑倒了……呜呜呜……丢死人了……我再也不下楼了……”

“没事啦,我担保他们不记得今天的事!”夜玄耐心的劝慰着:“谁若是记得,我就轰他上岸,把他丢在别的地方,让他这辈子回不了天印!”

“你咋这么缺德,人家记得就记得。”

“好,听你的,记得就记得,那我再把他接回来便是!”

“那你自己也不许记得,永远不许提今天的事!”

“呃……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夜玄望天。

“没有,什么都没有。”

“对对,什么都没有,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夜玄皱了眉捏上我的下巴,仔细看了我:“脸上都划伤了,去洗一下,好在没太深。”

“你还提!”

“呃……不提……不提你也要先去洗一下。”

正说着,脸颊越发的疼了,本就几个细微的小口子,海水泪水这么一浸,有些火辣辣的,心里就有些发慌了:“夜玄,我是不是毁容了。”

“哪里有毁容,胡说!”夜玄凑过来坏坏的笑着:“疼?”

“唔。”

“亲一下就不疼了。”

“不给亲!”

“就亲一下……”

“你这个坏蛋!”

“大少爷,我帮眠姐姐提水洗澡!”小香在舱门外窜了进来,高声说着。

我趁机推开了夜玄。夜玄看看小香,又看了看我,一脸的遗憾……

第 41 章

我以为海上的航行会是极单调无聊,没想到可做的事情倒也不少。

首先第一件便是绞尽脑汁来应付夜玄每天的例行纠缠。不过我有了个最好的同盟伙伴:小香。

这孩子心性单纯,把我当姐姐来看,整天腻着我,我自然是喜欢的。夜玄却受不了,几次暗地咬牙切齿的说不该让小香上船自找麻烦。

我便偷笑。

捕鱼这样的事倒是不大做了,毕竟我们的船不是渔船,何况夜玄那天本来也只是在逗我开心。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奇怪夜玄哪来那么多的精力。

他每天很早起身,然后便跑到我的舱前用力敲窗子,直到把我敲出来瞪着他为止。之后他便笑逐颜开,该做什么做什么……

以前在夜园的时候,我只以为他就懂得吃喝玩乐,却没想到他也是航海的一把好手。

他懂星象、懂过洋牵星术,他会教我“砍木为盘,书刻干支之字,浮针于水,指向行舟。”(此航行技术摘自于《西洋番国志》)。

我觉得有趣,便跟着他学,可我对数术这类的知识又极没天份,经常是他讲了半天我也只瞪着眼睛回不过味儿来。

他便恼了,说我是小猪的妹妹,还给我取了个绰号,叫阿肥,没人在的时候他就一直叫我阿肥。

我气不过,好在可以用画回击,没事儿的时候画了一系列的狗熊图来捉弄他。他叫我阿肥,我便叫他阿熊。

不过我和他之间的战争都会以我的暴跳如雷而告终,因为他似乎是永远不会生我的气,又似乎永远以气我为乐……

“阿肥,明天船会到占城国,你对本少爷体贴些,本少爷带你下船转转。”夜玄摆出一幅痞子样,歪在我的床上死赖着不肯走。

“呸!”我白了他一眼,伸手拉他:“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尚早……”他极无辜的眼神。

“可是我累了。”我扯也扯不动他,皱着眉瞪他。

“阿肥,占城国有种云丝瓜,正是这个时候成熟,甜得不得了,瓜壤一丝一丝的,还特别香……”

“云丝瓜?是什么?”我好奇的问。

“呃……你累了,明天再说吧。”夜玄收了笑容,快速从床上窜起来,一本正经的往舱门外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恨的牙痒痒的……

航行了数日之后,海船终于停泊到第一个经过的岛国:占城国。

我只道这个季节的天印应该稍凉爽了些,可占城却不是,听夜玄讲,占城一年都是夏季。

船队慢慢驶进码头,我在甲板上朝岸上看去,果然有着和天印极不一样的风情。

早有许多人朝着我们的船奔过来,朝我们挥着手,嚷嚷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夜玄,他们做什么的?”我站在夜玄身后,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们来抢女人当老婆。”夜玄一脸严峻:“这是占城的风俗,看上的女人就抢回去。”

“真的!”我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嗯,不过你放心,他们不喜欢阿肥!”夜玄认真的点点头。

我愣了下,便明白他又在逗我,想恼,却又觉得恼起来是丢自己的面子,便强忍着,也不再理他,脸却涨红了。

小香在一旁吃吃的笑。

船泊稳了,夜玄便命人放了舷梯,示意我和小香跟着他,又带了数十个精壮些的船丁下船。

我和小香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除天印之外,我们都没到过其他的国家。

在船上这些日子,让我几乎忘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下了舷梯,踩上占城的土地,才真真让我欢喜了起来。

“你笑什么?”夜玄纳闷的扭回头问我。

“我在笑吗?”我愣了。

“傻瓜阿肥。”

“呆头笨熊!”我毫不示弱。

可接下来的事情我便真的像傻瓜一样了……夜家在占城自有熟悉的老客户,早得了信儿,都在码头等着了。我瞧着夜玄熟悉的和他们交谈,我却一句也听不懂,这笨熊居然还会讲占城话。

半天的时间,夜玄就和当地的商人办好了交货收货手续,签好单子,搬货等事宜就交给了夜家的老船工权叔负责。

我本来有小香陪着,可小香却被夜玄找了个理由支走了。那个理由又极其诱人,是让小香跟着办货的人去看货板。

那不就是可以逛一下占城?

我极羡慕的瞧着小香他们离开。

其实不用羡慕,一个时辰之后,我也和夜玄走在了占城的集市上……

果然不同,尤其是占城的女人……皮肤是棕色的,身上穿的竟是……竟露着那么多……手臂和肩露着、腰露着、脐露着……有的居然连大腿也露着!

我越瞧越脸红,便只垂着头紧跟着夜玄。

夜玄牵住我的手:“小眠,这只是当地的风俗,无妨。”

他自然是知道我在为难什么。

“可是……她们露的也太多了……”我小声说着,虽说也知道风俗不能俗视,可一眼瞧过去全是这样的女子,确实很不适应。

“这么热的天,她们的衣着也合适啊……”夜玄说完,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我:“你不觉得你这身才热?要不一会儿给你买一身穿穿。”

我挣开被他牵着的手:“是啊,这么热,你拉我手做什么?不是更热了?”

“我是怕你走丢。”夜玄皱了眉:“你以为我不怕热吗?你可小心着些,方才下船的时候我说这里的人喜欢抢老婆可不完全是骗你哦。万一你被拐了去,哭都没地方!”

我瞪了他一眼:“我才不信。”

正说着,肩膀被撞了下,凑近张黝黑的男人脸孔,嘿嘿朝我乐着。

我着实被吓了一跳,刚想开口,视线被挡,笨熊,哦不,夜玄站在了我面前,隔开了我与那男人。

之后是一番叽哩吧啦的交涉,我也听不懂,有些怕,便缩在夜玄的身后探个头瞧,那黝黑的男人比比划划的伸手指头。

什么意思?我刚要开口问,只见夜玄已经一脚踹了过去,按说那男人看上去也精壮的,竟被夜玄一脚踹飞,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直抽气……

“夜玄……”我惊讶的拉着夜玄:“怎么了?”

夜玄铁青着脸回头看我,抬手就揪了揪我的领口:“你没事儿把领口开这么大干嘛?回去缝紧了!不行,明天买布把脖子缠上!”

“我……”我哭笑不得,我的领口哪里不对了,在夜园我也这样穿啊……况且哪里有开得大了……

心里恼了,咬住嘴唇不说话。

正说着,那男人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吼着占城话,比比划划的一溜烟儿跑了,边跑还边回头喊,估计不是好话。

“我要回船上。”我气不过,这地方本就人生地不熟的,夜玄又欺负我,真无趣。

“呃……”夜玄又有些讪讪的:“小眠,说了带你去吃云丝瓜。”

“不吃。”我扭头便走,手却被夜玄一把拉住:“好吃,阿肥一定喜欢。”

“不吃了。”

“好吃,不骗你……”

连拉带扯的,我只好跟着他。

更何况我根本不敢自己回去……

“小眠,你觉得那个纱好不好看?”

“哪个?”

“就那边儿挂着卖那个!”

“呃……还可以。”

“那给你买?”

“买来做什么?”

“这里太阳晒,怕晒坏了你,买来蒙脸上?”

“夜玄你疯了吗?”

“蒙上还好看些……”

“好看你自己蒙!”

“哪有男人蒙的,听话,买个?蒙脸上?”

“不要!”我白了他一眼,无视他的话。

正纠缠着,身后的大街上,由远即近,传来震耳欲聋的一个女人的尖细的吼叫声……

“夜玄,占城的民风果然开放,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当街喊成这样的。”我好奇的看着远处跑过来的一个肥硕的占城女人,手里拿着个锅铲,张牙舞爪的。

“你可别学这个!”夜玄警告似的看着我。

“那可说不好,也许我本性就好斗。”我好笑的说着,夜玄倒愣了。

不对啊……那女人身后跟着的……不就是刚才那个被夜玄踹倒的男人?

那女人恶狠狠瞪的……怎么好像是夜玄?

我诧异的愣住了,竟忘记了要走,夜玄明显也愣住了,我们两个呆头鹅一样手拉手站在街边儿上,瞧着那女人终于跑近了。

她肥肥的身体蹦得老高,手里的锅铲扬起,“啪”的一声,重重的拍在了夜玄的头顶上……之后是一连串唧里吧啦的怒吼!

我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瞧着她那一锅铲拍下来,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血气瞬间上涌。

“你就这么站着让她打!”我喊着,声音又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遥远,尖厉……

夜玄木偶一样扭头看着我,摸了摸额头,上面还有锅铲带下来的油。

好在只是油,不是血!

可是这一锅铲下来,瞧着夜玄的脸都白了,一定很疼!

我心里揪紧了,五脏六腑都紧了,天印的男人最爱面子,现在这个女人当街居然拍了他一锅铲!

疼!死!啦!

脑袋里上涌的血气变成了失控的力量……我一把推开夜玄,伸手便夺了那女人的铲子。那女人的目标本就对着夜玄,没防备我忽然冲了上来,铲子竟被我夺到了。

“啪!”有样学样的,我拿铲子重重的拍在那女人的头上,不过这次没油了,真是便宜她了!

“哇啦……”那肥女人怒了,眼睛瞪得硕大,张口便是一连串的占城话。

我也怒了,开口便是一连串的天印话。

她听不懂我的,我也听不懂她的,她身后的男人只在一旁看着,我身后的夜玄也只在一旁看着。

鸡同鸭讲,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忘记了脸红,忘记了身在异国他乡,忘记了什么闺秀礼仪,甚至忘记了原本应该在吵些什么,总之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我的话便如江水一样奔涌而出……

那个肥女人终于嚷嚷的气不够用了,便伸手揪我头发。我自然失了理智,也揪她的。

此次恶战最终于以两个男人各自揪开了自己的女人而告终……

第 42 章

“很疼……”我推开夜玄的手:“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和那个女人一伙的,怎么刚才就拉着我不拉她。”

“我……我有啊,我光顾抱着你,身上还被她踹了好几脚!”夜玄坐在我对面,皱着眉让我看着他衣袍下摆,果然有几个鞋印子。

“你笨死了!你的功夫呢?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男人练功夫又不是对付女人的!”夜玄好笑的又伸过来捏着我的下巴瞧着:“真是……自从出海你就一直受伤,前几天跌到鱼堆里的才好些,又被那个女人抓,话说回来,那个女人真的比豌豆还可怕。”

我叹了口气:“占城的女人真可怕,占城的男人也真是……被打了居然回家找夫人帮忙。”

“所以说,你碰到我有多幸运。”夜玄笑了。

我白了他一眼,朝楼下看去。

这是一栋二层高的小木楼,漆的大红大绿的,倒也俗气的可爱。夜玄说,这是占城国比较有名的茶楼。

占城的茶叶大多是天印运来的,成本高,价钱自然就高。这家茶楼就是夜氏的老客户了。

此时已近黄昏,坐在茶楼上看着人来人往,总算安静了些。

“说了带我出来逛占城,结果呢?只忙着吵架了。”我仍有些气闷。

夜玄哈哈大笑:“小眠,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先动手打人!”

“我先动手?”我惊讶的回忆,好像记忆变成空白了:“是我先动手的?不是吧……”

“没错,就是你。”夜玄递过一片切好的云丝瓜:“好吧,奖励给勇敢的女斗士。”

我脸上有些发烫,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

“晚上想吃什么?”

“回船上!”我沮丧极了。

“小眠……”夜玄忽然把椅子拉近了,注视着我,眼里全是笑意。

我朝后缩了缩,警觉的看着他:“做什么?”

“你方才,是不是把我当成自家男人?”

“没有……我只是……呃……”我费力的想着,想着要怎么解释刚才的冲动,可却找不到更合适的词,竟有些无措了。

无措间,夜玄忽然站了起来,俯下身,慢慢的,轻轻的吻上我的嘴唇。我下意识的想躲开,手抵住他的胸口,却被他轻松的扯开反剪到背后。

这不是他第一次吻我,可却是最温柔的一次,不同于以往的强迫,没有了以往的霸道。他的嘴唇轻轻碰触着我的,软软的。我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着、蛊惑着,没有了思想,也没有了现实,所有的只有沉醉的感觉……不能自已的感觉,沉沦着。

“你和那个女人吵架的时候,是不是把我当成自家男人?”

“……”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你这是强迫。”

“强迫吗?那你刚才怎么那么入迷……”

“夜玄!”我恼羞成怒,一想到自己的手臂方才竟情不自禁的搂上他的脖子,我就恨不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眠,你嘴唇有点儿肿了,别再咬了。”夜玄笑着说。

“肿了?都怪你刚才……”我有些着急:“一会儿回船上会被大家看出来吗?”

“呃”夜玄沉思:“一会儿就没事了,不过……小眠,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我有些紧张。

“我这样的亲你,万一你有喜了……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快些成亲吧?”夜玄极沉重的语气。

我一掌拍在他的胸口,脸又开始发烫:“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亲一下怎么会有喜!”

“哦?亲一下不会有?呃……那要怎么样才会有喜?”夜玄皱了眉,认真的问我:“小眠,你懂的真多!要不你教教我?”

我“恼羞成怒”:“夜玄,你再欺负我我就真的生气了!”

“好吧,不逗你了,免得你揪着我头发打我。走吧我的女人,带你吃好吃的!”夜玄笑着搂过我。

“很热……”我推开他。

“不热。”

“你不热我热。”

“我搂着你就不热了。”

“厚脸皮。”

“你怎么知道我皮厚?你偷偷摸我了?不行,被你占了便宜,我要摸回来!”

“夜玄!”

“……”

总算出了茶楼,天色黑了下来。可仍旧闷热得很,好在有些微的海风,不然一定很不舒服了。

路两边挂了红红的灯笼,映得街道也红红的,道两边摆了许多的小吃摊子,行人也渐多。夜玄说他白天踹那人是因为他对我不怀好意,我便有些怯了,想着这里的民风民俗也许真的挺可怕吧,可又不甘心被夜玄拉着手,便偷偷拉紧了他衣袖。

夜玄应是知道的,瞧他带笑的样子就看得出来了,我暗自腹诽他!

“小眠,想吃什么?”夜玄扭回头问着我,我便迅速松开了拉着他衣袖的手。

“你决定吧,我又不知道这里什么东西好吃。”四下张望着,空气中有烤肉的香气四散着,勾得我真有些饿了。

“嗯,好!”夜玄说完,便刻意揪起自己的衣袖递给我:“抓紧!出发!”

我瞧着那小小的一角衣袖,实在忍不住便终于笑了起来。夜玄竟愣了,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

“走啊……”我扯过他衣袖,小声说着。

“走不动,小眠,你眼睛……真亮。”

“那当然,我从小就学绣,眼睛灵活是自然的。”我仰着头自夸。

“你也开始厚脸皮了。”夜玄抬手轻刮了我的鼻子。

好像是哦……我咬了咬嘴唇,果然近墨者黑。

那天晚上,夜玄带着我吃了很多东西。一会儿是占城特有的水果、一会儿是占城特有的烤肉,越吃越高兴、越吃越开心。夜玄说,这才是我,有了自己的年龄该有的样子。眼睛里没有了心事,没有了抗拒。

“看来,你果然是阿肥。”夜玄皱着眉,瞧着我往嘴里送进最后一块烤肉。

“好香……”我含糊不清的说着,烤肉的汁水鲜嫩得让我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阿肥不阿肥。

“回去请个占城的厨子,每天做给你吃。”

“不要。”我心里一沉。

“为什么?”

“我不要当阿肥。”胡诌了句,也终于吃饱了。

夜玄早摸出帕子,伸手过来擦了擦我的嘴角,我没躲,只由着他的举动,心里胀胀的,莫名的胀……

回船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夜玄说我吃得太多,要散步回去才好便不肯租马车。我笑他小气,这点银子都舍不得花。夜玄也不争,仍旧让我牵着他的衣袖朝码头走。我以为他善心大发,正偷笑,可走到人少的地方他就原形毕露,死拉住我的手,怎么都不放开了。

我笑也不是,恼也不是,也许,被他“欺负”着也会变成一种习惯吧……

近了码头,他的步子便愈发的慢了,远远的张望着什么。

他有事?我好奇,却也没问。以他的性子,若不想说,问了也白问,说不定得到的答案还是胡诌的。

海码头很大,灯笼零零星星的亮着,轻柔的海风夹杂着浓浓的腥气。

总算看到了夜氏的船队,尤其是那艘主船,在众多的泊船里显得格外醒目。

“还是我们的船最漂亮!”我瞧着船,由衷的赞叹着。

夜玄停住了,含笑问我:“我们?”

“呃……你家的!”我自知失言,很有些讪讪的味道。

“是你的。”夜玄拍了拍我的额头,抬手指向主船:“仔细看。”

“嗯?”我奇怪的看过去,黑黑的船体上,浮出水面的部位上隐约有巨大白色的字露出来。

“呀,什么字,什么时候涂上去的!”我惊讶极了,松开夜玄的手,朝船又跑近了些。

月色正浓,海水折射着闪闪光亮。近了,看清了,船身上那白色的字只有两个:微眠。

我沉默着,站在黑色巨轮的前面,不发一言。脑海里想到夜园,南坡上被夜玄移成眠字的树。

夜玄走了过来,低声说着,不无犹豫:“小眠,我不是炫耀自己有钱,也不是想拿钱砸你,真的不是。从在夜园,我说赔你掉进湖里双倍的东西的时候便不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你好,要怎么对你好你才不会生气。你觉得我自大狂妄,也许吧……也许你说的对。在你之前,我以为我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可……我今天拖着你下船玩,交待了船工剥掉船身上钉着的盖板,这字是在海平就漆好了的。你若是……若是觉得我不好……可是我……我是说我真的……我的确有银子,你可以认为我用银子讨你欢心。可……”

“谢谢。”我转过身,只轻声说了两个字,迎着他的脸。

他愣住了,脸上没有了表情,只是看着我,目不转睛。慢慢的,他靠近了,拥住我,以他温暖的怀抱。

那晚我和他在码头上站了很久,吹着海风,谁都没有说话。

码头上很安静,没有人打扰,没有夜园、没有夜氏、没有父亲、没有夜醉山、也没有“他”。

我从不知道,只是那样被一个人拥着,也会想到天荒地老。

我更没想到,本应感觉幸福的天荒地老,在这一时刻,只有酸楚、只有痛,痛到不忍离开、不忍放弃……

第 43 章

我们停泊的港口是占城国的首都。第二天,夜玄便不这么轻松了,带着亲信的船工到城里去走访重要的官员、商户。

我想让小香陪着我下船,夜玄不许,说了许多恐怖的事件,例数占城的治安有多么的差劲。我明知道他夸张,可也真有些怯了,便有些沮丧。夜玄瞧着我竟心软了,叹了半天气,还是给我安排了几个船工跟着,当然是偷偷跟着,我便高兴了。

夜玄先下的船,我站在栏杆前目送他走远,竟收不回视线。恍惚间,忽然想到季樱桐也是这样站在夜园的五层,心便收紧了,有种莫名不祥的预感。

“眠姐姐,咱们也走吧!”小香凑了过来,拉着我的衣袖。

“好。”我回头笑着看她:“换衣服,马上走。”

换上夜玄指定给我的粗布衣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哭笑不得。也真难为他,能找到这么难看的……

想想也无所谓,我可不想像昨天那样惹出什么麻烦事!

下了船,那几个船工也零散的跟在后面,他们大概觉得很无聊吧,心里有小小的愧疚,不过很快就被兴奋淹没了……

小香带我来的是她昨天就来过的集市,这里有着占城最时兴的各色货品。我先到钱庄拿银子换了些占城的钱币,本想拿给小香一些,让她自己选喜欢的东西,小香却怎么都不肯,只说出门的时候她娘亲给她带了些银子的。

我知道她家境贫寒,身上不可能带了银子,却也喜欢她这样不贪钱的性子。便看着她的眼色,若她喜欢什么,我便买下来送她好了。

只是在偷偷买的时候忽然想到夜玄昨晚的话:不是要用钱砸你,只是想对你好……

我现在对小香做的,岂不也是好意?那么我从前一直不喜欢夜玄的所作所为,是否也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心理作祟……

我喜欢绣品,可占城本身并无刺绣的技艺,花色都是直接织进面料去的,看上去比天印单调得多,却有另外一种质朴的美,我在一家稍大些的布料店铺里看的入了迷。

小香年纪小,自然喜欢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便在店铺门口的小摊子前兴高采烈的翻拣,我也只由着她。

聚精会神的选着面料,心想一会儿请老板帮忙送到船上去。身旁忽然站近了一个人,我没抬头,下意识的站开了些,那个人却又跟过来。

真是麻烦,我皱了眉抬头,只一眼,竟险些眩晕了。

高大的身材,酷似夜玄的眉眼,只多了份忧郁和压抑……

“跟我来。”他轻声说了句,便朝着店铺深里走去。

我下意识的张望了下,小香在门口,那些个船工也没跟进来。平息了忽然紧张的情绪,我立即跟了过去,只觉得心快跳出胸膛了。

从后门出了店子,他的步子稍慢了些,转回身拉住我的手臂,带我走近一辆停在后巷的马车,马车夫木然朝我们点了点头,便警觉的四下张望着。我和他上了马车,并不驶走,只在车里说话。

马车里并不十分宽敞,陈设自不如夜家的,透着朴素。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只是笑着看我,那笑容是我前所未见的沉重。他又瘦了,眉目间透着无奈的等待。

“小眠,好久不见。”他开口,抬手拍了拍我的额头,这举动,多像夜玄。

“夜白哥哥……”我哽咽了,为了这意外的聚首。

夜白的脸上仍旧淡淡的笑容,和从前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轻声问着,拭去眼角滑下的泪。

“我来找你,夜家的船出海我就在这里等着了。”夜白慢慢的说着:“昨天我就看到你了,可你和他在一起。”

“昨天……”我心里一惊:“夜白哥哥,我和他……”

“小眠,也许我不该同意让你进夜园。我自己的事,应该由自己来完成。”夜白打断了我的话。

“没有,这也是爹的吩咐,这不是你的责任。况且,我也拿回了兰姑姑的骨灰。可是我出来事出突然,没带在身上……”我急忙解释着,我不想看到他伤心,更不想他因为我失望。

“没事……”夜白仔细看着我,酸楚的笑意渐深:“他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我眼里的泪大颗的掉着,在这个世界上,夜白是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可现在,我还是伤到他了。

“你喜欢他?小眠,你喜欢他。”夜白喃喃的说着,自问自答。

“夜白哥哥,有没有可能……你不再恨夜家?”我试探性的问着。

夜白愣了下,无声的笑了起来:“可以,让我重生一次。”

“可是为什么?爹为了兰姑姑,你也是吗?到底你的父亲做了些什么?”我追问着,明知道这是夜白不能提及的痛处,可我必须要知道。

“你还会再帮我吗?”夜白并不回答,只是问着。

“我……要怎么帮?”

“夜玄的商船返航的时候,我要他船上的东西。”夜白一字一字的说着。

“你要银子?”我惊讶的问。

“我要我该得的。小眠,夜玄的最后一程是南龙国,你只需说服他在返航的时候绕到南龙国的潜岛,我在那里等你。拿了东西,我带你走。”

“可是最后一程是刺加国啊?”我奇怪的问:“南龙之后还要去刺加。”

夜白摇了摇头:“那是假消息,他会在南龙就返航。”

“你怎么知道?”

“小眠,从前你并不会质问我。”夜白看着我,不无难过。

“对不起……我……”我慌忙摆手,却也明白再说什么都没用。

“我在南龙和你会面,再订具体的细节。”夜白叹了声气:“你回去吧,那小姑娘找不到你会着急。”

我犹豫着,却也只能起身下车。

夜白忽然伸手拉住我,我愕然,看着他,他没说话,只在我手上戴上个玉镯:“前些日子买的,想着可能你会喜欢。”

玉镯很通透、碧绿,的确很漂亮。我只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说谢谢。

也许,这次会面是我最后一次离开夜玄的机会。可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即使时光重返,我想我的选择仍旧是不离、不弃……

恍惚的从原路返回那店铺,小香果然已急的大哭,直揪着老板要人。我有些感动,却也没有了再逛下去的心思。夜白终于出现了,他说要带我走,这不是我一直希望的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高兴……

没错,我和夜白五年前就已相识,那年我十二岁。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爹出门办绣已有数月,府里只有我和几个仆人、几个绣娘。

刚睡下,门就被拍响,仆人说爹回来了,我匆忙的披上衣服去爹的房间。不止爹在,还有大夫,和他。

他当时病得很重,惨白的脸色只在脸颊处透着奇异的嫣红,无望的眸子,看了我一眼,便又恢复了没有焦距的视线,像一个根本没有生命的木偶。

大夫剥下他的衣服,我下意识的捂紧了嘴才没有喊出声。他的胸口、肩膀、手臂,横七竖八布满了鞭痕。虽说看上去那些伤并不算新,可有些已经溃烂了,红肿不堪。

爹说,他是夜白,兰姑姑的儿子。

原来爹出去不是办绣,而是去接他到华城。

我不知道爹从哪得到的消息,通过什么渠道接他回来。我只知道爹要我照顾他,像亲哥哥一样的照顾他。

我便唤他夜白哥哥。

休养了几天后,他渐渐恢复了健康,却总是沉默着。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平日里管教又严,我并没什么同龄的伙伴。好不容易多了个哥哥,我心里很欢喜,便总缠着他说话。

他比我大五岁,只有十七。

他对我很好,由着我的性子,有时候我犯了错,爹会极严厉的罚我,罚我整夜练针技。每次都是他把累得睡着的我抱上床,然后代我向爹求情。

爹很听他的话,只要是他说的,爹一定照办。所以,他便成了我的避风港。

他教我画画,教我习字。可我很少见他笑,无论我怎么样的逗他,他的笑里都带着恍惚。长大之后,我明白了那种恍惚叫哀愁。

好景不长,他只在我家住了一年就被爹送走了,我不知道去了哪里。爹只说送他去学习,学习让他变得强大的本事。

我哭着问爹为什么不让他学绣,学绣不是很好吗?

爹说绣只是女孩子的东西,绣的再好,终究会有穷途末路的一天,就像他一样。

我并不理解,即是如此,为什么还要我学绣?

我不敢哭,不敢多问,只在没人的时候想念他,想念这个对我好的哥哥。

我甚至偷偷的想,长大后便嫁给他,爹一定是同意的。

可我长大了,知道的事情愈发的多了,爹却过世了。

我哭晕了几次,醒来仍是孤独一人。

最后一次,身边有他,他回来了,他仍旧叫我小眠。

我把爹封好的信交给他,信上写了什么,我并不知道,爹让我发了毒誓不能偷看。

他看了信,烧掉了。

对我说:从今以后,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

第 44 章

回来后在船上随便吃了些东西,天就黑了。

瞧着小香困的直点头,我便让她先去睡。开了舷窗,看着开始退潮的海面,和夜白相识相处的一点一滴清晰的浮进脑海。

我恍然间问自己,自己进夜园,是为了留下吗?

舷梯上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一定是夜玄。

顺着窗看过去,果然是他跑了上来。

他真的是夜白的哥哥吗?他的活力是夜白从没有的。

夜玄几乎是踢开舱门,迅速从身后纠缠上来搂住我的腰,下巴抵着我的头顶:“今天做什么了”

“只是随便走一走。”我转过身,手抵着他的胸:“热死了,你吃了没有?”

“嗯。”他随便应着,轻吻上我的嘴唇,慢慢的吸吮着。

我木然的由着他,甚至都没有闭上眼睛,他终于停下了,默然的松开我,看着我,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小眠,你有心事?”

我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问:“离开天印久了,有点儿想了。”

“是想天印,还是想夜园。”

“你呢?想夜园吗?”我反问。

他并没马上回答,拉着我出了舱,扶着栏杆,指着天印的方向:“那里是天印,是海平,夜园也在那里。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家。”

“家……”我迷惑的看着海平面模糊的所在,视线所不能及之处就是家吗?

是夜家。

第二天一早,船队出发。占城方面来了许多达官显贵送行。我站在三层,看着夜玄熟练有礼的和他们告别,想着他果然是个能干的人,也许还有其它方面我仍没有见到。

继续航行的日子,也经过了几个小口岸,补充了淡水和食物,没再多做停留。主船和随船上的货物搬下搬上,换了内容而已。

又进了深海,我晕船的反应来得便强烈些,即便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仍是恶心着的,外加心烦气躁,夜白的样子时常会想起,还有他的话,他让我拖住夜玄,拖到那个湾。船队上到底装载了价值多少的宝贝,夜白拿了去,会减轻他对夜家的恨吗?

若能,该让他拿去吧……

不得不承认,夜玄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可好的背后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那个阴影反复出现,不断在质问着我,你愿意留在夜园,你愿意成为三姨太吗?

是不是爱了就可以不顾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那样的勇气。

在海上又航行了一天之后,黄昏,很意外的,夜玄好像整个下午都没到我舱里来。

奇怪,我便下了舷梯到甲板上去。船板上的船工比平时多了很多,个个都在忙着什么。

夜玄也在其中,换了身方便行动些的黑色短袍,面色凝重,脸上由于多日的海航晒得黝黑了,看上去却更富男子气。

我没来由的脸上有些发烧,讪讪的走。

夜玄看到我,脸色稍缓和了些:“吃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吃不下。”

小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插着话:“眠姐姐晕船晕得厉害,中午吃的都吐了。”

夜玄冷了脸:“定是厨子做的东西不合小眠胃口。”

“不是,今天船晃得好像比平时厉害。”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小香都没事,我一个大人反倒经不起折腾了。

夜玄沉了声,指向海面:“你看。”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海面上的浪的确是比往常大了些,间隔还有一波波泛着白的小浪花卷着涌上来。

“有事?”我有些紧张的看着夜玄。

夜玄瞧着我,疲惫的笑了笑:“小事,晚上可能会有些风暴。”

“风暴……”小香惊讶的叫起来:“我爹就是出海遇到风暴死了……”

“这孩子!”手拿着块圆木的船工刚好走到我们旁边,高声吼着小香:“呸呸呸,瞎说什么!”

小香吓了一跳,眼圈红了,自知失言,缩到我身后。

海上航行,自然最忌讳这些话,我嗔怪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仍旧看着夜玄。

夜玄皱着眉看着海面,面色极凝重。

“这次风暴会很大?”我小声问他。

“有迹象,不过我们做好准备了,应该没事。”夜玄搂过我,凑在我耳边说着:“这船是微眠的船,自然没事。”

我只是笑了笑,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心知没那么简单,夜玄的神情是我前所未见的紧张。

“阿海,把眠姑娘的东西搬到底舱,今晚她在底舱住。”夜玄朗声吩咐着一个年轻些的船工阿海。

“为什么?”我小声问。

“暴风雨来的时候底舱的晃动最小最安全。条件差些,你将就一晚,明天再搬上去。”夜玄解释着:“这会儿甲板上乱,你进去休息,小心碰到。”

“大少爷,我也可以帮忙。”小香探个头,怯生生说着。

“这会儿我们把地方让开,就是帮忙了,小香听话。”我和小香说着,夜玄欣慰的点点头。

暴风雨,我是没经历过,想想应该是很可怕的,所以夜玄才会那样的神情。我和小香站到了一边,等着阿海收拾了间底舱给我们。夜玄想得很周到,底舱里还放了许多的淡水和食物。

等待的过程极漫长,我推开窗瞧着甲板上的男人们奔跑忙碌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来的紧张。

天渐黑了,黑的异常,风逐渐变大,挂得帆嗡嗡巨响,方才遥远的一块浓厚的乌云此刻已盖在我们的头顶上方,轰轰的雷声传来。小香开始抽泣,我锁紧了舱门,搂过她轻声安慰着:“没事,没事。”

与其说是安慰她,不如说是安慰自己,心里又担心夜玄,不敢关舷窗,好在能远远的看着他。

他和近百个船工仍在外面忙着,有的收帆有的转舵,没一会儿,雷声加夹着闪电在天空炸响。前方出现红晕色的光圈,搅得附近的海浪腾空翻滚着。

小香埋在我怀里,颤抖的哭泣:“眠姐姐,那是风圈,船进去就出不来了……”

“不会的,我们会没事,我们的船是大船,天印最大的船,不怕风!”我的声音也不自觉的颤抖了,强打精神安慰小香,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张望着夜玄。

风声很大,我根本听不见夜玄的声音,可看样子他在指挥着船工,他在吼着什么,愈发强烈的风已经让他举步维艰,他的衣摆、头发在风中扬起,他的神色却透着坚定和沉着。船身上的杂物,稍轻些的竟被刮进了海里。我紧张极了,反胃的感觉随着船身的晃荡愈发的强烈起来。

终于,暴风雨来临了,滂沱的雨几乎是瞬间倾泻,砸得船工促不及防。风夹着雨刮进底舱,没办法,我便只能关紧了木窗板,可仍有水浸进来,没一会儿,舱里靠窗的位置便尽湿了。看不到夜玄他们,我心里就更慌。只觉得船身晃荡的越来越厉害,搂不住小香,我便费力的拉扯着她到床边,拿着阿海准备给我们的绳子,先把小香拦腰绑在了固定在船身上的硬木床上,又给了她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小香一直哭着,扰得我心烦意乱。正想说什么安慰她一下,船身的晃荡忽然加剧,我下意识的尖叫了声,身子不受控制的摔了出去,手臂磕在案几上,痛得我眼泪快流出来了,可没等怎样,又一波晃动袭来,我死命的拉住固定好的案几,方才感觉到这巨大的海轮此时大概就像一个玩具一样,在风口浪尖上抛起、落下。

已不知道疼痛,暴风雨铺天盖地的压过所有的声音。幸运的是我怀里竟还紧抱着粗粗的麻绳。脑海里一片混乱,只想着自己在底舱都这么难以站立了,甲板上的夜玄要怎么办?这样大的海浪,他被卷下去怎么办?

越想越怕,越想越惊,窗板关死了,被风顶的根本不可能再打开,即便是打开了,倾盆大雨吹进来也睁不开眼睛朝外看。小香的哭声越发大了起来,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吐了个昏天黑地。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自保,我甚至没有去想这个问题,我的心里被巨大的惊惧占领着,那种惊惧不是来自于暴风雨,而是来自于可能会失去夜玄。

咬牙,心一横,我一点点蹭到舱门口,拉开了舱,几乎在同时听到风雨袭进的声音。费力的朝甲板上看去,一颗心终于放缓了,夜玄还在。虽说甲板上可能有近百个船工在忙活帆和舵,可我仍旧一眼就看到他,因为是他,不是别人……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量和勇气,我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点点挪到外面而没被风卷走。那一段路并不长,我却像走了千年。

我哭了吗?也许吧,流进嘴里的雨水不会这么苦涩。

我怕吗?也许吧,可那个时候我不记得自己是否还有任何的情绪,只有目的地。

身上的衣服被刮的不像样子,也许还受了些伤,不断的有零碎的东西朝我砸过来,好在都比较轻,不疼,没有感觉。

我一点点接近着夜玄,他背对我,掌着那十几米长的舵杆的一部分。近了,我终于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在喊着方向,向左、向左,旁边的船工一共高喝着呼应着他,灯笼指向早没了用处,更多的船工打着锣号指引着旁边的粮船和战船,整个船队有着良好的海航经验,在这样的风浪里竟没有失散,仍旧艰难的行进着。

那个发着红光的风圈逼近了,也许那才是最可怕的所在。我把绳子的一端固定在离我最近的木柱上,拉扯着那绳子,在风雨中走近了夜玄,走到他的身后,用力的搂住他,脸贴着他的坚实的后背,那一刹那,我只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因为有他在。

夜玄的后背一僵,他转过身来,眸子里闪着离奇光亮的火焰。他并没说话,并没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在底舱呆着,似乎此时此刻我的出现是必然。

他敏捷的扯过绳子,迅速的把我和他捆在了一起便忙着他的舵。我紧紧的搂着他的腰,海水和雨水淹没了所有的视线,我索性闭紧了眼睛,只以身体感受夜玄背后仅存的一点点温暖。

有船工在问那风圈近了,是否转向。

夜玄怒吼着命令:“全速冲进风圈,不得转向。”

不得转向……这便是他,迎着风冲上去,这才是面对暴风最明智的选择吧。船即使再快,跑得过风吗?只有穿过那风!若是风大,要让这船粉身碎骨,那便碎吧,若海浪咆哮要把这船卷进深深的海底,那便卷吧。若雷声闪电要击燃这船,那便燃吧。我只微笑着掉泪,因为我和他在一起。

第 45 章

事实证明,夜玄的决定是正确的。

船队正面驶进风圈的那一时刻,怪异的风裹着冰凉的海水刀子一样割过来。我以为我一定会死,我甚至以为我会被风吹掉皮肤和血肉。

我的脸紧紧的贴着夜玄坚实的后背,好像是一瞬间,也好像是很久……

四周终于静下来。

船身的晃荡也逐渐停了,夜玄和船工们仍旧在喊着什么,我能听到他的声音便安心了。雨仍旧在下,风却停了,我想我们这算是脱险了吧?眼睛很疼,身上也疼,我实在忍不住呻吟了声。声音很轻,在这样的环境里应是微不可闻的,可夜玄却好像感应到了,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捆着我和他的绳索。终于失去了依靠,我竟站险些站不稳了,不再顾忌什么礼数,在这个几乎是死里逃生的时候礼数实在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夜玄紧紧的拥着我,他在笑,我能感觉到他胸口的震动。他在喊着什么,我却听不到,全部的思维反复在脑海里说:他活着,我也活着。

也许在内陆生活的人无法想像风平浪静有多么可贵。当确定了夜氏船队全部平安脱险之后整船的人欢呼起来,他们的神经也实在是绷得太紧了。

管杂事的船工把船上的烧酒扛了几箱出来,搁在甲板上用铁锨子撬开,直接捧出个坛子就递给了夜玄。

夜玄二话不说,捧起坛子就猛灌一气。船工们一见他如此,也都不再顾忌什么,纷纷上来抢酒喝。

几箱酒下去,船上一派生气。

“夏姑娘,你胆子大着咧!”几个船工凑过来大声嚷嚷着。

我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便只站在夜玄身后傻笑。

夜玄转身看着我,极舒心的笑了,忽然又伸手过来大力的揉乱我的头发。我尖叫了声跳开:“疯了?还嫌我不够狼狈?”

“不知道,就是想这样。”夜玄提起一坛酒,又大口喝着。

“我也要喝。”我盯着夜玄的酒坛,小声说着。

夜玄拍了拍我的额头:“你回舱换身干的衣服,再让小香烧姜汤水喝。这酒太烈了,你受不住。”

“谁说的!”我白了他一眼,几乎是用“夺”的抢过了酒坛,在众人瞩目下学着夜玄的样子,仰脖就喝了下去。

酒浆浓浓的、香的醉人,这个时候我才不要喝什么姜汤,我偏要喝酒,就要喝酒,像男人一样。因为我刚才没有躲在舱里,我和男人一样守在了甲板上!

船上沸腾了,为着死里逃生,为着同生共死。

夜玄哭笑不得的看着我,拔开我前额湿湿的刘海儿,只叹了声:“傻丫头。”

我笑了,带着酒意。

即然风停了雨也停了,我便还搬回三层自己的舱室。小香这丫头受惊不小,夜玄便安排她先睡下了。

那酒劲很大,我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开始晃了,身体里却有股火焰窜起。我陷在软软的床上,等着夜玄把药拿上来。

刚才已强撑着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只是头有些疼,腰上也疼。手摸上去,腰间的皮肤似乎被绳索磨得肿了,刺刺的痛,方才对着铜镜看了一下,看不大清,好像起了水泡。

正辗转着,夜玄终于进来了。

“夜玄,我很疼。”我皱着眉抱怨着,声音软的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夜玄沉着声,手里拿了个膏药罐子走了过来:“转过身去,上药。”

“我自己来吧。”我有气无力的说着。

夜玄却没理会我的请求,直接把我翻了过去趴在床上:“又不是没看过,你在夜园的时候起那一身痱子,谁帮你涂的药?”

“你还提!”我脸上烫得要命,也不知是酒的原因还是羞的原因。却也只能趴着,由着他掀开我的衣角,腰间一凉,是药膏,也是他的手指。

涂着涂着,他的手却停了下来。我纳闷的回头看。只见他眉间拧成个川字,愣愣的瞧着我的腰。

“怎么了?”我问他。

夜玄回过神来,起身又在我床头蹲下,面对着我,抱歉的笑了笑:“我不该捆的那么紧。”

“若不捆紧了,我掉到海里怎么办?”也许是酒在作怪,我竟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他愣了,我也愣了,脸上又开始发烫,我讪讪的放下了手,咬了咬嘴唇:“夜玄,我……”

我的话被打断了,被他突然而来的吻。

他吻着我的嘴唇,深深的,唇齿间带着沉香的酒意。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木然的回应着他,试探性的张开了口,轻轻的以舌尖舔了他的嘴唇一下,他似乎是诧异的停顿了片刻,又似乎叫了声我的名字。可我听不清,我已经听不到除了他呼吸以外的任何声音。

他离开了我的嘴唇,吻着我的腰,吻到之处带来更灼热的感觉,不似药的清凉,反而愈发的难过。我忍不住扭动着,却被他按住了,我能感觉到他温暖的手顺着我的脊背向上抚摸着。我有些心慌,挣扎着转过身来。他看着我,手却并没有停,从后背滑到了前面,一点点的向上侵略着,我惊诧于这陌生的感觉,我不知道夜玄的一双手可以带给我如此奇妙的颤栗。我潜意识里告诉着自己,推开他,推开他的手。可我下意识的却握住了他的手腕,只是握着,竟带着纵容。

“小眠……”他的声音愈发的低了,手指绕上我胸口的衣带,轻轻拉开。雪白丝绸的短抹胸露了出来。我终于怕了,慌乱的以手护着胸口,他却毫不犹豫的把我的手压到身后,只扯了一下,那抹胸便滑落。

我轻呼了一声,死死的闭上眼睛。酒意迅速上涌,冲击得脑海里嗡嗡作响,如同还在风浪里一样。

胸口的柔软被他的手覆盖上、揉捏着。我拼命的咬住嘴唇,不是生气,也不是委屈,可就是莫名的,我喝醉了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意识存在,却涣散的不能自已。

“小眠……”夜玄喃喃的说着,声音沙哑,像生病了一样:“很美……像鸽子……”

“不许看、不许说……”我胡乱的说着,胡乱的不许着,手从背后挣脱出来想要蒙上他的眼睛。

可根本来不及,他已经埋下头,轻轻吮吸着我的胸口、亲吻着,手滑上我的身体,温柔而又霸道的抚摸着每一寸肌肤,像是在宣布,我是他的。

不知道我的衣物是什么时候被脱掉了,夜玄□的身体压了上来,和我之间没有了最后一层障碍,他紧紧的搂着我,不断的唤着我的名字,小眠、小眠、小眠。

“夜玄,不行……”我没有了力气、没有了勇气,甚至没有了意识,我闭上眼睛,陷入无边的黑暗,好像开口又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

第 46 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

船舱的舷窗开着,清凉的海风吹进来。头很疼,全身都痛,我扶着腰翻了个身,愕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竟是□的。先是吓了一跳,昨晚的记忆瞬间扑入脑海……暴风雨……喝酒……上药……亲吻……然后……

然后什么?

发生了什么没有?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脸上烫的要命,偷偷检查着自己,除了晚上暴风雨的时候磕碰的伤之外,还有腰上磨破的伤,其它的……其它的要怎么检查啊……

紧张的快哭了,夜玄在做什么?一会儿出去看见他,我要说什么?慌忙下床榻翻出件绣裙换上了,推开舱门愕然发现夜玄就在门外,背对着,扶着栏杆看着早就恢复了平静的大海。

听到我开舱门的声音,夜玄转过身来,他穿了件黑色睡服,带子系得松了些,露出坚实的胸膛。我不敢看他的脸,视线只敢在他的下巴处游移,想打招呼,却实在开不了口。

“醒了?”夜玄问着我,声音温柔。

“哦……”我垂了头,傻站着:“昨晚……咳……那个……夜玄……我……我们……有没有……呃……”

“你说呢?”夜玄打断了我的结结巴巴,顺便拥过我,熟悉的青草味道立即萦绕在鼻端,他轻声说着:“你有感觉吗?小眠?”

感觉?他这样说就是发生了什么咯?我咬住嘴唇,心里涌上巨大的不安和恐惧。我真的沦陷了吗?要怪那酒,还是怪我自己的心……

“小眠,你跑不掉了。”夜玄喃喃在我耳边说着,手臂搂得愈发紧了。

我愣愣的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一切都错位了。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的脸,他的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没睡好吗?我可以和他共生死,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没有开心的感觉?心里空空落落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同时又胀胀的,像是满的不能再容下任何东西。

其实追问他发生了什么还有意义吗?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回应着他的拥抱,搂上他坚实的腰,忽然有清脆的声音响了下,是夜白送的玉镯磕在栏杆上,并没碎,只是那声音轻悠、丝丝入扣……

那晚以后,夜玄对我宠的无以复加,好像我是个婴儿一样的照顾。船到了安罗国、木束国,照常的装货搬货易货,我对生意不感兴趣,他却不准许我离开,做什么都要带着我。我反正也无处可去,就只有一直跟着他,听他和商户谈判、和异国的官员们周旋。他们谈的东西大部分我是听不懂的,可我却喜欢听夜玄说话,他的声音沉沉的、带给人安心的感觉。他谈事情的时候神色很认真,似乎全神贯注于生意,可在桌子底下,他却会偷偷握住我的手,在我的掌心画着圈,或者只是握着,热出汗也不肯松开。

最尴尬的时候是晚上,他会腻在我的房里不肯走,舷窗开着,我便偎在他怀里,和他说话。海上的星空格外的纯粹,他懂星象,我胡乱指一颗便问他典故。他就编啊编啊,有的真、有的假。

“那颗是什么星?”

“那颗是阿肥星。”

“为什么叫阿肥星?”

“因为这星星吃了就睡、睡醒就吃。”

“阿肥星旁边是什么星?”

“笨熊星。”

“做什么的?”

“做很多事情,阿肥睡着的时候他要亲亲阿肥。阿肥醒着的时候,他要陪着阿肥说话。阿肥饿了,他要给阿肥喂饭。阿肥老了,他要陪着阿肥绣绣花、下下棋。”

“笨熊把事情全做了,阿肥要做什么?”

“阿肥要留在笨熊身边,就这一样,就好。”

就这样,两个成人之间的对话总会变得幼稚,像两个孩子。可即便幼稚,仍旧说着,每天、每夜。可本应甜蜜的谈话,却总是以心酸告一段落。也许是我变得敏感,也许沦陷的情人们都会变得敏感,夜玄的每一句话我都会想很多,细细的想,细细的琢磨。结果竟是空洞的,海一样漫无边际……

两个人说累了后,夜玄会抱我上床,紧搂着我入睡。有的时候他会拼命的吻我、抚摸我。可却不会有进一步的举动,他总会在最后关头停住,然后一动不动的沉默许久。我被他的行为折磨的痛苦不堪。我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却只是摇头。

这不是他,不是夜玄,可究竟哪里不对,哪里出了问题?我潜意识里把自己缩进不闻不问不听的境地,我感觉到那个问题悬在那里就像一把剑,不能轻易碰触,一触即亡。

可明知道那危险,却也甘于品尝危险带来的甜蜜。我侥幸的想着,也许所有事情都会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而那办法究竟在哪里?

安罗、木束、南龙、刺加,最后返回天印。这是出发前原本的行程安排。可夜白竟说对了,在南龙停留了一天之后夜玄便告诉我,再过两天货就全部装完了,船队会返航天印。

返航天印……

夜白说对了,这当然不是他猜的。就是说除了我之外,船上,或者夜园还有他的人。这个人会是谁?

停在南龙的最后一天,夜玄一大早就下了船办事,我没跟着他,仍旧只带了小香和几个船工。我庆幸自己还有一天的时间,夜白说过会找我,他一定会来。

南龙比占城国大得多,也繁华的多,夜玄昨晚上说想吃这里产的南龙果,根据他描述的样子,我很快就看到了卖果的小摊子上有着黄黄的南龙果,高兴的拉着小香走过去,拿起一个闻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果然已经让人有食欲了。

“眠姐姐,好吃吗?”小香眼巴巴的瞧着问。

我塞了两个给她:“好吃,你尝尝。”

小香呵呵的笑了,却没有吃,放到帕子里包着:“我拿回去给娘亲吃。”

“傻丫头,回到天印都坏掉了,这两个你自己吃掉,我们给你娘亲买别的礼物。”我笑着说,这丫头好像长高了些,也黑多了。

比划着问清了价,付了钱,我便带着小香离开。前面不远处人影一晃,闪进街边胭脂铺。心中一动,想了想,便拉过小香:“姐姐去买胭脂,你和那几个船工哥哥在那边的小吃摊等好不好?”

小香不明究里,我也不多话,只是招呼着跟着我们的船工过来,给了他们些散钱,他们便带着小香去小吃摊坐着去了。小香本也逛累了,有吃的,离我又不远,自然乐不得的。

他们坐好了,我便笑着进了胭脂铺。

夜白在里面,瞧着盒胭脂发呆。

“夜白哥哥,你不怕被他们看见?”我走了过去,小声说着。

“那几个人并不认识我。”夜白转过身来,放下手中的胭脂。

我瞧了瞧,那胭脂色泽极淡倒是漂亮。

“明天你们的船队就要回天印了吧?”夜白淡淡的说着。

“嗯。”我点点头,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船上有你的人?”

“有。”夜白答的极干脆,我倒愣了下,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小眠你听好。”夜白不再耽搁,凑近了些,在我耳边说着:“明天返航的时候,你便说听说潜岛的景色极美,你要去看。记着,一定把船队引到潜岛去。入岛的地方有暗礁,两只船进去便很难调转,所以夜玄一定会让战船和粮船在附近等着。”

“你的船早已藏在岛的附近,只等夜玄的船进来。”我接过他的话,一字一字的说着。

第 47 章

夜白没回答,看着我。

“夜白哥哥,船上的东西很珍贵吗?”我小心翼翼的问着。

“对夜家来说,尚算珍贵,对我来说,弥足珍贵。”夜白只笑了笑:“小眠,你开始为他着想了。”

我自然知道夜白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我无话好说,可心里也莫名的松了些。即然说“尚算珍贵”,自然是没那么珍贵的。或者失去了也不会太难过吧?况且夜家那么有钱……

“拿了我要的东西,我就带你走。”夜白拍了拍我的额头。

“可是兰姑姑的骨灰还在夜园。”我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夜白哥哥,我想……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夜白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帮你把夜家的商船引到潜岛。可你不要出现好吗?不要让夜玄知道是你要他的东西。你是他的弟弟,我想……我想他不希望……还有……我这次可不可以先不要和你走?一来我要回夜园拿骨灰,二来……若是我走了……他便会知道我也参与其中。”

“你怕他报复?”夜白打断了我的话。

我愣了下,想了想,慢慢的说:“我怕……伤了他的心。”

“你回夜园之后还是要走,就不怕他伤心了吗?”

“至少……不会伤的那么重……若是他知道我和你联合起来骗他……我怕他受不了。”我硬着头皮,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是被夜老爷赶出家门的,你恨夜家,可夜玄他……他没有害过你啊,他还是你哥哥。我……”

“我答应你。”夜白漫不经心的说着。

“真的?”我高兴极了,抓住夜白的手臂。

“我说过,船上的东西对我来说弥足珍贵,可对夜家的人来说是锦上添花而已。我答应你,只做我该做的事情,你若想回夜园一次,我也依你。”夜白俯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这样可以了吧?”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由衷的笑了起来,夜白忽然拥住我,我并没推开他。他在我心里如同哥哥一样,现在这个哥哥答应了我的要求,我怎能不高兴……

那天,夜玄回来得很晚,破天荒的没到我舱里来。我从栏杆旁看下去,他在指挥着船工往舱里搬着什么东西,不止是商船,战船和粮船上都在搬。

看样子这次的货很多,是什么啊?

天黑了,海边的风愈发的大了,我只担心夜玄会着凉,便去他舱里拿了斗篷给他送去。

甲板上有些乱,船工们扛着箱子进进出出,我小心的绕开他们朝着夜玄走过去,夜玄正背对着我站着,我看着他的高大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甜蜜。放轻了脚步,忽然探头到他面前笑着:“笨熊!”

声音不大,却也有船工听到,纷纷呵呵笑着。

夜玄愣了下,回头拍了拍我的额头,神色间有些疲惫:“阿肥。”

我有些意外他的脸色,一天不见就这么憔悴,便问着:“你怎么了,很累吗?”

夜玄没说话,四周看了下,迅速的低下头来吻了我的嘴唇,极温柔的。

我吓了一跳,脸便开始发烫,甚至不敢查看旁边的船工有没有注意到我和夜玄,恼着的打了夜玄一下。

我打的自然是不疼的,夜玄只轻笑着拉过我,让我面对大海,朝着天印的方向指着:“想不想夜园?”

“想……”我轻声说着,也许并不是假话。

“从前我一直不喜欢夜园,一直想离开,后来也真的离开了。”夜玄低沉的嗓音慢慢的说着:“这次不同,好像特别想念。”

“为什么?”我看着天印的方向,并看不到什么,雾茫茫、暗茫茫的大海。

“不知道,也许那里安全吧?”夜玄自嘲似的笑了笑:“这么多年在外面漂着,我竟是第一次发现夜园也是有好处的。”

“那里是你的家,自然好。”

“我今天看到个人。”夜玄忽然说着。

我心里一惊,也许是做贼心虚吧……

“好久没见了,是个老朋友,看起来他过得不错。”夜玄继续说着。

“呃……老朋友?”我试探性的接过话:“什么样的老朋友?”

“小时候的,也算是玩伴吧,和我,和夜白,都是朋友。”夜玄淡淡答了句:“毕竟都长大了,见了面也没太多的话说了。”

“哦……”我心里仍有些不安,不敢随便再问什么了。

“小眠,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我想听。”夜玄忽然问起。

“我小时候……就是每天练绣、读书、画画,也没什么。”我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提到潜岛,答的就有些心不在焉了,随口问了句:“你呢?”

“我?”夜玄苦笑了下:“坐监。”

“坐监?”我颇有些惊讶。

“如同坐监。”夜玄沉声说着:“父亲建了两栋楼给我和夜白,我们没有朋友,上课都只有一个人。”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是夜玄第一次讲起小时候的事,听起来……果然不大好的样子。

“没错,我和夜白都没有朋友。”夜玄自顾自的说着,眼睛迷茫起来,似乎含着隐忍的痛苦:“我们学的课业不同,父亲似乎想把我和他培养成不同的人。其实他更适合掌管夜家的产业,可他的身份偏偏不是长子。”

听夜玄提起夜白,我没来由的有些烦躁,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想听,于是便打断他:“呃……夜玄,明天我们就回天印?”

夜玄看了看我,没马上回答,只是回身喊着:“阿海,搬的时候小心些。”

船工阿海便应了声。

“我好像……还有好像好多地方没去……”我接着说。

“以后我会再带你出来玩,这次货物要紧,要快些回去。”夜玄简单的答着:“饿了,我去吃点东西,你先回舱休息吧。”

“夜玄。”我拉住他,却又不知要怎么样说。

他只看着我。

“那个……”我小心的选择着语言:“听说,听说这附近有个潜岛……很好玩……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潜岛?你想去?”夜玄问着我。

“嗯,反正都来了,去看一下吧,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

夜玄低下头,只片刻便扬起抹笑容:“即是你想去,又有什么难的。”

他笑了,我便也笑了,即是我想去,又有什么难的。

这是他第三次说这句话。

那晚,他依旧到我的舱里来睡。可却与平常不同,不同寻常的举动,他有些粗暴的脱掉我的衣服,吻着我的额头、嘴唇、脖颈,一直到肩膀便忽然咬了下去,我疼的叫了声,用力推开他。

黑暗中,他撑起身体默默的注视着我,那样的眼神,似乎痛的是他,而不是我……

第 48 章

海上的日出来得很早,朦胧的红光透进舷窗的时候我便醒了。

夜玄仍旧在我身边,手臂紧紧环着我的腰。腿搭在我的腿上。

这个姿势……的确让我感觉累极了,小心的挪开他的腿、他的手,他并没醒,只是眉头紧皱着,好像睡得不大踏实。他的上身□着,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即便他的身体我已经不太陌生,可这样看上去仍旧会让我脸红心跳。他固守着最后一步没有侵犯我,是因为想留在新婚之夜吗?心里热热的,我强迫自己不去想是否会有那么一天,是否会接受那个难听的称呼,只是在这一刻,只有我和他的时刻,就让我一个人偷偷的尝一下幸福的味道吧。

轻轻的亲了他的脸颊一下,我便起床洗漱,又去甲板上发了会儿呆,船工们早有起身的,各做各的事情,井井有条的忙碌着。我看着他们的笑容竟恍惚了,也不知想什么,只觉得心里很害怕,脚下踩的每一步都是虚的。

再回舱的时候,夜玄已经洗漱好了,拿着我正绣着的棚子在看,小香在一旁摆着早餐,说是刚要下去叫我。

“好看吗?”我凑过去笑问。

夜玄抬起头看着我,点点头:“绣来做什么用处?”

“是个小帕子,绣来玩儿。”

“送我。”

“这是姑娘家用的花色,你用得惯?要不然我以后再给你绣个吧?”

“不用,就这个吧,我喜欢。”夜玄语气淡淡的:“吃饭吧,快到潜岛了。”

“唔,好。”我下意识的看向窗外,看不到什么,即是夜玄说快了,那就应该是快了吧。

船行进的很快,太阳还没正中的时候就能看到远处一片黑压压的礁石岛,夜玄说,那便到了。

“为什么叫潜岛?”我指着那岛问夜玄。

夜玄正忙着帮我系紧斗篷的带子,入了秋,海风越发的冷了:“因为有的时候这个岛会消失不见,隐藏在海里面。岛上的景色挺奇特的,有怪怪的礁石,怪怪的植物。”

“夜玄。”我打断了他的话。

“嗯?”他抬头。

“你好像真的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我微嗔着,心里却甜甜的。

夜玄愣了愣,笑了起来,笑容里终于没有了这几日的阴霾。

“你的带子系的那么紧,我都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了。”我继续说着。

夜玄随即解开了他自己的斗篷:“你帮我重新来。”

我得意洋洋的晃了晃头:“这还差不多!”

“呵呵……”小香在一旁傻笑了起来。

我和夜玄看了看她,又对视了下,忽然觉得三个人是一样的表情,都那么傻兮兮的。

潜岛愈发的近了,船速减得很慢,夜玄说这一带暗礁很多,要加倍的小心。我愈发的紧张起来,手心浸出了细汗。

“小眠,其实那边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然我们回去?”夜玄拉住我的手,淡淡的语气提议。

我犹豫了片刻:“即然来了,还是去吧。”

“也好。”夜玄仍旧漫不经心的语气,扭头对掌舵的船工吩咐着:“原计划。”

夜玄的安排和夜白预想的一样,这一带海域复杂,战船和粮船泊在稍远的地方等我们,并没有跟过来,这样我便放心了。

商船的速度越来越慢,船工们的神色都很凝重,不断的报着各自方向的礁石情况。逐渐进了岛礁区域,我紧张的无以复加,视线四下搜视着,夜白的船应就在附近了吧?

“小香,你进舱里去等着。”夜玄对小香说着。

“大少爷,我想和你们一起……”

“进去!”夜玄忽然冷了脸,语气不容违抗。

小香愣了一会儿,有些委屈的不明究里。

“让她和我们……”我忍不住帮小香说着话。

“一会儿若有什么危险,让她和我们一起受着吗?”夜玄打断了我的话,眼光愈发的冷了。

我愕然看着夜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为着他的话中的含义。

阿海走了过来领走了小香,说是带她去底舱。

“夜玄,会有……危险?”我嗫嚅着问,不无心虚。

几乎与此同时,船上的号角忽然吹响,瞭望台上的船工高声喊着:“大少爷,有情况!”

我迅速的朝着船工手指的方向扭头看过去。

暗礁深处,果然驶来一艘船,看上去比我们的略小,可形状独特,速度也很快。我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随即又惊觉失言,紧张的看向夜玄。

他果然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睛半眯起,嘴角向上带出一抹笑意,那笑意竟让我没来由的担心。

“小眠,夜白来了,你很高兴。”夜玄一字一字的说着,不是问我,而是笃定。

我扶着船栏杆,全身瞬间冰冷。

他知道,他竟知道……

夜玄伸出手来,抚摸着我的面颊,他的脸上仍旧带着那抹奇异的笑意。手上忽然用力,扳过我的下巴直冲着那怪船的方向,凑近了在我耳边说着:“看到那船了吧,那就是海盗船,改装过的,这种船体极适合单船作战,尤其是暗礁战。”

我被迫瞧着那船,脖子被他扭的有些痛,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却是为了心。

船愈发近了,夜玄不再说话,只是等着。直到我们清楚的看到对方船舷上一身白衣的夜白。夜白扭头对他船上的人说着什么,那些人便抛出一根根铁索,准确的勾在我们的船体上,两个船迅速靠拢,接近后,一些海盗极麻利的铺架木板搭过来,另一些端着火绳枪的海盗则迅速的顺着木板飞奔至我们的船。

一切的完成几乎只是瞬间。

“夜玄……”

“别叫我的名字”夜玄冷声打断了我:“免得叫错。我和他的名字有几分相似是吗?你叫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他吗?就像那个晚上,你叫的是夜白。”

“我没有……”

“夜白……”夜玄哈哈大笑起来:“真讽刺,我的女人在和我缠绵的时候,叫的是我弟弟的名字。”

我惊讶的挣开他的手,我想解释,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木然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心里反复想着夜白答应我的话,他答应了我,自己不会出现,可他来了。

海盗们上船,配合默契的占领了各个主要的位置,夜家的船工们只是站着,面无表情。

夜白在最后走上商船,径直走向我和夜玄。

“小眠,过来。”夜白站定了,柔声唤着我的名字,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的平静。

我流着泪,默默的。

“哭什么?”问话的是夜玄:“激动吗?你自由了吗?在夜园的时候你不是好奇什么叫红衣大炮吗?瞧瞧,对面那船上正对着我们的东西就是红衣大炮,西洋人的玩意儿,不需要太多,一炮打过来,这船就炸开了。”

“小眠,过来。”夜白仍旧是一样的话,一样的表情。

第 49 章

小眠,过来……

这是我小的时候受罚,一个人委委屈屈的躲在屋里或刺绣或跪着的时候,夜白哥哥总会用淡淡的语气和我说的话。

我不知道这话在当时的他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份量,可对于我来说,那是我在十二岁的时候唯一有过的亮色。

那个时候,夜白哥哥是家里唯一肯听我说话,任我撒娇的人。

他的语气会让我觉得,我受的委屈是多么的云淡风轻。

可现在这个船上,我听到他让我过去只觉得一片茫然,心一点点的撕痛。

“夜白,我一直在找你。”夜玄的声音响在我耳边。

“我叫白隐。”夜白平静的答着,眼神里空空洞洞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夜玄笑了笑:“早该想到白隐会是你。”

“是我,怎么,找我是想斩草除根?”

夜玄并没回答,沉默着。

“好了,我不是来叙旧的。”夜白回头懒洋洋的吩咐着他的手下:“把货搬回船上。”

夜家的船工骚动起来,自然知道夜白所说的货是指舱里的那些木箱。

“若只是要那些东西,何必大费周章。”夜玄挥了挥手,示意船工们由着海匪搬箱,又对夜白说着。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我不敢看。

“夜家的人一向喜欢大费周章,你不是吗?为了得到小眠,你做的事情也够多的。”夜白忽然笑了起来:“可惜,她不喜欢你。”

“若你恨我,就冲着我来,不必拿小眠当幌子。”夜玄冷冷的说着。

“小眠,过来。”夜白并没理会他,仍旧喊着我的名字。

“她不会过去,你爱的不是她!”夜玄一字一字的说着。

“我从没说过我爱她。”夜白只是淡淡的语气:“这辈子我只爱一个人,那个人已经被你们夜家的人毁了。”

“夜白哥哥……”我心中一紧,千丝万缕的疑团纠结在一起,隐约竟看到了那个开始的根源。

手腕一痛,是被夜玄用力的扯着,他一双眸子盯着我,燃着愤怒的火焰:“别在我面前这样叫他。”

“她一直这样叫我。”夜白继续说着:“我和她之间比你想像的还要多,比如……她右乳上的那颗红痣。”

船上的海盗们欢呼起来,为着他们的头领说出这样刺激人心的话。

夜家的船工们惊呼起来,为着他们以为的夜家的女人竟会被当众说出私秘之事。

夜玄拉着我手臂的手颤抖起来,铁钳一样用着力,我却没有了痛感,忽然很想笑,没错,夜玄当然知道我右乳上的确有一颗红痣。

可夜白是怎么知道的我根本已经不感兴趣,船上所有的人都看着我,目光中有猥琐、有惊讶、有鄙视、有可怜……

“还想听下去吗?下次我和你可以交流一下。”夜白诡异的笑了起来:“你一向对我的女人也感兴趣。小眠,他得手了吗?”

我张开口,想说什么,并不是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想说什么。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嗓子里忽然像着了火一样的痛,连着心。心也痛,像是被锤子一下下的敲着。

“我从没对季樱桐感兴趣,我从没碰过她,做出有违伦常之事的人,是你。”夜玄走近了夜白,凑在他耳边说着,当然也拉扯着我,让我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是季樱桐,当然是季樱桐……

为什么夜白会被驱逐出夜园,为什么季樱桐会被软禁在五楼,其实答案是这么的简单,可我却绕了好大的圈子。我认真的听着,极认真的听着,就像夜玄在讲一个故事。

“你何必这么小声的说话。”夜白后退了半步:“怕夜家的丑事外传?你果然是夜醉山的好儿子。其实就那么点儿事儿,小眠,我就讲给你听。樱桐是谁你当然知道,夜醉山强娶来的,就像我娘一样。不对,我娘还不如季樱桐,我娘只是暗房而已。”

夜白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副嘲讽的语气对着我说:“我和樱桐有了夫妻之实,恶心吧?伦常?夜家的人不配说这两个字!樱桐有喜了,孩子是我的,我打算带她走。可就是你身边的这个人,这个道貌岸然的夜家大少爷,口口声声说要帮我的好哥哥,不止没帮我,甚至还出卖我。多可笑……我的孩子没了,死了,我最爱的人差点被逼疯,小眠,你身边的男人就是这样的人,你还不过来吗?”

“我没有出卖你!我是想帮助你们逃走,连船都准备好了,可我不知道爹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夜玄沉声说着,一字一字透着决然的怒火。

“除你之外没人知道我和樱桐的事情,没有。”夜白继续说着:“后来呢?听小眠说你一直借故接近樱桐,她也对你很好,夜玄,你追女人上面一向有一手。朝南的山坡你都换成了眠字,真有你的。你以为这样小眠就会爱上你?这次偏巧没有。”

“哈!”夜玄笑了声,转身捏过我的下巴:“我以为你只是傻而已,原来我才是傻,你还对他说什么了,嗯?”

我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要说什么才能证明我根本没对夜白讲过这些,说了,他会信吗?

连我自己都不信。泪忽然停了,没有了……

“不哭了吗?”夜玄柔声说着,眼神中的厌恶却清晰可见:“小眠,你哭起来也很动人,夜白找上你很对,他下了很大功夫训练你吧,他当然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没错。”夜白不露声色的接过话:“小眠身上很香吧,如果我没记错,那是你母亲的味道。夜玄,我们算计到这个程度,你输的也值。”

我恍然大悟,原来夜白送给自己的薰香是夜玄母亲常用的味道。原来如此,也许从我进夜园的一开始爹和夜白的目的就不只是什么骨灰,原来他们的安排里根本还有一项就是让我去勾引夜玄,原来我和夜玄同时到夜园根本不是什么巧合,原来他们早就算好了时机算好了过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眼睁睁的看着夜白,这个我唤做哥哥的人,他的表情看上去依旧那么亲切,他的脸和爹的脸重合着。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爹,这两个我以为最亲近的人……

“你以为你赢了吗?就这么急着炫耀你的成绩?”夜玄的声音沙哑着,轻微的颤抖。

“我没赢吗?”夜白反问:“我今天来只是要告诉你,这个世上是有报应的,你让我失去我最爱的女人,我也让你尝尝这滋味。不对,你比我更可怜,你爱的女人背叛了你,你痛吗?你当然痛!我和樱桐是彼此相爱,是生离。你知道生离的滋味吗?你永远不会知道。因为即使我带走了小眠,你对她的想念也只是一厢情愿!”

“夜白,恐怕你忘记了我是从来不会爱谁的。”夜玄打断了他,一字一字的说着,看着我:“女人而已,我刚才说了,你得意的未免太早。”

说完,夜玄便抬手击掌,船东边的角落忽然钻出一颗焰火飞向天空,透着凄厉的声音。海盗已将那几个木箱搬上了他们的船,此时正逐个舱搜刮着值钱的东西,此刻看到信号焰火竟愣住了,嚷嚷着掏出怀中的火绳枪。

可晚了,船上的船工迅速拿出藏好的武器,有火绳枪,还有刀,对方对峙着,看不出哪一方会占什么便宜。

“就这些?”夜白环顾了四周,平淡的语气问着夜玄。

根本不用夜玄回答,潜岛的礁石群上,黑压压忽然冒出无数个手举火绳枪或火箭的人,直指海盗船。

第 50 章

即然夜玄早知道我和夜白联系的事情,当然会有所准备,我毫不意外的看着黑礁石四周忽然出现的兵勇,只觉得一切还并没有尘埃落定。

夜白手下的海盗也是训练有素,一见情况不对便迅速做着反应,手持着火绳枪隐于商船上的各个角落。可夜家的船工早忍了许久,此时见该动手了,一个个毫不含糊的抄起藏着的武器,看起来火绳枪的数量绝不会比海盗要少,甚至更多。没等埋伏的兵勇有什么动作,船上的人便躲的躲、追的追,杀声四起。

近身搏斗,没有人用火绳枪,所有人都明白那枪的威力,枪声一响,恐怕两败俱伤。

“从小到大你有哪样事情会赢过我?夜白,你从前输,今后也是。即然你认定出卖你的是我,我解释又有什么用。”夜玄冷笑着扯下斗篷,抬手便扔在我的脸上:“用不着这件没用的东西。”

斗篷滑落,面料上镶着的绿玉打到我额头上,不痛。可他的话,他的动作,又在我心上割了一刀。

起风了,浪逐渐大,斗篷有什么用,我只觉得越来越冷。

“夜白,哦不,白隐,你的海盗船看起来不错,抢了多少商家得来的?也包括夜家的吧。白隐这两个字可是大名鼎鼎,听说还和琉国有勾结。也对,就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三年之内把海盗组织撑起来,你没这个本事,所以要投靠琉国。”夜玄抬高了声调,语气仍旧满溢着嘲讽:“做贼你都做不好,要做个奴才似的贼!你换了名字不要紧,我看你连祖宗是谁都忘记了!说来我还要谢谢小眠,若不是她,我又怎么能把你钓出来。你以为你和小眠两次会面神不知鬼不觉吗?未免太过天真了!你抢了多少,今天便吐出多少!”

夜白仍旧沉默着,听着夜玄的话,环视着船上发生的一切,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本就置身事外的一个人而已。

我恍惚的看着他,白隐……海盗……勾结琉国……

夜白哥哥?

夜玄早就知道。

船工阿海跑了过来,递给夜玄一把弓和一根顶部燃烧着的箭,夜白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可竟又笑了,对着我。

“夏微眠,你会清清楚楚的看到,那船怎么毁灭的!”夜玄冷声说着,迅速搭箭拉弓瞄准,手指一松,燃着的箭嗖的一声直射向海盗们刚刚抢到他们船上的木箱。

夜玄的箭法当然准确无误,所有人的视线随着他的箭而移动着,眼睁睁看着那箭引燃了木箱,几乎同时轰然炸响。

爆炸的声浪接连而至,熊熊的烈火滚滚的浓烟直冲上天,爆炸引起的海浪勃然涌来却又被一层层的礁石化解着,夜家的商船虽剧烈的晃动,但却也足以应付。看来夜玄计算的火药量刚好,即可以炸沉那艘恶名昭著的海盗船,又可以借助潜岛的地势而自保。

耳朵有些痛,巨大的气浪和瞬间的亮光刺得我眼前一花,我死死的抓住栏杆,我要站稳。

耳朵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是夜白,他挡在了我的面前。

“你是绣师,一双眼睛可不能伤了。”夜白的脸近在咫尺,他仍旧那样云淡风轻的笑着对我说话。

就好像刚才辱我清白的人不是他。

“我和你说过夜家的人不简单,你忘记了,这就是你爱上他的下场。小眠,现在该清醒了。”夜白抬手抚弄着我被海风吹得凌乱不堪的头发:“想必他是不肯放你走了,你怕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推开他,只是看着对面开始燃烧、逐渐下沉的海盗船。那色泽真的很美,鲜红、血红,原来红和黑混杂是这样震撼的色泽,我绣得出来吗?

“爹说过,我配色总是差一筹的,不敢尝试激烈的色板。夜白哥哥,其实爹说的对呢。”我喃喃的说着,红和黑一点点填满空白着的脑海,记牢。

夜白忽然摔出去了,我瞧着他,他唇角有血,是红色。回头看着身边暴怒的夜玄,他的衣袍是我绣的,黑色。

“你说的没错,我是不肯放她走了。你,这辈子不要再回天印,不要再回夜家!”夜玄高声吼着,冲着夜白,他的手死死的抓牢我的手腕,总算让我有了痛感。

“一切已经结束了。”夜玄一击掌,自有船工跑到船的一侧,放下吊着救生小船,那小船上搁着东西,看样子像是食物和淡水。

“不管你认不认,五年前是我放你出夜园。现在我再放你一次,最后一次,从此以后,夜家欠你的、父亲欠你的,我代他还清了!”

夜白抚着船板站了起来,抹净唇角的血,拂了拂白衣上沾着的灰尘,只说了句:“一切言之尚早。承你的情,我自会离开,不过小眠,你以为你留得住她吗?今天伤她的不是止是我,还有你。你早就知道我和她见过面了不是吗?你不露声色的安排这些是为了证明什么,你比我强?如果说我利用了小眠,你呢?你由着我和她见面,由着她来潜岛,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看到她被我打击的体无完肤吗?我只是顺了你的意而已。你敢说你这几天心里不恨吗?你恨,你恨极了,你嫉妒,所以你一定要小眠自食其果。羞辱你女人的人,是你自己!我来说说你心里的算盘,你借我来羞辱小眠,然后再原谅她,让她对你感激涕零,让她对你死心塌地。夜玄,别摆出一幅教育我的样子,你敢说你从没这样想过?你敢说你不会用这些手段?我和你之间的战争都利用了她,你也不干净。我和琉国勾结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是真小人!你又算什么,民族英雄?真是可笑,你们夜家暗地里倒卖的那些火绳枪又正义到哪里去了?”

手腕越发的痛,夜玄的力气我总算领教到了,他在隐忍着,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了怒气,表情是所有未有的凌厉,周身散发出的气势,我想,那是杀意。

如果说夜白当众说出我私秘的话羞辱了他,那么现在这番无疑是割开了他的心,和我的。

“这辈子,你休想再见到她。”夜玄一字一字的说着,每个字都重重的咬着力,像是恨不得把夜白碾碎,风干。我知道夜玄口中的“她”不是我,是季樱桐。

“你每天都能见到小眠,又能如何?夜玄,也许你比我还要可怜。也好,你爱的女人,我爱的女人,都关在同一个地方。夜玄,你应该记得那个诅咒,我们爱的人都不会属于自己。”夜白潜笑着,他的话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每一个字。

夜白走了,坐着那夜玄早就准备好的小船。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虽然看不到,可也能想像他的样子,白衣上的污渍不足以损害他的俊朗飘逸,他此时应是站在船头朝我们笑着吧,我记得他的笑,十二岁的时候便记得,即使他遍体鳞伤,又有什么呢?今天发生的一切,谁赢了,谁又输了。

船上的海盗早被夜家的船工们制服,黑礁石潜伏着的兵勇是南龙国的,夜玄面子真大,可以不动声色的请来异国官府的人。

我扶着栏杆,站在船板上。船工们没有人理睬我,夜玄带着他们在和南龙官府的人交涉着,把那些个海盗交给南龙。

海盗船毁了,海盗又落网,即便是送走了一个白隐,南龙方面也不会太过计较了吧。

船又启航了,朝着南龙的方向。

阿海走了过来,冷冰冰语气的让我回舱。

我慢慢的上着木梯,只三层,却似乎走了很久,踩不稳,想扶着栏杆,可右手腕肿了不能用力,是刚才被夜玄折的,大概没有断吧。

打开舱门,夜玄已在里面,默默的看着我。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抬起头看着夜玄,缓缓的摇了摇头。

夜玄半眯着眼睛走近我,俯下头深深的闻着,声音极轻柔的:“的确是我母亲的味道,小眠,从第一天起我就迷恋你的味道。他安排的?你解释吧,我给你解释的机会,最后一次。方才你一句话都没说过,你委屈吗?你恨夜白吗?你恨他入骨吗?”

第 51 章

我看着夜玄的脸,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期待的盯着我。

腿有些发软,我很想坐下。我想开口求他,不要让我解释什么了好吗?从刚才在甲板上到现在,我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欲望,让我休息好吗?喉咙像是被一团火堵住,张着嘴也说不出一个字,夜玄,夜白,他们都太聪明了,聪明到每个人都可以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根本斗不过他们。夜玄给我机会解释,我该感激吗?可我要解释什么?要我恨夜白吗?帮他的是我,我真的把他当哥哥来着,爹说他是兰姑姑的儿子,爹说他即便是死了,也会在地府里瞧着我是不是在帮他。没错,夜白警告过我,他说过夜家的人没一个可以相信的,我以为我记住了他的话,可却忘记了他也姓夜。他利用我,我要恨他,那爹呢?我可以去恨爹吗?夜白第一次和我会面夜玄就知道了是吗?就开始安排反击了是吗?我还蒙在鼓里,我还在内疚。夜白告诉我,他只是想要银子,我也信了,他答应我不会出现,我又信了。夜玄带我来潜岛,举止也有些反常,我都傻的没有想到原因。夜玄,我真是太笨了,对吧……可怎么办呢?我学不会喜怒不形于色,像你一样,像夜白一样。我甚至学不会不去相信,到现在都没有学会。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能告诉我吗?夜玄给过我机会,是我一定要来潜岛。可如果我反悔了呢?他会带我离开,让刚才那一切不发生吗?

我想告诉夜玄,我想恨,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我可以开口的话,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全身可以有一个地方不痛吗?可以有一个地方不气吗?有一个地方不失望吗?冰凉的失望从每个毛孔张牙舞爪的渗透出来,我看着夜玄猛的扬起手,暴怒的眼神盯着我,那手高高的举着,却终究没有落在我的脸颊,又颓然放下。

他打了夜白,却没有打我。

“多可笑,我甚至舍不得碰你。”他痴迷的神情抚着我的头发:“夜白说你的红痣,他也亲过吗?夏微眠,他安排你进夜园的吗?你果真是预谋已久的,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夜家果然招惹了太多的仇恨。让我猜猜看,五年前夜白去了你家对吧,你看上他了?招他做女婿?他的目的果然达到了。他希望我厌恶你吧?或者你也希望被我厌恶。夏微眠,即使我厌恶也不会放你走,这辈子,休想!我告诉你,远不止这些,夜白要的远不止这些。”夜玄冷冷的说着,一字一字:“你和他都会付出代价。”

说完,他大力的推开我转身出门,我听到他在外面锁上舱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听到船工来用木条钉死舱门的声音。他钉住的是我,还是他自己……

我躺在床榻上,蜷缩着,胃开始抽搐式的疼痛,小腹也痛,痛得全身冒冷汗。

晚饭由小香从舷窗递进,这孩子对我还是同样的态度,并没因为我被全船的人唾弃而唾弃。她在舷窗外看着我,哭成个泪人,她让我起来吃饭。我听了她的话,起来接过食物便锁紧了舷窗。她在外面用力拍着,直到来船工把她拖走。

食物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我想吃,嘴里、喉咙里却痛的无法下咽。每一粒米都像把刀子,忽然变得生硬,想必是牙龈又肿了吧,小的时候犯了错,爹骂我时我便会这个样子,嘴里起满水泡,吃什么都痛,喝什么都痛。这次也如此,痛的来快,也更强烈。

推开食盘,我倒了杯凉茶喝下去,甚至能感觉到冰凉的感觉顺着喉咙流入灼烧着疼痛的胃里,几片刻,恶心的感觉迅速上涌,胃抽搐着、收缩着,我冲到舱里的内室,不可扼止的吐了起来,直吐的昏天黑地。

不敢再逼自己吃东西,依旧躺回床上蜷缩着。腹内的疼痛果然又加烈了,我咬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船在轻轻的晃着,略有行驶中的噪音传进来,从前不觉得,在这个晚上竟是前所未有的刺耳。

痛,头痛、眼痛,耳里却奇痒,胃恶心、左肋痛、腹痛,只有蜷紧了才稍好一些,我就一直保持这样一个姿势,累了就再换个方向,恶心了就再去内室吐,可再也吐不出什么,就那样的干呕,撕心裂肺的呕。几次往返,我没有了一点力气,头变得晕晕沉沉的,双腿甚至连蜷紧的力量都消失了。右手腕被夜玄扭过的部位肿的更厉害,粗了一大圈,用不上力,甚至摘不掉左手上戴着的夜白送我的玉镯。

夏微眠,你要熬过去,你只是病了,休息了就好了,闭上眼睛,你需要睡眠。睡吧,睡醒了就结束了,也许这只是个恶梦……

舷窗外透进一丝朝阳的红光之时,我好像睡着了。

红光愈盛时,又被小香拍窗的声音吵醒。

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在着急。我想起身,可没有一点力气,我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拍着,哭着,我喃喃的说着:小香,我没事,我只是起不来而已。

可我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到,更何况是窗外的她,不行,我得起来。

左手撑着身体,努力让自己坐了起来,再一点点的蹭下床,刚要站直身体,左肋和小腹的痛意就忽然逆袭而来,我便只能弯了腰蹭到窗边,手刚搭上窗沿,却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在窗外响起。

是夜玄在说话,他让小香把饭菜端走,他说即然我不吃就饿着好了。

我的手停在窗沿上,脸颊上冰冰凉凉一片,是泪吧,流泪并不需要什么力气,就让它流吧。

之后就安静了下来。连船行驶的声音都没了,停了吗?大概吧。我瞧着昨天没动过的食物,竟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尝试着吃一点就又开始翻江倒海的恶心。

我究竟是怎么了?我很怕,我要死了吗?缩回床上,由着恐惧一点点包围。

舷窗外的光线又弱了,舱里黑压压的,不想点蜡,反正也不需要再看什么。平时的这个时候夜玄都会过来了。他喜欢在烛光下做事,却不允许我在晚上刺绣,说是伤眼睛。外面好像有雨声,又下雨了,不大,浠浠沥沥的,一层秋雨一层凉,海平应该也凉了起来吧。我胡思乱想着,不能停止,一停就会意误到自己在痛,全身都痛。

一天多没吃东西了,也不能喝水,不管吃什么喝什么反正都会引发一连串的呕吐,直到吐出苦涩的味道。

如果我能晕过去该有多好,可意识偏偏是清醒的,默默的流泪,默默的想念。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站在,烈烈风中。

恨不能,荡尽绵绵星空。

看苍天,四方云动,文在手,问天下谁是后妈!

我不是啊我不是……谁说我是我也不承认……

番外:夜玄篇

船驶回南龙,我要向南龙的人交待一件事:放走夜白。

让人钉死了她的舱门,关的不是她,是我。

若不如此,我怕自己仍旧忍不住还要进去,还要抱着她、亲吻她。

她就在隔壁,我贴着舱壁仔细听着,她下床了,有急促的脚步声,她去做什么?我无从得知。

颓然靠着舱壁,慢慢滑坐在地板上。

竟然想的是她刚才下床好像是没有穿上绣鞋的,地板冰凉,她可受得住?

一夜未睡,我就像个变态的色狼一样听着隔壁的声音,并不安静,她的脚步声响了几次,直到天亮。

小香去拍她的窗,我便一直隐在舱门后。

若是她开了窗,我是不是可以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我走过去了,她会不会有一点的内疚?还是……其他的……

可她却一直不开窗,这代表什么?我命令自己不要去想什么严重的字眼,可心中对夜白莫名的嫉妒又瞬间让我怒火中烧,我克制不住自己,竟冷冰冰的对小香说:“若她不想吃,那便饿着好了。”

小香走了,我回到舱里发呆,忽然很想抽自己几个耳光,更有冲动去踢开她的门质问她,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吗?

接下来又是等待和猜测,她在做什么,她在想什么……

答案是未知的,可我却想到了自己紧张的原因,原来我也在怕,夜白在船上质问出的话,正是我不敢去面对的自私。

原来我强硬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惧怕。

她的房间里再也没有过声音。

可她不知道,我一直就站在门口,等着她的哪怕一次召唤:夜玄。

终究还是输了,我担心,害怕,怕的牙齿都在颤抖。笼罩夜家的阴谋诅咒忽然钻出脑海,时时刻刻警告着我:你爱的女人将不属于你……

天擦黑的时候,我让阿海撬开了钉着舱门的木板,多可笑,我的坚持只维持了一天而已。

可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真的庆幸自己只坚持了一天。

小眠披着长发蜷缩在床榻上,缩成了一小团,脸色惨白。才一天而已,圆润的脸颊竟瘦出了暗影。案几上的饭菜一动未动。听到有人进舱,她的腿动了动,我看到她的眼睛半睁了,又无意识的闭紧了。

我呆住了,看着她的样子不敢上前半步,心脏撕扯着痛,像是要被什么人揪出来。

小香哭得像个泪人一样拼命的去摇晃她。

她又睁开了眼睛,竟然微笑着晃了晃左手,她认出了小香,视线搜寻着什么,可只一瞬,眼神便又黯淡了。

船上的大夫被阿海踉踉跄跄的扯了进来。他走过去帮小眠号脉,小香帮着把她的衣服卷上去,原本纤细的手腕此刻高高的肿着,一片青紫。

我暴怒的扯过阿海的衣襟,阿海委委屈屈的说:“大少爷,是您做的……”

是我,是我……

脑袋里嗡的一声,那一幕幕场景浮现出来,是我扯着她的手腕,是我扯着她回的舱,是我恶狠狠的把她像布偶一样摔在地上。她一定……痛死了……我忍不住走近了床榻蹲了下去,蹲在床脚,她一定不希望看到我,我不敢出现……

大夫号她的左手,问她哪里痛,她皱了眉捂上左肋。

大夫转头对我说:“逆气上涌、肝气郁结不舒。《内经》有云……”

“说简单些!”我咬牙切齿的问着,心里只恨这个老家伙现在还说这些云来雾去的话!

“呃……肝气不舒,大少爷,她是……是气病了,不过不要紧,不要紧,调理为主,缓和她的心绪为首。”

她烈性如此,骄傲如此,可我和夜白都做了些什么!

所有人退下了,舷窗开了通风。

我仍旧蹲在她的床边,颤抖着捧住她的右手,她终于又睁开眼睛瞧了我,眼里只是疲惫,再无其他,这一眼犹如当头一棒,我竟以为她起码会有气、甚至是恨……

小香端了药进来。

我抱她起身,她并不挣扎,乖乖的靠在我的怀里。药碗搁到她唇边,她听话的张开了嘴喝了一小口,可刚咽入喉咙便是一阵抽搐,甚至来不及俯身便喷吐了出来,黑褐的药汁溅在她的绣裙上。我忽然意识到昨晚她几次跑下床是怎么回事,她在呕吐。

而我竟一直不理、不睬。

药,熬好了端来,喂她喝,再吐出来。不敢强咽,我便喂她水,可连水都要吐。

大夫来了,只说也没办法,药终究是要喝下去才会见效。

我烦躁的吼他滚出去,这些话还用得着说吗?我只想知道,要怎样才会让我的小眠喝药!

我吼的时候,小眠动了动,我连忙看她,她像是冷一样颤抖起来。

忙让小香烧了热水提过来,我把她的脚放在热水里暖着,她的脚小小的,白的几乎透明了,可是也凉的似冰。握着她的脚,我还是心疼的要命。

加厚了被子,暖了脚,我又把她抱起来喝药,再吐,再喝。

折腾了几个时辰后,总算是喝进去了些。汤药换成了薄粥,喂她吃了小半碗。

可这药究竟有多大的功效我却并不知道,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脸,我希望她会和我说一句话,告诉我她究竟还疼不疼。

终于,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身子又开始习惯性的蜷缩了。我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躺在她的身后搂住她,犹豫了下,手探进她的衣服,轻轻的揉着她的肋间。

天黑的炭一样,小香在舱里点起了蜡烛,我便打发她走。她不肯,只委委屈屈的看着我。我并没力气轰她,只淡淡说了句:“我会对她好。”

才算劝走了小香。

快两天了,我仍旧没有睡意。

厚厚的棉被下,我的前胸紧贴着她的后背,不一会儿就闷出了汗,衣服贴在身上粘粘的。她也热了吧,左臂伸了出去,却又被我拉回被子里。

她的身子条件反射一般变得僵硬。

我知道,她终于清醒了。

“可还痛?”我忍不住,开口问着,若再不和她说话,我便恨不得跳海了。

小眠不说话,沉默着。

“小眠……我知道你醒了。”我不无犹豫,喃喃的:“我知道你听得到,你不想说话就只听着吧。若我现在不说,恐怕又没勇气了。把你锁在这舱里,我听到你在吐,我在门外站了很久,等了很久。我想听到你求我,我气的牙根痒痒的想听到你求我。可你不求,你不说话,还锁了窗,我便更气了。我气自己为什么钉死了舱门,连个进来的借口都没给自己留下。你痛吧,你痛了多久,我就跟着痛了多久。夜白说的对,我的确是那么想的,我明知道潜岛是个陷井,可那个陷井不是夜白设的,是我。你和夜白第一次会面我便知道,现在想起来,一定是夜白故意让夜家的船工们看到。我很生气,我想质问你。可我……我又想着这也许是个机会,彻底让你喜欢上我的机会,即使这喜欢是因为内疚,我也认了。我也怕过,怕这个机会是双刃剑,怕这个机会让你离我更远。所以在去潜岛之前我便犹豫了,犹豫了很久。可你手上夜白送的玉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愈发的生气。夜白当着众人的面说你的事情,我……我没办法去想、去判断,我就是气,就是恨,明知道你冰清玉洁,可我……小眠,对不起……”

我的声音逐渐小了,搂着她的手却逐渐紧了,我紧闭着眼睛,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有没有听进去,可我自己的心里却有个东西慢慢融化着,一点一滴。

“这两天我仔细想过了,我的确是故意的,我不顾你的立场,故意引你入局,然后故意生气逼你就范。夜白懂我,所以他能一字不差的揭穿我,我……我大概是……是恼羞成怒吧……你为什么会认识夜白,为什么会帮他,他为什么会知道你的……你的痣,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再也不问了,一个字都不问了。反正你现在已经在我身边了,你在我身边就好。可有一点,你若是爱他……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忘了他,我是说……我是说你试一下吧……试一下忘记他……你若是现在不喜欢我也行,至少你不讨厌我吧?我自私,我自大,这些我都承认,可你也要给我一点时间去改啊。你不喜欢留在夜园,我们就去京城,只有我和你。你病成这样我很怕。大夫说你是气的,我开始……开始还不服气,我想着气病的人不应该是我才对吗?我甚至嫉妒你会气病,换作我病成这样,你也许会心疼我吧?那样也算是我惩罚过你了。呃……也不是惩罚……这不怪你,我又说错话了……小眠……你在听吗?”

她的肩头轻轻抽动着,我诧异的摸上她的脸颊,冰凉湿滑一片,她在哭。

我紧张极了,放平了她,大夫说她不能再生气,这肝气不舒严重起来甚至会导致血溢。我又干了什么,我又让她哭了!

蜡烛的光微小,可仍看得清她紧闭着眼睛咬着嘴唇,眼泪一直不断。

“我是说真的!我这次没骗你了。你还痛吗?是不是又想吐了?我去拿水给你。”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跳下床榻去倒水给她。

回到床边的时候,她竟睁开了眼睛,眼光一片澄明,波澜不惊。我不由自主的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她的眼睛一直美的让我折服,可现在,是害怕,害怕失去。

究竟是她病了,还是我?

我想扶她起来,却终究停住了,握着茶杯的手轻颤着,我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力气。

“夜玄……”她忽然开了口,声音吵哑,不见平日的清澈。

我看着我,心里愈发的紧绷,如同一个死刑犯在等待最后的判决。

她抬手按了按喉咙,小声说着:“夜玄,我想沐浴。”

我手中的茶杯终于翻倒,水全部洒在被子上。

她的眼睛亮的灼人,她肯和我说话,是不生气了吗……

第 53 章

病去如抽丝。

两三天了,我只倦倦的不想动,连甲板都少去,一是那里风大些,再者不想看到船工们指指点点稀奇的样子。

让夜玄帮我在自己的舱外置了把躺椅,想晒太阳的时候就靠上去,好在这层住的只有我和夜玄,倒也安静。

“小眠,你现在都不太喜欢和我说话了。”夜玄搂着我一起倚在躺椅上,微皱了眉手挡在我额前:“阳光刺眼吗?”

我周身暖融融的正想睡,他一说话倒让我清醒了几分,身子动了动想坐直了,夜玄紧张的按住我,愈发搂的紧了些。

心中想笑,可又是一酸,夜玄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惊弓之鸟了,便耐了性子和他说话:“哪里不喜欢和你说话了,昨晚不是说了很多?”

“可你没说你不生气了。”夜玄柔声说着,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也没敢问。”

我把他的手拉到一旁:“总举着一会儿便酸了,我没那么娇气。不过若说我一点不气,那是骗你的。但是我也仔细想过了,这件事情我也并不是完全占了理。若你信我,若你爱听,可愿意让我讲清楚?”

夜玄笑得极灿烂:“那日我便问你来龙去脉,你死活不肯。现在想来你真的不气了,肯说了。如今我可算是摸清了你的禀性,懒得解释,对吧?”

我好笑的捶了他一拳:“是哀莫大于心死。若是旁的什么人冤枉我,我马上解释回来。可你……我竟是什么都不想说,呃……刚才是谁说我不爱和他说话来着?”

夜玄沉默了,只捉住我的手在自己脸上蹭着。

我便由着他的举动,和他讲了父亲和沐兰姑姑的故事,以及我为什么会到夜园,还有我和夜白之间的一切。

他脸上的笑容渐淡了,默默的听着,眼神亮的灼人。

“从我到夜园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沐兰姑姑的骨灰现在就在我的房里,若你想帮你父亲拿回去我也无话可说。可若你还体恤我,能否帮我讨要?那一抔骨灰对夜家来说不代表什么,但对我父亲来说却是他最后的心愿。”我认真的请求着,心里一片澄明,忽然觉得自己走了多长一条弯路。

夜玄并没迟疑,认真的点点头:“兰姨的事情我也大概知道一些,原以为只是父亲的暗房,父亲对她也从未上过心。没想到牵扯进这么多的事情来。回到夜园之后,那骨灰自当你拿去,我看也不必对父亲说了,直接拿别的灰偷梁换柱换到灵祠不就行了!”

“可那是灵祠……换别的灰……不会对你祖先不敬吗?”我撑起身子惊讶的问。

夜玄哈哈的笑出声来,捏了捏我的鼻子:“阿肥还真是可爱,换个骨灰而已,若是我太公不高兴,让他来托梦给我好了,我倒要好好请教他老人家为什么这么晚才让我遇到你!”

“竟是胡说!”我拉开他的手,想想也跟着傻笑了。

“那夜白呢?你可怨他?”夜玄小心翼翼的问着。

我怔了片刻,也只摇了摇头:“开始怨来着,后来便不怨了,怨不起来。”

“为什么?”

我看着夜玄,慢慢的说着:“他到我家的时候那一身的伤,每每想到都替他疼。原来不清楚他被赶出夜家是为了什么,现在我知道是因为二夫人,他们也可怜,不是吗?”

“他的确是为了二姨娘,也的确是可怜。可若天下的可怜人都可以拿着自己的伤去利用别人,那就不值得可怜,反倒可恨。况且,我是帮他的,却不知道会被他误会成这样。”夜玄淡淡说了句,看向大海,不无心疼,那毕竟也是他的弟弟。

“我不怨他,是因为我心里没有他。他那日那样说我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里痛。可你把披风扔在我身上,我便想死了倒还干净些。”我喃喃说着,心里终究还是委屈,眼泪便涌了出来。

“以后不会了。”夜玄轻吻着我的嘴唇,喃喃的说着:“从今以后,你相信我,我相信你。不论什么事情都不会再让对方误会下去。”

“我身上的痣……”

“我说了,相信你。”夜玄只笑了笑:“况且你这只阿肥,想知道你什么秘密太容易了,搞不好他是问了你身边的丫头之类的。”

“会吗?”我胡疑。

“总归是我一个人才亲眼见证过的,这我相信……”夜玄坏坏的笑着,轻吻变成深吻。

我由着他吻我,心中却还有一个结是无论如何打不开的,这个结只有三个字:三姨太。

我生病的时候,船一直停在南龙没有返航,因为夜白到底还是留了一大摊子麻烦事儿,抓的那些个海盗一口咬定夜玄也和他们有些干系,这便复杂了,好在钱能通天,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南龙便也在通关文碟上盖了印章。

这么一耽搁,竟也又费了四五日。

白天好过些,晚上便难熬。夜玄脸皮厚的吓人,把他所有的衣物用具都搬到我的舱里来,任我怎么说、怎么恼都不走,开始我并不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打开舱门就看到夜玄在外面的躺椅上歪着,一脸的胡子、一脸的憔悴。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又红又肿,眼见是一夜没睡造成的。见我出来,只说了句:“小眠,我睡不着。”

只一句就让我心疼了个一塌糊涂,他便趁机彻底占领了我的舱。

想让他好好补个觉,他却死拉着我一起。可躺下了,凑近了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清凉膏的味道,心下起了疑,等他睡着了,我便出了舱找小香来问。

小香说大少爷昨晚上向她讨了清凉膏来用也不知道是做啥的,按说这季节、又在海边,也没有蚊虫。

我回到舱里仔细看了夜玄的脸,便生气扯着他的耳朵揪他起来。他横眉立目的怪我不体贴,我便只问了句:“你拿清凉膏往眼皮上抹,可以为这招就高明了?”

“呃?你怎么知道!”他脱口便问。

他这句话可算坐实了他的罪证,我哭笑不得,扯着他拿清水把脸上洗了个彻彻底底。

夜玄有些讪讪的:“我也确实是睡不着来着,清凉膏只是好玩……”

“好玩?有这样玩的吗?这样抹在眼睛上会肿!夜玄你丑死了!”我大力拍了他的头。

“凶婆娘!我眼睛若不肿,你会信我一晚上没睡着吗?”夜玄佯装凶恶:“你现在越来越强悍了,其实在占城你拿着锅铲拍那个胖女人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了你是个多么可怕的女人!”

“如何?不服气?小的时候我若不听话,我爹便会拿针扎我一下,你要不要试试?”我卷起袖子四处找针。

夜玄竟愣住了,死死抱住我,脸色极难看。

我愕然:“我说笑的,你当真了?”

“你爹……”夜玄咬牙切齿的骂:“是个变态!”

“你爹才变态!”我使劲推开他,顺便踢了他一脚便跑。

他一把拉住我,把我按在床上再不肯松开,手也探进我的衣服里四下乱摸,痒得要命。

我又气又笑,连连求饶:“夜玄,我让你搬进来的时候你答应过,不多碰我一下!”

“没错,我答应了不多碰,所以现在碰的算少的。” 夜玄腆着脸粘上来,紧搂着我的腰不肯松手:“你身上有我母亲的味道,我能不亲近吗?”

“就因为味道吗?”

“不然还有什么?我母亲温柔贤惠,你强悍欺夫。”夜玄吻住我的眉眼,喃喃补充了句:“可是我喜欢……”

一室旖旎,关键时刻又是点到即止。

夜玄只拥着我,眉头紧皱显然极痛苦的强忍着。

我心下泰然,幸灾乐祸的告诉他:“这便是报应!”

他瞧着我,恨恨的。

第 54 章

返程似乎总会比来程要显得快些,也应了那句话:归心似箭。

商船上满载了各国的特产返回天印,自然也成了沿途海盗们觊觎的目标。好在夜家的战船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在南龙一举灭了白隐一队,算是更大振了声威。这一路上倒也安静,偶尔远远的看到海盗船便高高树起夜字旗,极管用,我只笑夜玄像是个跑江湖走镖的了。

在船上闲着没事的时候,夜玄便教我练火枪绳。

起初我贪懒不爱学,总觉得那是个男人才会去用的,碍不住无聊,便随随便便跟夜玄学了瞄准,朝着稻草靶发了一枪,没想到这一枪歪打正着正中红心,比阿海打的还准些。

夜玄和船工们目瞪口呆,我强忍着没有哈哈大笑,心里却很有几分得意,从小练绣得来的眼神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头发丝细的孔,我的针也能不差一分的扎进去。

这下可好,不止我来了兴致,夜玄也高兴了,只说他的夫人就应该是文武双全,我偷偷的啐他,他却不以为然。

约摸学了半月左右,船离天印近了,我的枪法也更精准了,可没想到一张脸却晒得红红的关公样。我怕了,便在晚上以珍珠粉涂了护养一下,夜玄笑我状如女鬼,我心里气不过,便勒令他跟着我一块儿涂。

于是,三层的船舱除我之外就又多了个白面鬼。

隔三岔五的,我一脸惨白的在烛光下刺绣,瞧着同坐一桌研究航线图的夜玄脸上的珍珠粉扑簌簌往下掉,经常就会笑的直不起腰来。夜玄便恼的把我抱起来扔在床榻上,自己再张牙舞爪的扑将上来,少不得又是一番耳鬓厮磨。

“小眠,求你了……”夜玄哑着个嗓子说话。

“不要,不行。”我咬紧牙关死撑着,他的手游走在我的身体上,抚摸着,挑拔着,像个火种燎原:“夜玄,你回自己舱吧……”

夜玄便嘟囔着不知说些什么,纵身跃起怪声怪气大喊一声:“苍天啊!”随即直奔舱里的内室。

我大概猜得到他去做什么,便只面红耳赤的裹紧了被子,心里有些甜,也有些内疚,更有些担心。这样做,不会伤了身体吧……

秋天了,海上愈发的冷起来。每晚我都会和夜玄缩在被子里说话,他的怀抱坚坚实实,也温温暖暖。

他最喜欢讲笑话,虽然不觉得哪里好笑,可只要是他讲的我都爱听,甚至听入了神。偶尔他也会要求我讲一个,我便只有胡编。可惜胡编的水平实在有限,经常我自顾自的讲着,他在那边就已经呼呼上了,我恼羞成怒便捏住他鼻子捂住他嘴巴,一定要把他憋醒才肯罢休。他醒了也不会生气,只是搂过我,轻拍着我的后背,一直拍着、拍着,直到我先于他睡着。

他并不知道,这个举动是我从小就盼望着,而从未享受过的温情。

算起来,认识夜玄的时间并不算久,但中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让我只以为是天荒地老了。而毕竟天没有荒,地也未曾老,又航行了数日之后,进了天印的领海。

许是近乡情怯,我和他不约而同话少了些,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是沉默相拥。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让我苦的只有一个:回到夜园,面对那一园子的人。

也许这苦也是他的。

虽说离海平尚远,可即是进了天印领海,商船这一路小心翼翼的防备算是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相对的,夜玄要忙的事情也多了起来,路过几个口岸加补给的时候总有官员邀约,有的是想揩些油水,也有的原本就是他的知交好友。

我不喜欢这些,便只在船上等他或是领着小香去随便逛逛。天印境内,语言也通了,自然方便的多。

夜玄酒量甚大,多次赴宴回来也是清醒的,只在衣间沾了酒气,我便一定要他沐浴更衣之后再进舱,他恼了几次,也和我冷战了几次,可每每看我气定神闲不着急的样子就先败下阵来,只按着我说的去做了。

“小眠,为什么每次吵架总是我承认错误?”

“因为你不占理。”

“那为什么吵架你都悠悠然然的?”

“最气的那次已经过去了,现在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气什么?”

“我总觉得是你这边少爱了些……”夜玄郁闷的扯了扯被子盖住我露在外面的手臂。

“噗……肉麻死了。”我忍俊不禁,白了他一眼,任他一个人在旁边假装长吁短叹。

又过了两日,船队到达江城。

江城在天印是重要的通商口岸之一,我们便在此多停留了一天。等夜玄忙完了所有的事情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我正在教小香画绣样,夜玄便一阵风的冲了进来,烛火都晃了几晃。

“小眠,收拾东西!”

“干嘛?私奔?”我话没经大脑冲口而出,小香在一旁捂着嘴扑哧哧的笑开来,害我又红了张脸。

夜玄也笑了,走过来拍了我额头一下:“想什么呢你!收拾东西,明天咱们下船走陆路。”

“为啥?”我奇怪极了,忙问着。

夜玄瞧了眼小香,小香极伶俐的反应过来,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去个好地方,景色优美、民风纯朴、物产丰富……”

“又卖关子。”我打断了夜玄:“说重点,到底去哪里?”

“华城。”夜玄简单两个字,定身咒一样定住了我。

“哪里?”我不敢相信。

“华城啊?你不会连自己的家乡都忘记了吧?”夜玄好笑的转身朝箱柜走去。

我一把扯住他衣袖,心跳得极厉害:“华……城?”

夜玄微皱了眉头:“你不会连家乡都是假的吧?”

“去你的!”鼻子酸酸的,心里的喜悦总算一点点浸上来,我只怕他又是在逗我:“夜玄,不好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你明知道我想家。”

夜玄又笑了起来搂住我:“阿肥,我当然知道你想家,这几日你念念叨叨的快烦死我了,那么就回家咯,即是你想,又有什么难的!”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却仍旧是不敢相信,只嗫声问着:“可是这么大个船队……华城不靠海,怎么跟去啊……还有你临时变行程……会不会影响生意,还有你父亲……”

“不管了。”夜玄柔声在我耳边说着:“反正我这个大少爷一向是恣意妄为的典型,也不在乎多这一次。我只问你,你一向是听话的宝宝,怕不怕和我一起担了这罪名?”

我只拼命的摇头。

“那就好。我想过了,听话便让自己不痛快,不听话就让别人不痛快。反正是不痛快,干脆就让别人承受好了!”夜玄故意往痞了说,惹得我又哭又笑。

“可是我有些怕……”

“不用怕,有些事情该变一变想法了。”夜玄正了容,托起我的脸颊认真说着:“夜园就立在那里,我们规规矩矩的它也不会改变,也许就是我们太规矩了,所以那里才越来越让人厌烦。一味忍着又怎么样?到头来只会学着个阴阳怪气明争暗斗。即然如此,我们干脆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若因此惹了园子里的人,我担着,担不住也拼死了护你,更何况我未必就没这个能力。”

我仔细听着他的话,一字一字的咀嚼着,记忆着,只到确定自己记下了,记一辈子。

拔开他的手,一如他一样认真的说着:“若惹了园子里的人,你担着,我帮你分一半,即使分不了一半也拼死了撑着,你信我,不止你有这个能力,我也有。”

第 55 章

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东西要收拾,我只给自己和夜玄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夜玄有些诧异,说是姑娘家出门竟是没什么胭脂水粉金银细软要拿吗?这个问题可算让我抓到了话柄,连声追问他到底和几个姑娘家一起出过门,他装模作样的数了半天手指头,最后要脱掉鞋袜连脚趾头一块儿数,倒把我惹的又好气又好笑,只捶了他一顿做罢。

准备停当了却仍旧是兴奋的睡不着,两个人挤在被子里说话。

“你不买些礼物带给家人吗?”夜玄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上比量着:“手真小,真细,小眠你绣花的时候这手就像蝴蝶一样。”

舱里虽熄了蜡烛,仍旧有月光透进来,倒并不十分漆黑,仍看得出两只手的轮廓。

“家人……我爹过世了,我便没什么家人了。老宅子在我去海平的时候便卖了,几个丫环仆人也都遣了,买了礼物都不知道该送给谁。”我有些怅然,想着自己竟是孑然一身。

“为什么把宅子都卖了?”夜玄轻咬着我的耳垂,柔声问着。

“那会儿寻思着从夜园出来也不可能住在华城了,怕被追杀!”我虎着一张脸,也不管夜玄看不看得清,只做了凶恶状。

夜玄笑出了声:“看来你当初是笃定了要得罪夜家了,小姑娘胆子倒极大。”

我想了想前情后果,只觉得这一切发生的真是快。

“小眠,睡吧,明天开始赶路,必定不会像船上这么悠闲。”夜玄声音有些含糊,显然是困了。

我嗯了一声,他便习惯性的轻拍着我的后背,可这次终究是他先睡着了……

一大早,雇好的两辆马车便在码头上等了。马车看上去并不张扬,一般而已,我倒觉得满意,不必走到哪里都那么华丽才好。

我和夜玄一辆,另一辆给四个夜家的家仆,说是有些武功底子的,毕竟现在局势不大太平,有人跟着也是好的,夜玄偷偷的告诉我,他们都是带了火绳枪的。

坐进车厢打量了下,车里布置的倒舒适,厚厚软软的垫子,簇新的被子,小小的案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海上这两个月下来,想必我是不会再晕车了。

出发了,我极兴奋的打开车窗朝外看着,秋风吹进来极凉爽。江城果然是繁华的,即便我们走的是城外官道,一路上遇到的马车也颇多,有运货的,也有下了海船去其他地方的。

又走了一会儿,夜玄就把窗关了。

我有奇怪:“开着多好,还能看看景。”

“再不关,你都成景了!”夜玄皱着眉:“没瞧见刚才过去那马,骑马的定是个混人,就只会盯着你看。”

“刚才有人骑马过去?”我愕然:“只怕是你小心眼儿,人家不过是往咱们这车扫了几眼吧。”

“总之你就只在车里坐着。”夜玄仍旧忿忿的表情:“早知道买匹好马跟着咱们,那人不过骑了个半调子就敢打歪主意了,看我不追上去拍晕他!”

我实在是忍俊不禁,笑了个不亦乐乎。

若是无事,我倒极希望就这样一路走下去,遇到好的看景就多留阵时日。

可却不能,夜玄嘴里说的轻松,我知道他心里是惦记夜园的,尤其是今后的日子要怎么办,恐怕并不会一帆风顺……

三日后的黄昏,终于到了华城。

我离开不过数月,竟像是一世那么久了。我绝计不肯只坐在车里了,踩着熟悉的青石板路,看着街市两道熟悉的店铺,嗅着空气中熟悉的家乡味道,眼圈竟红了,泪却不肯流出来,用力的忍着。

遇到熟人,亲热的以华城话和我打着招呼,顺便极好奇的打量着夜玄。我便细细的和她们解释,却每每被夜玄打断,他只对大家自我介绍,说是我的相公。

我脸上一定是红得可以,也不知道该不该恼,以夜玄的厚脸皮,恼也是白恼!

走了一段儿路,便不在城里耽搁,我央求着夜玄迟些再回来投客栈。华城外来人不多,客栈定是不打挤的。

夜玄应了,我们便又上了马车急赶慢赶到了城郊。

我家在城郊,是一户青砖碧瓦的四合院。

当初走的时候匆忙,宅子卖给一位姓王的员外。此时看起来他倒是会打理的。院落周围的地界儿干干净净的,落叶也都规规矩矩的扫在一边。木门两侧挂了大红的灯笼,簇新簇新的。我站在门口,眼巴巴的瞧着门楣,那上面本应悬着匾额:夏府。现在却是空的,也没挂上王府的字样。

一直忍着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心里酸酸的,总想着那门兴许会开了,父亲从里面走出来,沉着脸责备我:“小眠,你怎么才回来。”

我便心惊胆颤的应了:“父亲,我方才只顾着看画糖人的,耽搁了。”

“姑娘家这么顽皮还了得,自个儿回屋去把昨天教的技法练十套出来!”

可这一幕幕毕竟只是回忆,只是“兴许”。责备我的人已经去了,再不会有人罚我练绣,可我也再没有父亲。

“方才那么急着回来,真回来又难过成这样。”夜玄拥住我,抬手帮我擦了泪。

“我只是看看。”我的声音微颤着,强自笑了笑:“其实回来又能做什么呢?人都不在了,处处无家,处处家。”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夜玄打断了我,按揉着我的额角:“一会儿头又疼了,别再哭了。”

我拿开他的手:“不会这样娇气了。”

“嗯……那好吧,咱们进去看看!”夜玄笑了起来,拉起我便朝门口走过去。

我忙扯住他:“不好吧,那王员外我也并不相熟,贸然打扰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一回生、二回熟。”

我好笑的啐了他一口:“这种事情哪会有二回了,我可没有第二户宅子卖给他了。”

“谁让你卖了,我夜玄的老婆哪用得着卖宅子!”夜玄故意皱了眉,摆出一幅暴发户的死样子。

我白了他一眼:“别闹了,在外面看看就好。”

“那不行,你对里面自然是熟悉的,我却还没见过。我得进去看看你小时候究竟是长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夜玄理所当然的回应着,强拉了我的手,快速的朝门口走去。

我无奈之下只好跟着,暗想着一会儿该如何介绍自己。

“啪!”夜玄大力的扣着门环,里面并没有人应。

“家里没有人,走吧。”我松了口气,却也隐隐的失望。

“不会的,这个时间应该是有人。”夜玄坏笑着,松开了我,用力推着门。

吱嘎一声,门竟开了……

我张圆了嘴,瞧瞧院里,又瞧瞧夜玄。

“走吧,进去。”夜玄拉起我不容分说朝里走。

“不好吧,一会儿被主人家看到……”我急了,私闯民宅的罪名可是不小的,这里毕竟不是海平。

“奇怪了,你自己回自己的家还怕被别人看到吗?难不成你又骗了我什么,你不会是华城通辑的犯人吧?”夜玄刻意做出害怕的样子。

说来也怪,明明门口的灯笼亮着,这宅子里却静悄悄的。我和夜玄就这样闯进来也没见有人出来应一声。

院子里的摆设和从前一模一样,甚至那青瓷大鱼缸都在,十几尾漂亮的金鱼在里面悠闲的游着,衬着水草,色泽生动的惊人。

我心中一动,不敢相信的问着:“你做了什么?”

“买下咯,我夫人从小住的地方,怎么可以让外人占了去。”夜玄拧了拧我的鼻子:“说你是阿肥还真对,笨的要命。”

我愣住了,心中五味杂陈,四下看看,又看看夜玄,只呆在那里沉默了下来。

夜玄迟疑了下,小声说着:“生气了?呃……我只是想着你兴许会高兴,我,我花银子买下来的,我发誓我没逼任何人,我付了五千两……”

“你付了多少?”我面无表情的问他。

“五千两……”夜玄举起手:“我真的付了钱,并没逼王员外一家。”

“你这个笨熊,我卖的时候只卖了两千两……你笨死了笨死了”我大笑起来,胡乱抬手在他胸前捶着,这下好了,鼻涕眼泪瞬间迸发,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感动还是对旧宅的怀念。我只知道现在必须要打夜玄,打这个笨蛋。

“苍天啊!你们华城人果然个个是奸商啊……”夜玄怪声怪调的躲着我,躲不过便把我扛起来转圈,笑声、尖叫声,回荡在这个安静了太久的院子。

“夜玄,这间屋子是我家客厅,招待客人用的。”

“废话,客厅当然是招待客人用的。”

“……”

“夜玄,这张椅子是我坐的。”

“嗯,看得出来,阿肥都快把椅子坐散了。”

“……”

“夜玄,这间是我的卧房,你派人打扫过了?怎么和我当初卖的时候一模一样,莫不是王员外一家也这么布置的?”

“阿肥,你以为王员外一家都会像我一样暗恋你吗?”

“……”

“夜玄,这秋千是我当年荡过的。”

“……”

“夜玄,这棵树是我当年亲手种下的。”

“……”

“夜玄,你快来看这口井!”

“嗯,这口井不会是你当年亲自跳下去的吧。”

“……”

我叉起腰,一字一字的说着:“好吧,这就烦了,今晚不许你再睡我的床!”

夜玄苦着一张脸:“我错了,小眠,这口井是我当年亲自跳下去的……”

第 56 章

我并不知道夜玄是什么时候买回的这宅子,问他便说男人家的事不能什么都告诉女人晓得,故作神秘。

我只感叹,果然当个暴发户是不错的。

回到家里瞧什么都是喜欢的,就连后厨那个大灶台都亲切,虽说父亲从没让我做过什么……

天黑了下来,夜玄吩咐门外候着的那四个家仆又回趟城里买了些食物送来,又把西厢的客房安排给他们。我瞧着夜玄忙里忙外,倒像他才是这家的主人。

吃了饭便洗漱着睡下了,夜玄自是又跟我蹭到一屋。

这两个月来不是坐船就是马车,中途的客栈也睡不踏实。此时总算躺在自己的“地盘”,嗅着房里淡淡的松木香气,就好像又回到了儿时。

“阿肥,西厢最里那间是不是夜白住过的?”夜玄搂着我,手指绕着我的头发说着。

“嗯。”我淡淡的应了声。

“他当年……伤得可重?”

我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若父亲知道他的儿子现在是海盗,当年一定索性打死他算了。”夜玄悠悠说着:“可我没想到他会对家里积怨这么深。”

“那天在船上你说曾经帮他逃跑,可被你父亲追回来的吗?”我柔声问着。

“他带着二姨娘一起跑,求我帮忙。”夜玄苦笑了下:“你知道我是不吝什么礼教的,自然肯帮,还在码头准备好了船等他。等了很久也没他们来,我心知出了事就赶回夜园,可回去以后就被父亲关了起来,三天之后槿姨来放我,说夜白已经被赶出去了,还执行了家法。”

“那二姨娘呢?”我追问。

“她肚子里怀了孩子,应该是夜白的,父亲找大夫弄了什么汤药把孩子打掉了。许是药劲大了,她几乎送了命,休养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不过,大夫说再不能怀孕了。从那以后二姨娘就变了一个人,她从前……从前是活泼的性子,你能想像得到吗?”

活泼的性子……我默然。

的确想像不到,五楼上那个苍白幽灵样的女子从前竟是不同的。心揪紧了,又回忆起初入夜园时的那双眼睛,在暗处久久看着大海,那么无望。

“难怪夜白那么恨你爹和你,想必他是知道什么的。”

夜玄沉默了一会儿,拥紧了我:“都是那个诅咒……”

“什么诅咒?”我有些惊讶:“二姨娘的诅咒?”

“不是。”夜玄苦笑了下:“另一个女人,她诅咒夜家的子孙永世得不到所爱的人,若爱了,就一定会死。”

“竟是胡说的,你不该相信这些。”我捂住了他的嘴:“若信了,岂不正中那个女人下怀,我料她就是让你们心里不断的防备着。”

夜玄捉住我的手在唇边轻吻着:“我不信,即便真有那个诅咒又怎么样,破了它便是了。”

我笑了起来:“这会儿倒勇敢了,方才是谁伤春悲秋来着。”

夜玄也笑了,抬手掩了幔帐。

视线暗了下来,我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小声问了句:“那个下诅咒的女人是谁?”

夜玄搂着我的手臂僵了一僵,只淡淡的答了:“很遥远了,是夜家先祖时候的事情,也许,那根本不是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静静的屋里透着股诡异……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我去后山坡给父亲上坟。夜玄本来执意要跟着,我决计不肯。父亲生前最恨夜家的人,我并不想让他看见我竟是和夜玄偕手而来。

夜玄有些怅然,却也知道我是固执的,便只一个人留在家里等我了。

坟头青草已荒,墓碑上刻着的铭文也被些枯枝落叶尘土掩了大半,几个月而已,竟凋落成这样。心疼极了,就如同父亲在地底都得不到清静,忙上前清理着,又拿出祭品一一摆了,坐在坟前哭念了好一阵子。

父亲,您临终的时候说,再不会有如您一般疼我之人。但我现在遇到了夜玄,他会是那个人吗?可他已经有了家室,仅此一条就已经……

夜玄,若你未娶,我定不再犹豫。

日头渐盛,远远的我就瞧见夜家的一个家仆朝着这边走过来,也不靠近,只候着,想是夜玄让他来的。

叹了口气,收拾起东西返回。

那家仆见我近了才敢迎上来,陪着笑脸接过东西。

“可是大少爷找我?”

“大少爷说华城比不得海平,干热的,怕姑娘晒到了。”家仆解释着:“不过大少爷没叫小的催姑娘,只是远远看着就好。”

“哦,谢谢你。”我福了一福,便也只有回家了。

好在离的并不远,绕到宅子前门就看到门边儿倚了个人,瞧见我便缩回身子,只怯怯露个头出来,不是夜玄又是哪个。

“你在这里做啥?”我走近了微嗔。

夜玄的表情更加无辜:“怕你生气,夫君我只好在这儿充回望妻石。想去接你回来,又怕你死去的父亲见到女儿和我这个不肖夜氏在一起,会气的从坟堆里爬出来打人。不接你回来吧,又怕坟头裂了个缝你再钻进去变个蝴蝶。”

我心里本是满满的难过,被他这几句一闹,将将的又想生气又想笑,这夜玄也忒混了些,难怪夜醉山总拿个家法吓唬他。

依我说,就是小时候打少了。

“变蝴蝶的是梁山伯祝英台!我跑到父亲坟里变甚!”绷了脸,万不能给他落个笑。

夜玄看着我,总算收了那假装害怕的怪样子:“说了你也不信,你去上坟,我便各屋里转悠。昨天你和我说的话我都记得,那椅子、秋千、井,即是你喜欢的,我就该喜欢。不瞒你说,没来这儿以前我心里只觉得你父亲是个变态,逼亲生女儿去给自己报个情仇。所以今天……今天早上我就想缠着你,和你同去上坟,也算是……向你父亲示个威……小眠你别生气,我本就是个混人。后来我转悠到西厢杂物房,里面竟还堆了些你家的旧东西,想来这王员外也是个懒人。那堆杂物里有张小小的木摇床很可爱,我便多瞧了几眼,虽是蒙了灰,可也能看见那木柄上刻了个眠字,一定是你小时候用过的了。我极好奇,便拿帕子擦了擦,那木摇床的把手上竟是有个印子的,想必是有人经常经常这样的摇着你入睡,久而久之形成的。”

“那是我的床。”我哽咽了:“那印子应该也是父亲摇的。”

“嗯,我猜也是。”夜玄抬手拭了我脸上的泪:“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毕竟也是疼你的,只是心中的恨摆错了地方。就像我父亲,我何尝没在心里怨过他,可……莫再恨夜家好吗?我父亲欠你父亲的是情债,我帮他还,还在你身上。”

“我父亲蹉跎了大半生,你要如何还?”我心里酸酸的,却仍要故意为难他。

“呃……对你好。”

“如何对我好?”

“让阿肥吃好、喝好、穿好、玩好……”

“噗……那我真成猪了!”我捶了他一拳,手却被他死死捉住了,就那样盯着我瞧。

脸上有些发烫,我白了他一眼。

“小眠……”夜玄凑过脸来咬着我的耳垂,喃喃的说着:“我这辈子注定是要欠谁的了,可我不愿欠你的。所以……”

“所以怎么样?”耳朵被他咬的发痒,我笑着问。

夜玄正了色,犹豫了下,轻声说着:“跟我回夜园吧,是时候回去了。”

我心中一紧,只嗫嚅着说话:“我想同你商量件事……其实我回去也是个麻烦,那园子里的女人定是恨我入骨了,况且……况且我本就不属于那里,可否我留下……”

“不可以。”夜玄淡然说了,语气却不容质疑。

“为什么?”我脱口问道,夜玄很少有不答应我要求时候,又是这样的斩钉截铁。

“不是你不属于夜园,而是你没想让它属于你。不瞒你说,我偷偷帮你买回宅子的时候也想过干脆就和你私奔了,住在华城也蛮好。可我今天改变主意了,因为这一定不是你父亲在九泉之下希望见到的。就像沐兰姨,她只是爹的暗房而已,她死了之后连骨灰都没资格入夜家的祖坟。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她,我不要你委委屈屈的跟了我,我要堂堂正正的带你回夜园,我要你堂堂正正的成为夜园的女主人。”

“可是我……”我咬住嘴唇,心里虽承认他的话是对的,可脑子里却乱成一团麻,甚至还有怕。

“没什么可是。如果不回去就没办法打败它,这是我们两个人都要面对的战争,夜白和季樱桐选择了恨,我们不要,恨有什么用?报复来报复去伤的都是自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我们回去吧,即便是把夜园整个掀翻了又如何,早该让它见见天日了!”夜玄的眼睛灼亮的看着我,唇边一抹微笑荡然浮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的却是让我心中腾然兴奋的话。

“我可以吗?”

“小眠,你骨子里本就是个好战份子,我担保你可以。还有啊,过些日子深秋了,你不好奇山坡上红色的眠字是什么样的吗?”夜玄捏了捏我的脸颊。

我愣了下,感叹着摇头:“夜玄,你根本早已经开始掀翻夜园了,你父亲真是……可怜……”

“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夜玄邪恶的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莫名的恐惧一点一点的散着,夜园,也许让人害怕的只是个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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