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一百零二章 注定（1 / 1）
风在身侧呼呼刮过，万毒娘子不止一次得扭头去察看常云的脸色，越看越是揪心。
“沐云，要不然我再潜回去把梓……”
常云摇头：“现在的戒备一定更严，你不会再那么容易混进去了。”
“不会，我可以……”
“不用了，万毒。”声音虽然飘虚，可常云的语气却很坚定，“你曾经对神医发过誓，一出毒殓谷便不沾毒物。别为了我，再破了这个誓言。”
万毒一下攥紧了手里的缰绳，绳身勒进掌心的皮肉里，刺得生疼。
恰在此时，头上忽而几道飞影闪过，万毒娘子挑眉一瞧，心沉了下去。这么快……猛挥一鞭子，趁着马车狂奔时，摸出了数枚刺薇针。可等了少时，也不见那些人攻击，只是一步不落的紧随着马车。
“万毒，停下。”车内的常云忽然道。
万毒娘子应声，死劲拉住了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后，踢着前蹄停下了。
那几道人影随即落下，其中一人上前，抱拳道：“车内坐的可是常云常先生？”
“正是。”常云回。
那人又道：“在下十夜山庄左驰。庄主吩咐，若先生愿意请随我等一同回去。若不愿，便护送先生到您要去的地方。”
沉默了许久。就在左驰都以为他会出言婉拒之际，耳畔传来常云低弱的一句：“有劳您带路。”而后，又没了声响。
十夜寻进屋抬眼一见常云，顿时诧愕了那么一瞬。
“十夜庄主。”
常云已在车内换上了南侯备的衣物，只是那面色依旧煞白得吓人。他勉强站起身，微微屈身行礼。
“常云，你这是……”
“东侯失踪，该问的还是得问。”
十夜寻默然。走到他身侧按着他坐下了，微微一笑，颇含嘉许：“常云，这种跟踪的药粉，极是难配。庄内知道做法的人都已不多。你竟能自己配了出来，很是不错。”
“庄主谬赞了。”常云垂眸，低声道：“常云曾在万剑山庄天海阁看过一本古书，其上有些记载。至于能自行配制出来，实属侥幸。”
“哦。”十夜寻闻言，目光微沉，“那书，可是《毒龙秘笈》？”
浑身一僵。常云看向他的眸子一阵闪烁跳跃。
这药粉和东侯所中之毒，皆记载于那书之内。自己曾经为炼‘无忧’遍读医书又怎会不知？直望着这双眼睛，他心底叹了一口气，缓声道：“下毒的是你，通知我救人的也是你。东侯就在屋内。见与不见，你自己决定。”起身，迈步出了房门。
“常、先生……”
月影怔在原地，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结，一开门，映入眼中的便是那道淡蓝身影，
常云只是对她笑了笑，目光越过她落在房内的床榻上，神情沉沉如水。
隔着纱帐，隐约可见一人侧躺在榻上，背朝着他一动不动。
“沈姑娘，我可以和东侯单独谈谈吗?”
月影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看看他，再转头看了看屋内的楚玄雪，点点头，走开了。
常云站在门外，目光落在他背影上，却又没有再吭声。
谁都没有。
曾经的信任分崩离析。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却似是横了一道天渠，再也迈不过。
一站一躺，两人长久的，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脚已经站到麻木，常云却仍没移动一下。慢慢的，风刮在脸上，带来了一丝冰冷湿意。常云仰起头来，望向那一大片低沉暗云的天空。
这是今年孤城的第一场雪。漫天细碎的雪沫若柳絮一般，飘飞而下。落在他的长睫上，那么的透彻晶莹。
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变得稀薄起来。常云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张开嘴深吸了几口气，雪粒随着空气呛到喉中，引得他连声咳嗽。
极是压抑的咳嗽声。捂着嘴，仿若从前很多次怕惊醒了他时一样，将声音压在了嗓子眼。
忽然，楚玄雪的肩膀微不可查地动了一动，常云霍然屏住声息，再细看，却又像是方才眼花。
雪越下越大，沾染了他一身，渐渐浸湿了常云的衣衫和头发。他却感觉不到冷。那点冰凉与他现在胸口烫若火烧的感觉比起来，真的是微不足道。
又是一阵急促的剧咳，这次似乎连手都捂不住了，声响甚至惊动了一直在远处等着的万毒娘子，踌躇着走近了不住的观望。
但仍惊不动屋内那人。
常云默默收回看向他的目光，忽然无限悲凉。
整整一个时辰，那人只是背对着他，没有看他一眼，问他一句。
‘为了不被迫放弃更多，宁意一世糊涂。’可若真的在乎，谁又能忍得三年不闻不问？为何不问？即使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在乎的，终究在乎。
常云捂着胸口，无言一笑，折身抬脚，走向万毒娘子站的地方。
“沐云。”
万毒娘子慌忙急走几步迎上，挽住了他手臂。那双眼睛里的温度，足够让常云忘却指端此刻的冰凉。
“走吧，万……”手猛地捂向嘴唇，但是再也捂不住。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一滴滴坠落下。
“沐……！”
骤然握住她手腕的五指力气大得出奇。她陡然噤声。对望着常云，万毒娘子紧咬着颤抖的牙关，将他身体的重量尽量压在了自己肩上。
嘴里血的腥味几乎让人晕眩。常云任由她抱着自己往那辆马车走去，从未这么顺从的靠在她的身上。
“万毒，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欠他的了。”常云在她耳边上，低弱的喃喃，“他救我的那一命，我还给他了。”
万毒娘子听了，只顾往前走，咬着牙说不出一个字。
坐上马车的一刹那，常云回过头来，目光透过了空中纷扰的雪花，直直得朝那一间屋子望去。
“万毒，你说他黑发黑眸时，会是什么模样？”话刚出口，又沉默了，旋即笑道：“不过，都与我无关了。”言罢，借了她的力道，坐进了车内。
一声鞭响之后，车轮碾地而去。车后留下的那一条长长的痕迹，终将被飘落下的雪掩得不留踪迹。
绕过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万毒娘子搀扶下常云，弃车步行。再又趟过一条浅溪后，她终于忍不住转头问：“沐云，这是去哪儿？”
常云望向她，喘着气：“再过了这山，便到了。” 青白的脸上已经泛起可怕的潮红。
万毒娘子心悸，“沐……”余音陡然断在舌尖。“谁？！”警觉得一瞥身后，她厉声质问一句，刺薇针已然捏在了指间。
林后一人应声踏出，挺拔身姿，气宇不凡。负手只是看向常云，笑道：“常先生，恭候多时了。”
常云一见他，松开了万毒的手勉强走上前去，回了一笑：“幸会，李堂主。杨门主吩咐的，李堂主可都安排妥当了？”
“嗯。所以静海在此等候先生。”李静海顿了顿，又道：“门主对外的消息全被封锁，虽然入城之前门主便料到了会这般，可属下还是有些担心。常先生，门主在城内近况如何？”
“一切如常。”
“那就好。”舒了一口气，李静海侧身，语带谨慎，道：“常先生，此地还在孤城境内，请随我再行一段。”
“有劳了。”言罢抬脚欲走，忽然，他的身体剧烈晃悠了一下。
眼看就要倒下，万毒眼疾手快的从身后一把扶稳了他：“沐云！”
“常先生有伤在身？”李静海走近，不无关切的问。
“只是旧疾突发。无大碍。”
“那就好。”李静海说的不露声色，“门主吩咐，先生出城之后，一切便听从先生安排。”
“李堂主客气了。”常云笑得坦然，“常云能做的不过尔尔。真到紧要关头，杨门主不在，还得李堂主拿主意。”
随着李静海的脚步，他靠在万毒身上往前走。
一路，极是安静，连三人脚踩在枯枝上的细碎声响都听得入耳。
“万毒，我的确算到了这次出城。可是，我并没算到你会来。”常云忽然俯下身低声道，“我没有想要利用……”
“不用说了，沐云。”万毒娘子冲他一笑，笑容微弱却不惨淡，“我说过，只要你高兴，怎么都无所谓。”紧紧抱住怀里更显消瘦的身体，虽想叹息，最终却释然。算了，我都已习惯。
常云猛地停下脚步。引得李静海回头看他。
“常先生？”
常云恍若未闻，凝视着自己身侧同样目露讶色的万毒娘子，沉声道：“万毒，我何曾对你说过谎话？”
“沐云，好了，我知道了，你……”见他又要咳嗽，她连忙伸手去抚顺他胸口。
常云急喘着缓了片刻才又道，“我之前刻意将那半株圣药的事，告知了十夜庄主。凭着那些渊源，他断然不会见死不救。万毒，我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可我没骗过你，从来没有。”
万毒望着他的眼睛发愣，忽然展眉一笑，双眸亮的发光。终于明白。这么多年，自己并非一无所得。
她爱上的这人，心像海，深沉暗涌。
要想靠近，只得淹没。
而楚玄雪这人太过干净透彻。注定的，无法包容。
那一场雪，绵长的下了整整一天。待次日天放晴时，天地间已是银装素裹，皓皓圣洁。
望了一眼窗外的无垠雪色，楚玄雪收回目光，“丫头，丫头。”连唤了好几声。
一直围着他低头忙活的月影抬起眼望向他，目光带着点疑惑。
楚玄雪露齿一笑：“我感觉好多了，你去吧。”
月影眸子颤动了一下，嘴里喃喃：“你，狐狸，你怎么知道……”
“有琉璃那个丫头在，什么事能瞒得住。”楚玄雪依旧笑着回她。
月影低头，咬了咬下唇，忽然抬头莞尔道：“我还是不去了，狐狸。孤城的节日，我一个外人去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是留下来陪你的好。”
“你呀。”屈指轻轻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楚玄雪笑得有些宠溺的无奈，“你若真打定主意与十夜岚在一起，就该多为他着想着想。这次十夜山庄是应城主邀约而来，曜月节自然缺不了他们。你能答应和他一起出席，是对你们之间关系最直接的肯定。”
楚玄雪的眸子在阳光中像雪晶般空透，却又像是陷入了什么思绪似是，语调轻缓地道：“你知道曜月节有什么含义么？那是天上月老将红线系在情人手间的日子。你若不去，十夜岚被别人拐跑了怎么办？”说完一顿，眨了眨眼睛，还故意挑起了眉：“我告诉你，我们孤城的姑娘可不像城外的那般羞涩，个个都是敢爱敢恨。看上了眼的，绝不会轻易放手。十夜岚那小子也算一表人才，不是没人惦记着。今晚你去，还是不去？”意味深长地笑着，他靠坐在床沿，环抱双臂看着月影。
月影与楚玄雪对望了许久，忽然长叹一口气，坐在了他身侧。
“狐狸，你明知道我在想什么。”
下一瞬，温暖的手掌按在她发顶，轻柔的揉几下，“丫头，我是知道。可是，值得么？”
为了一个必须忘却的人，伤害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值得么？
月影开门走出了房间，十夜岚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明媚的阳光下。
听到声响，他回身，对她温和一笑：“月影，我来问问是否还需要什么药材？今日好让人一并取回来。你……，月影……？”
月影呆呆望着他。
那本是暗雅的一身绛色锦服，在清晨的阳光中，竟红得象火一样在她眼底燃烧，衬得他那双漆黑眸子更是温柔如水。
见她还在发楞，“月影？”十夜岚低头，轻唤着她。
眼底，只有她的影像。那么清澈，明亮。
刹那间，月影心底迷雾尽散。
“岚，我今晚会把东侯的药先熬上，你记得吩咐人到时候温给他喝。”
十夜岚怔住。
“今晚的曜月节，我也想去看看热闹。”粲然一笑，月影轻声道，“岚，我同你一起去。”
“月……”声音哽住，他情难自禁的握向她的手，顿了顿，然后小心的，拥她入怀中。
月影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在这如春日般温暖的拥抱里，闭上了双眼。
注定与她共度一生的，值得她去深爱的人，是他。
不是杨醒玥。